第17章 而是心中有愛
而是心中有愛
西部多高山,越往西水汽越少,地上的草木也越疏,大地呈現出手掌中的紋路,有深有淺,四分五裂。
先前外頭會有鳥兒的啼鳴,可如今,鳥兒全都銷聲匿跡,仿佛再往前便是死亡之地。
有少許背着行囊的路人,零零散散地走在龜裂的土地上,他們從西平出來,與馬車逆向而行,路上有好些人已經倒下,他們的胳膊向着西平之外的方向伸去,仿佛死了都想讓自己的靈魂離開。
沈路遙将紗簾放下,重重地嘆了口氣,她苦着臉問:“殿下,西平一直如此嗎?”
溫時玉将文書放下,柔聲說:“西平隔幾年便會有一次大旱,每逢此景,父皇都會下令撥款送糧,但今年的大旱極為嚴重,是我生平僅見。至于西平真正的樣子,我也未曾得知,這一趟,于你于我,都是第一次。”
“好吧。”
正當她想小憩一會兒的時候,一陣孩童的哭聲将她驚醒,那聲音好像在喚娘親,哭得撕心裂肺,吵得她頭疼欲裂。
“停車!”
臨川正想加快速度離開,卻被溫時玉給喊住了,他只好勒住缰繩,将門簾拉開,詢問地看着溫時玉。
“下車看看。”
早在臨川剛将馬車停住的時候,沈路遙就已經急匆匆地下車了,她向哭聲傳來的方向尋去,兩個三四歲的男童正圍着一個婦人嚎聲大哭,那婦人面如菜色、瘦骨嶙峋,一副回天乏術的樣子。
“娘親,你不要死,你把這個饅頭吃了!”
一個年紀稍大些的男童焦急地晃着婦人的胳膊,他将一個幹癟的饅頭遞到婦人嘴邊,那婦人頭暈眼花,渾身發抖,她想用手推開孩子遞來的饅頭,卻連手都無法擡起,只能閉着眼緩緩搖頭。
婦人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只進不出,吓得兩個孩子泣不成聲。
這婦人定是因為舍不得吃幹糧,想把幹糧都留給孩子,所以才餓暈了的,她是個令人敬佩的母親!
沈路遙走到婦人身邊蹲下,心裏忍不住一陣發酸,她見婦人還有生還的可能,便将手往後一伸,高聲喊道:“臨川,去拿些水和糕點來。”
她才剛說完,一個水囊便被塞在了她手上,她驚愕地回頭一看,溫時玉将一盤糕點遞給她,朝她微微一笑。
沈路遙心下一暖,她喂了水給垂死掙紮的婦人,待婦人稍微清醒些後,又給她吃了糕點,那兩個孩子在邊上看得嘴饞,沈路遙便把剩下的糕點全都給他們了。
“謝謝姑娘!謝謝公子!”婦人帶着兩個孩子跪在沈路遙腳前,救命之恩她無以為報,只能哭着給沈路遙磕頭,那兩個孩子學着母親的樣子,也一遍又一遍地給沈路遙磕頭。
“舉手之勞,何足挂齒。”沈路遙連忙将婦人扶起,而後又将兩個孩子拉起,她低聲問,“我看有許多人從西平出來,你們都是因為西平大旱,迫不得已才背井離鄉的嗎?”
婦人張了張嘴,抽泣道:“西平隔幾年便會出現一次大旱,每到大旱,種的莊稼便都死了,大家都是顆粒無收。先前有官府出面赈災,我們勒緊褲腰帶,還能勉勉強強過下去。
可今年比以往旱得都厲害,官府一時也顧不上我們,西平的糧價比天都高,我夫君沒日沒夜地給人做活,最後勞累致死,我變賣了房産,準備帶着孩子們另謀出路,卻不曾想差點死在路上。”
沈路遙聞言,心裏萬分難過,她聽過外面的人講西平的慘狀,早早便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她親眼見到路上的人,親耳聽到當事人說起她們的遭遇,她的眼淚還是掉了出來。
她讓臨川去車上取了一盒糕點,還将自己最貴重的首飾摘下來交給婦人,她抹着眼淚說:“我沒什麽能幫得上的了,這些東西你都拿着,帶着你的孩子走出去,離開西平,去別的地方讨生活吧。”
婦人看着馬車的朝向,猶豫不決地問:“姑娘,你是要去西平嗎?”
“嗯。”
婦人聞言,驚恐地抓着沈路遙的胳膊,跪下哀求道:“現在的西平就是個死地,你何必去受這檔子苦呢,別人都是恨不得馬上逃出來,你怎麽還往死胡同裏鑽?姑娘,你就聽我一句勸吧,趕快離開這裏,別再往前走了!”
“我們是來赈災的,西平岌岌可危,我們更應該快馬加鞭地趕過去,你放心,有我們在,西平一定會好起來的!”
沈路遙知道婦人是好心,心裏更加感動,她送走婦人後,一直趴在車窗上,心事重重地看着外面不斷掠過的人影。
在成為永康王妃前,她從來都不覺得國家大事跟自己有關,就算天塌下來,也會有當官的頂上,旱災、水患、蝗災、瘟疫,這些都是領着國家俸祿的人該操心的事,這些都是他們追求功名利祿應付的代價。
可當她成為永康王妃後,當她親身感受到別人的痛苦時,她才明白,那些奏折文書是別人用命換來的,“赈災”二字也不是簡簡單單的批閱結果。
或許別的國事真與她無關,可在眼前這件事上,她必須與溫時玉一同肩負重任,不是皇命難違,也不是功名所趨,而是心中有愛。
“表嫂!”
正當她剛立定心志的時候,一陣呼喊聲将她的心拉了回來,她扶着頭嘆了口氣,定是那個總愛闖禍的混世魔王又跟過來了。
“臨侍衛,你別把車駕得那麽快啊,你看,我都跟不上了。”許言見臨川又揮了一下馬鞭,忍不住抱怨道,“你快停車,我要見我表嫂。”
“是。”臨川無奈地将車停下,讓許言上了馬車。
許言上車後,沈路遙打趣道:“你不是跟着京城的先生學管賬嗎?怎麽跑到我這裏來了?”
“你可別提了,那東西哪裏是人能學得會的?我就算長兩個腦子也不夠用。”許言沒好氣地說。
“所以你不想學管賬,偷偷從家裏跑出來了?”溫時玉看着書卷,漫不經心地問。
“誰說我不想學?我分明是為了西平百姓,忍痛放下家中瑣事,跟着你們救苦救難來了!我這可是大義啊,你別總覺得我不正經!”
看着許言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沈路遙沉聲問道:“許氏家大業大,你爹就你一個兒子,家中財産肯定都是留給你的,你幹嘛非得往外跑,丢下別人夢寐以求的富貴?”
“錢財都是身外之物,我才不在乎那些臭錢呢,我出來闖蕩,就是為了讓我爹知道,我也是個能幹出大事的人,錢不錢的根本不重要!”
溫時玉聞言,但笑不語。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同人在不同時期,對待同一個問題的看法也許會有所不同,許言這孩子心善,卻還不夠成熟穩重,希望此次西行能讓他有所成長。
*
進入西平城後,路上的行人開始變多,他們先前大多是農民,莊稼死了後便在街上游蕩,看看有沒有好心人雇他們幹些重活,賞他們一口飯吃。
“表嫂,那邊的餅好香啊,我餓了,我們去買餅吧!”許言将頭伸出窗外,興奮地說。
沈路遙沒理會他,轉頭向溫時玉問道:“殿下,您想吃嗎?”
“我就不吃了,你們去買吧,路上當心。”溫時玉放下書卷,柔聲說道。
“好。”
沈路遙剛說完,許言便迫不及待地将她拉下馬車。
賣餅的小販拿着一把破蒲扇,無精打采地扇着風,他這些餅都不知道熱了多少遍,若再無人來買,他便只能低價出售了。
就在他煩悶時,一對相貌不凡的青年男女嬉笑着向他走來,小販擦了擦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地從凳子上跌下來。
他見這二人真的是為他而來,立馬從地上站起來,擦擦手上的灰,滿臉堆笑道:“二位客官想要點兒什麽?二位應該是從外地來的吧,我這有全西平最好吃的馕,外酥裏嫩,包您滿意!”
許言見這餅中間薄、邊緣厚,十分新奇,便爽快地說:“那來兩張吧!”
“好嘞!”小販抽出折得皺皺巴巴的油紙袋,手腳麻利地給他們一人裝了一張餅,然後一本正經地說:“一張餅二十五文,兩張五十文,二位初次到訪,我便再實惠些,給我四十文錢好了。”
“你不會是把我們當傻子吧!四十文?你怎麽不去搶?”許言失聲喊道,“一張肉餅最多也才五文錢,你這是什麽餡兒的餅,居然敢賣二十文一張?你這心也太黑了!”
小販見許言急了,連忙開口道:“官人有所不知啊,我們這兒旱得厲害,麥子都死光了,我做餅的麥面是別處運來的,光路費就花了不少銀子呢。”
“那你也不能賣這麽貴啊,七文錢,不能再多了。”許言板着臉說。
“官人啊!這年頭,誰還不要養家糊口?您得給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人留條活路啊!我這價格算是公道的了,不信您去別家問問,絕對不會有人比我賣的更便宜。”
許言見他一臉篤定的樣子,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就在他糾結的時候,不遠處傳來雜亂的議論聲。
一個面容清秀的姑娘被兩個家丁架着,在她身邊,張元松踩在桌上,趾高氣昂地往自己腳下指了指,對另一個男子笑道:“來,你若鑽過去,我明日便把你夫人還給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