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卷:(7)
下山崖。
“小黑,師父帶你回家!”
……今日的夕陽遲遲不肯落下,将她們的身影拉的老長老長。
許久,一聲輕輕的“小黑”打破了這份靜谧。一人白衣似雪,青絲束發,背着夕陽立于一端。
他緩緩地走近,腳步愈加淩亂而踉跄,他輕輕喚一聲聲“小黑”,聲音愈加虛弱而嘶啞。
他愈走愈慢,終在離冰皇屍身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渾身顫抖得厲害。
“小黑!”
幾乎是同時,雪女一巴掌揮霍過來,“為何到了現在你才來?”
刺耳的耳光聲久久不見消散,流年白皙的臉上五個手指印清晰可見。
“為何你們男的都這般畏手畏腳?只會躲在身後求保護?你若那天肯留下來,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為何你們男的總是固執地想占有一切,卻讓她為你犧牲!難道龍族子民跟她之間,真的非棄她不可麽?”
雪女激動不已,淚水一顆顆滾落。流年卻一臉平靜,淡淡地解釋——
“一直以來,我選的都是她!江山社稷不過是借口,只因為……我遇見她時,便已晚了!”
當年,流年的身子便已挺不住了,不過是遇到了小黑才又多挺了幾百年罷了。這幾百年裏他一直動不動就冰凍自己以延長生息,因而抽不出時間去見她,即便見了也只是短短一聚,不過是怕她看出了端倪!
他時常被人诟病這玉帝他當得犯懶,不過是身子虛弱不能太過勞神,坐不得太久常常需要躺着。
他過去與她交手,時常被惱不肯出手,不過是根本就打不過她,她在一天天修煉變強,他卻一天天虛弱下去。
他固執到吊着一口氣也要活下去,即便痛苦難當,百受折磨,他也要為了她,一次次活下去。
他甚至身子虛弱至白眉銀發,自從遇上她便一直将自己毛發染得烏漆嗎黑,顯得精神煥發。
……
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哄着她,不讓她擔心罷了!
流年将殘缺的冰魄從龍葵體內抽取出來,抱着冰皇的屍身一步步地離開了雪山。
白眉銀發,他的本來面目更加地冷傲俊俏。他一直垂着眼簾,似死了心般,未擠出半滴眼淚,也未擠出半分笑容……
雪女回到殿內,大殿冷冷清清,再也回不到從前。若不勇敢,她怕她也要活不下去了。
如今身邊還有墨離,她該為了他,像流年一樣,再大的打擊都可以一次次挺過來,活下去!
玉璃立在她房門前等至深夜,終等來了她開門。
“小葵?”
“重塑了雪形,便已不再是龍葵,該擔的責任,該做的使命,一樣都不能少!”
“雪兒,”玉璃不得不改口,“五千年前的事,你還能原諒我麽?”
“這麽多年過去了,有必要糾結對錯麽?”
“那……”玉璃似乎看到了希望,“我們之間……”
“我們之間沒什麽是可能的!”雪打斷玉璃的話。
“雪兒……”玉璃緊張了起來,“究竟要我怎麽做?這幾個月來我已經受盡折磨了,每次都患得患失,害怕你離我而去,害怕你再不肯聽我解釋,可我明知解釋了也沒用,我進不了你的心,你也不肯把你的心完全交于我。”
雪冷笑一聲,鼻尖開始發酸,“我要把心交給你時候,找不到你在哪裏……”
“雪兒……”
玉璃也感同身受地忍着淚水。
“別再跟我提什麽雪兒了,我只願我是龍葵,至少龍葵還有墨離,而她還剩什麽?連你都背叛了她……我不傻,是你當時怯懦了,是你丢棄了她!你把她丢給衆人判決處罰時,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雪抹掉淚水,仰着頭吸吸鼻翼克制住自己,盡量平靜至無關己事。
“玉璃,你把事情想的也太過輕巧了,不是所有事,事後道歉都能彌補的……我為你棄過天下,忘過生死,我沒什麽對不起你!我們,就此兩不相欠吧!”
“兩不相欠,便是重新來過!”
“呵,”雪忍着淚水笑不到一刻,“那就,一生一世不得相見,彼此陌路!”
“一生一世太短,還不如生生世世,徹底斷了我的念頭!”
玉璃傷心至極說起了氣話。
“對一個陰魂……談什麽生生世世……”
綠葉錐心,那一夜是史無前例的痛!
似乎所有來不及宣洩的心傷一并都爆發了出來。無論她是雪還是龍葵,痛,都無處言說!
☆、回夢(三)
雪山腳下,夜裏的客棧有一間房燭火通明。
那門被咚咚咚地敲着。
“小精靈,”澤虛汗淋漓,從牙縫裏擠出話,“不要進來!”
敲門聲戛然而止,過不到一刻,“砰砰”兩聲,紅葵直接砸開了門!
“怎麽成這副死樣子了?也不知道吭聲!”紅葵手腳麻利地為澤拭汗,“我去找大夫!”
澤立刻抓住了紅葵的手,“沒用的,是心傷!”
紅葵嫌棄地抽出手,“又傷了心啊?就會整這套!”
看看澤這滿頭大汗,不像是裝的,不放心地起身,“我還是給你找個大夫看看吧!”
澤趕緊從床上爬起來,虛弱地笑笑,“又被我騙到了!你不今夜要上雪山麽?還不趕緊收拾收拾!”
轉移話題?紅葵可不吃這套,正準備細究下去,不想客棧老板哭凄凄地跑上樓。
“我的門啊!是誰?誰砸壞了我的門?”
紅葵很不耐煩,“說吧,這次又要訛多少錢?”
“哎,話可不能這麽說!這哪叫訛呀,這可是有理有據的賠償。我算給你看啊!”
說着就從袖口裏掏出随身帶着的小金算盤,手指飛快地撥起算珠。
“這門砸損費15兩;木板受創費,便宜些,10兩;牆……”
“出去算!”
紅葵提着老板扔出去,轉身輕輕關了房門,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澤。
紅葵一消失在視野裏,澤就蜷縮了身子,卻只得咬着牙忍痛,不敢出聲。
今夜的心痛得最是極致!龍葵是怎麽了?每一次她心絞痛,他便得跟着受苦。血蓮同根,生死同命,也只是劇痛才會波及到他,可為何會如此頻繁?
心上之痛,痛及神經,與生不如死又有何分別?
紅葵再進屋時,疼痛已過去了,澤蒼白着臉撐坐在床上,對她微微地笑着。
“我不回去了,就留在這兒陪你!”
“好不容易探聽到了,也得去見見她吧!再說,我個大男人,少你一天兩天的又沒關系!”
“大男人?你是麽?澤小孩子!”
紅葵有意逗他,澤卻費勁地扯扯嘴角笑不起來。
紅葵暗了神色緊盯着他,憂郁地喃喃,“我怕我回來找不到你了!”
澤寵溺笑笑,“我就在這兒,又能去哪?”
“我也不知道……”
紅葵小聲嘀咕完,忽然站了起來,一步步挨近澤,換了個人般笑得妖冶。
“你的心傷好了?”
紅葵坐與澤的腿上,勾起他的下巴,眼裏滿滿的調戲意味。
澤不急不躁,只悠悠道一句反撲。
“姑娘請自重!”
“我不自重又怎樣?你能拿我怎麽辦?”
“那沒辦法了!”澤壞笑着攤手,将紅葵一帶,一拉,已翻身将她壓至身下,撤了衣帶。
“小精靈,你總是在刷新我的底線!”
“哦?那你以前的底線是什麽?”
“成親之前絕不要你!”
紅葵咯咯地笑了,澤跟着會心一笑,吻了吻她的額頭。
伸手将紅葵的紅色發絲一圈圈地纏繞在指腹,若有所思了番。
“你說,如果我們奉子成婚,我哥會不會打死我?”
“你可以試試看!”
“我想也是!”
澤笑着落了帳幔,清風入窗,紫帳飄渺。雨落春宵,花開苦短。
五更了。
裹晝一步步挨近黑帳篷裏,畢恭畢敬地垂頭受訓。
一人修長挺拔,身形完全隐于黑袍之下,聲音經過處理,刻意嘶啞得辯不出原音。
“運籌帷幄的軍師,就這點能耐?說什麽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結果呢,龍族這縮頭烏龜臉都不露一個,害得白白丢了異龍族這大有為的棋子。”
“魔将軍何必憂愁?一切皆在掌控之中!龍族失了玉帝冰皇已不成氣候;異龍族兵敗如山倒,一時難以東山再起;如今只剩龍葵這個障礙!要除她還不容易?對付用情至深之人無需武力!”
“我只給你三天的時間。”
裹晝不屑的神色浮現出,點頭唯諾。
雪山沉寂了千萬年,今日卻有大批大批的龍族軍隊駐紮進來。
衆将士以軍禮拜見龍葵,“我等照玉帝吩咐,前來聽令!三軍将士,唯您馬首是瞻!”
“我不需要。”龍葵淡淡。
副帥立刻跪下,“如今魔軍上萬,已在百裏外集結。作為三軍統帥,您若棄置不顧,大軍将群龍無首,潰不成軍。我們龍族必将遭受滅族之災,子子輩輩受盡苦楚。難道您忍心看無數無辜生靈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龍族曾逼我散形,對我驅之逐之;今袖手旁觀,致使我徒兒孤身奮戰慘死沙場……難不成還癡心妄想着我會幫你們?”
“所謂唇亡齒寒……”
“夠了!”龍葵震怒,“給我滾!滾出雪山!”
“……”
過不了幾天,玉帝親自上山來了,他只字不提駐軍防守之事。
“我将小黑的本命冰魄送去了人類世界,寄生在冰兒的魂魄裏。她們本就同根,或許小黑還有救。”
“但願吧……”
龍葵沒那麽多好脾氣,語氣僵硬。頓了一會兒,她終忍不住撇頭問他,“你能等她到何時何月?何年?與其要她獨活……還不如不救她。”
“我不能太自私了!……若真有我撐不住的一天,還望你能幫我——喂她服下忘憂水!”
玉帝道完急忙轉向一邊猛烈地咳了起來,青筋暴突,似要把心都咳出來般。他喘着粗氣,攤開手,一片血污……銀白的發絲滑落,絲絲縷縷,沾染了血色。
龍葵皺眉瞧着,微嘆口氣,“我答應你。”
“多謝……”
兩人再不多說一句,并立于雪峰之巅,眺望汪洋之上的浩瀚百丈冰。
龍葵遣玉帝離開雪山不久,魔族三萬大軍氣勢洶洶而來,遭到駐守雪山腳下的龍族大軍的頑強抵抗。龍族以十萬大軍勉強拖住魔軍,纏打得冰火朝天。
龍葵隔岸觀火,她如今的身子只容許她做個精神旗幟屹立不倒!綠葉摩挲着心,蒼白着臉将墨離拉到身後……
身後笑聲盈玲,一回頭竟是夕瑤。
“我的小陰魂,我可找到你了!”
她身上惡臭熏天,無數魂魄在身子裏翻騰,龍葵皆看得一清二楚,惡心得想吐,“你是惡靈?”
“你果然認得我!”
“你吃的太多了,這味道,不堪忍受!”
“我以為你會喜歡的呢!畢竟……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為我的一部分。”
“……”
墨離擠出腦袋,目光炯炯,“你想都別想,你這醜八怪!”
龍葵慌忙捂了他的嘴,将他藏在身後,然還是遲了……惡靈已饒有興趣地接茬,“小劍靈,還挺兇的,有些煞氣,倒也可以當個飯後點心!”
“你若敢對他怎樣……”
“我若敢對他怎樣,你又能把我怎樣?”惡靈笑了,笑得諷辣刺耳,媚惑衆生,“你可是陰魂,天生是我的大補品……與其掙紮,還不如乖乖的,少點痛楚。”
話音未落,惡靈瞬移至跟前,臉皮蠕動,貼近龍葵的臉,黴味沖鼻而來。
龍葵右手護住墨離,左手一起一落間用九轉修羅斬将之劈個兩半。然而惡靈抖抖身子,兩半臉頰又合了回去,已迅速出招糾纏住龍葵的左手。龍葵瞬時感覺左手已不受控制,身上靈力耗去大半卻動彈不得。一抹藍光及時一現,将惡靈手臂生生割斷,龍葵迅速抽離出來,已是毫無血色。
龍葵緊張地立馬将變回人形的墨離往後藏,看惡靈的斷臂又跳着融彙于胳膊上。簇簇冰障随之豎起,趁着間隙将惡靈包裹在冰層之下,龍葵已飛身帶墨離立于雪峰的另一頭。
然,似乎事情總不那麽如意,厚厚冰障根本就困不住惡靈。她無身無形,須臾間穿冰層而出,眼裏再不是輕蔑與随意,多了一絲不爽與憤怒,朝着龍葵的方向如離弦之箭急射而去。
魔劍迅速□□八八六十四劍勢,疾馳飛旋護在龍葵墨離周圍。惡靈輕哧了一聲,急速不減。兩廂交彙之處,惡靈被切割成絲絲縷縷,慘不忍睹,甚至逃逸出個別幸運的魂魄,往南方頭也不回地逃了。
墨離松了口氣,轉頭揚起笑臉:“師父!”
“小心!”龍葵的眼驚恐地不可言說,将面前不遠處的墨離一把推開。下一秒,一股腐臭沖天的粘稠物貫穿了身子。
龍葵猛噴了口鮮血,灑在黏稠物身上,霎時間被舔抹得一幹二淨。粘稠物挖穿了龍葵的腹部,穿過傷口将龍葵裹結了起來。鮮血直流卻是須臾間消失在粘稠物表面,從沒流出傷口外。
龍葵已痛得意識恍惚,身子不自覺的一顫一抖無不證實了這疼及骨髓的劇痛。然她不能就此暈厥過去,因為剛剛她的不及思考,一個用力過猛導致墨離站立不穩跌下了雪峰。
龍葵迅速趴倒滑下雪峰,忍着滿眶淚水伸手去抓墨離。眼看他要掉落雪壁崖下,解下衣帶使勁一撥纏住了墨離的手,趕忙一點點拉他上來。
身後忽而響起的笑聲如銀鈴般悅耳,卻也夾雜着內力,氣勢洶洶而來,震裂得龍葵好似五髒六腑都碎了。
“這小劍靈似乎對你很重要啊?早知道我就拿他開刀了!”
笑聲悠揚了很久,忽地戛然而止……
卻見龍葵趁之不備迅速封住了自己的穴道,并将自己冰固化融于雪壁皚皚白雪之中,以此與惡靈冰封一處,同歸于盡。
墨離沿着衣帶攀爬上來,龍葵已現了原型,成了晶瑩剔透的冰雕,體內絲絲縷縷漂浮着黑氣,甚至還有半片綠葉卡在中心。
“師父?……師父!”墨離的眼淚簌簌砸落,在冰面上鑿出了一個個淺淺的印……
“你說過要帶我去看葵花海的……”
☆、回夢(四)
漫天飛雪中紅葵一寸寸上山找尋,不過是早上聽到了裹晝與魔族的詭計,他們要對付龍葵,她怎麽也不能置身事外。
只是好巧不巧的,澤又發病了,心裂疼得血色全無,根本受不住雪山寒氣倒灌。她只得暫且将他托付給郎中,匆匆前去救場。
她迷失在雪山北面,風雪肆意中終發現了一個玄洞,一路過去心中總隐隐覺得似曾相識。
洞內靜谧異常,玄冰面上龜痕無數,繁密交錯而去,是冰化了……水聲叮咚不絕,一聲聲敲得人心慌。
紅葵挨着冰面,望着幽黑的角落,心霎時間吊了起來,這洞她來過,上次就是在這遭遇了襲擊!
想着便不自覺地往如鏡的冰面上瞄了一眼。這一瞄可不得了,一雙血絲眼凹陷在慘白無比的臉上,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急忙轉身,已經晚了。
碎裂的冰面上映着的無數的臉和眼睛朝她疾馳而來,将她包裹在幽暗裏,下一秒的冰面上只剩下一雙烏黑的眼,它正擡頭欣賞着自己,那兒的嘴邊還殘餘着它未舔盡的鮮血……
“墨離?”
“殿下哥哥,救救師父……”墨離扒着冰雕的雙手血淋淋。
玉璃剛滑下雪峰,冰雕便裂了,一股濃黑臭氣迎頭沖來。玉璃急忙偏頭躲過,身後黑氣聚形成了龍葵的模樣,廣袖流仙裙已被熏染得墨黑。
“雪兒……”
“玉璃,還記得夕瑤麽?”臉皮蠕動,又幻化成了夕瑤的模樣,“她倒是心心念念着你呢!如今這兩人,你救誰?”
“她還活着?”
“不活着我又如何知道她想什麽?念什麽?甚至于……她都沒有怪你呢,只一心一意地愛着你呢!”
玉璃立在雪涯上沉默了,微蹙了眉頭。
墨離憤恨地看着玉璃的表現,朝着惡靈沖了過去,“你這醜八怪,把師父還我!”
惡靈輕蔑一笑,等着墨離栽進身子裏,慢慢吞噬他。卻是忽地炙熱無比,胸口被火灼燒了般火辣辣地疼。低頭一瞧,是一把魔劍,劍柄完全融入了胸口內,而這持劍者玉璃,沖天的怒火聚在眼底,狠戾無比。
“你吞了小葵,你以為我會放過你麽?”
惡靈大吼一聲,忍痛從玉璃身上穿過去,轉頭看玉璃的魂魄周身烈火熊熊,不禁驚恐地尖叫,“陽魂?是你,龍陽!”
被魔劍截斷的肢體想彙聚回去,卻被玉璃扯住了一小塊,火苗瞬時蹿高了,舔舐着它燒至灰燼。
惡靈瘸了腿猛撲過來,被陽魂分割至無數魂魄,皆無五官一擁而上反撲回來,死了幾圈焦臭着黏在陽魂表面,包裹住了火焰。
這期間鬼哭狼嚎萬千,恸哭震耳欲聾……惡靈犧牲了無數魂魄為自己打前鋒。
她輕輕一推,看着沒了火焰的玉璃湮沒在惡魂堆裏,蜂擁而至的惡魂嗅着血液的芬芳,瘋狂地嗜咬着他身上的血肉。
她笑了,笑得極致瘋狂。
然下一秒,玉璃手臂上的青龍印記亮了,縷縷紅光随之散出,牽住了惡靈體內龍葵的魂魄,彼岸花的身影在其間若隐若現。
惡靈驚駭,想不通前因後果,便見龍葵迅速繞其幾十圈,紅光随之幾十匝密密麻麻地纏繞住了它,所過之處彼岸花叢生,妖冶如血。
晴空萬裏的天倏忽間聚集了簇簇白雲,陰影所至之處成片的彼岸花綻放,一堆堆惡魂皆觸電般地避開,個個驚恐萬狀,瑟瑟而逃。
彼岸花卷纏住了玉璃,輕柔地托他到安全地帶。
惡靈早已被彼岸花海湮沒,動彈不得,彼岸花在它身上紮根開花,汲取養分……至始至終它都難以置信,夕瑤會以這種方式與自己同歸于盡。
“為什麽?”
只來得及聲嘶力竭地問了句,惡靈已由內到外被吸食得幹幹淨淨。
夕瑤的魂魄才若隐若現地浮現在花海間,異常虛弱。
“對不起……”
她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幾個字,白雲随之四散而去,彼岸花海在陽光下灼灼燃燒了起來。
“夕瑤……”玉璃幾乎愣神了,傻呆呆地瞅着一動不動。
反倒是龍葵撲過去救她卻被彼岸花纏住了。
夕瑤在火海間微笑着,平和安心,“飛篷,好好珍惜龍葵。”
灰飛煙滅不過一瞬,整個雪峰似啥也沒發生過恢複如初,只不過多了一層灰。
“飕飕”兩聲,緊随着墨離的一聲痛哼,龍葵回頭,墨離已身中兩箭栽下雪峰。
是魔軍攻上來了,他們身後碾壓過的屍體不計其數,每個人都滿臉血漬,目光陰狠。
龍葵顧不得揮去已至身前的箭,縱身一躍去抓墨離。
玉璃立刻召喚異龍為龍葵擋去箭雨,自己與上前來的裹晝糾纏一處,臂上卻先已被流箭劃了兩道……
龍葵用腳勾住岩壁,兩手死命地抓住墨離的手,才發現,愈加抓不住。墨離的氣息在一點點流失……
“師父,痛!”
墨離身上的血大片大片滲了出來,岩壁支着長長的箭尾一點點地摩挲着,正加深着他的傷口……
看着血肉模糊的傷口,再看看淚流滿面的墨離,龍葵恐慌得說不出話來,早已泣不成聲,只一個勁地喚着“墨離”。
“師父,放手吧……墨離真的好痛啊!”
龍葵哽咽無比,只拼命搖着頭,已是痛苦萬分。
身子已在一點點往下劃,然雙手還是抓得死死的,綠葉錐心都不及看墨離的這般痛。
“師父,答應墨離,來生……一定要帶墨離……去看葵花海。”
墨離忍痛咧着嘴笑了,笑得甜甜的,鮮血卻從嘴邊流淌直下。
人,再無半分反應了……
“墨離?”龍葵感受到他的手慢慢冰涼,一絲絲劃落,如遭雷劈!
……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雪峰處雪層松動,蜂擁而下,瞬時雪崩了!
龍葵被異龍及時拎走了。而墨離,她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落了下去,緊随而至的雪浪湮沒了一切。
龍葵紅着眼,不看一眼血淋淋的玉璃,只呆呆地發問。
“為什麽不先救他?你明知我不會死的,為何還要救我?”
“……”
冰冷的淚水淌過臉頰,流入嘴角,好苦!好苦!
心口的葉子還在提醒着她,好痛!好痛!
龍葵忽地幹笑了一聲,魂魄随之四分五裂,于山巅消逝得幹幹淨淨……瞬時雪山崩塌,四面八方的雪崩,淹沒了山上所有的黑影。
……
紅葵醒來時,面前屹立不倒孤傲冷清的背影她再熟悉不過。她緩緩張口,竟濕了眼眶。
“冰皇?”
那背影轉過身,熟悉的面無表情,熟悉的冷冰冰的話語。
“還以為醒不過來了!”
“今日多虧你的血,本皇才得以死裏逃生。”
紅葵才想起來,“小不點呢?我暈了多久?”慌忙從床上爬起來往外沖。
“不必去了!”冰皇淡淡,“一切都結束了,你還是去看看澤吧……”
“他怎麽了?”紅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右眼皮忽然間突突猛跳。
“血蓮連心,生死同命,怕也活不成了。”
紅葵早已踉跄着沖出殿門,活不成?他豈可以死?他答應過她的,他會等她回來,娶她為妻,等孩子出世,再逼他哥成全……他們都計劃好的,他怎能如此不守諾?
一步步地挨到那個玄冰洞,那兒簡直是她的噩夢!
她不自覺地先看向冰面鏡像,那裏映着一具冰棺,奕就立在邊上。
眼淚汪汪幾乎要沖出防線,她及時制止了,轉向奕吐出兩字,“澤呢?”
奕兩眼紅腫,側身亮出冰棺裏的澤,看紅葵鼻尖發紅忍得辛苦,便吸吸鼻子退出洞去。畢竟是個女孩子!該給她些空間,哭個酣暢淋漓才是!
紅葵癱軟了身子在冰棺邊,冰棺裏的澤即便全身完好無損,然面色扭曲,拳頭緊握,分明死得很痛苦。
紅葵撫上他的臉,冷意從手指間冒出,直擊她的心。淚水噼裏啪啦地砸落,終肯肆意了一回……她卻哽咽無比,再也哭不出聲。
幾個時辰前,他才身子溫熱地與她纏綿,如今已冷冰冰地躺在這棺材裏。而她,留他一人被疼痛折磨致死,至始至終沒太當回事,就連他們的最後一面,她也只是緊張于小不點,匆匆将他托付于郎中!
她以為她夠愛他,原來只是她以為!
痛,正在撕扯着心……記憶中,她是沒有心的。
最初,她以為愛是苦酒,苦卻能醉,她沉迷于奕的淚水向往于他的愛戀瘾。
遇見澤後,她才知愛是蜜,再甜也不會膩!可如今……
如果愛的真正感受是這般撕心裂肺的痛,她寧願被煉化,也好過體驗它!
她在冰棺邊昏迷了一天一夜,直至被發現。再醒來時,奕迫不及待地告訴她,澤作為遠古神族異炎龍的後裔,豈會如此輕易死去,只是傷了根基,假以時日定會醒來。
奕還騙她說,她身上有着澤另一半的血火蓮,她若敢尋求短見,澤必将為她死絕,永無可能重生!
紅葵只呆呆地不應聲,她能如何?又能如何?若再不當真,只會厄運重現,即便知道騙她,她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守候。至此,紅葵跪在冰棺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鬧市之中,消息總是不胫而走。當夜,小楓的夢境崩塌了,碎得猝不及防……
涼夢易碎,醒來一切皆變了樣,卻又在情理之中。
還是2015年的6月,還是現世界的家裏,小楓從床上起身,枕頭已濕了大半,夢中悲切皆歷歷在目……
才不過一天的一場夢,她卻覺得像過了一年多……幾乎提不起勇氣再去幻想世界。
小楓如約去見了流年。他領她去了那片冰湖,那棵孤零零的大樹底下坐着玉璃,一身玄紅,青絲卻不再如瀑,而是焦躁不安地挂在頭上。這是多少年沒有梳洗了?
“他這個樣子已經很久了。明明是異龍形體,卻偏要來這裏。”
“他這是活該!”小楓幾乎是憤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當初?當初也并非他的錯……”玉帝忍不住捂着嘴咳嗽,急忙轉身避開,待平息了氣息卻發現小楓已朝玉璃走了過去。
☆、初醒
來不及阻攔,預料中,玉璃看到她如得了癫狂症,揪着小楓又掐又嚷。
“是你!為什麽?為什麽要破壞輪回夢境?是你害死了小葵!”
要不是宇流年眼疾手快,小楓可能已經被掐死了。小楓被這麽不明就裏的一掐,不知死活的話都出來了。
“害死小葵的恐怕另有其人吧……若不是你做的那一件件事令小葵心寒極致,她會自暴自棄麽?她會放着陪她王兄的好日子不要麽?那可是她逆天改命等了四千年換來的王兄,你把他丢哪去了?
玉璃,論情深你不及奕,論靈力你不及河述,論守護你不及貔麒,你不過是占着龍陽的身份得寸進尺到如今,你當真以為你有什麽資格令她心心念念?你配不上她!玉璃,你記住了,你配不上小葵!”
“……”玉璃受打擊般魔怔了,忽而瘋癫更甚,使勁地折磨自己。
他體內的異龍随之一躍而出,停在小楓面前,咆哮着在厚厚的冰層上砸出一個個印記。
“夠了!”流年斥責小楓,将她推開,“去屋內等我!”
小楓看了眼龇牙咧嘴瞪着她瞧的異龍與暴怒瘋癫的玉璃,心有餘悸地撤了,心裏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龍葵救不回來了,小楓難免着急,火氣就大了。
平息好玉璃的玉帝疲憊地回屋,将一切緣由解釋給她聽。小楓才知原來三年前龍葵魂飛魄散後,玉璃不顧青拂門門規,違禁為龍葵造輪回夢境。
而後游歷各處去收集龍葵的精魂碎片鎖在這輪回夢境裏,為龍葵無止境地延長生息休養。不想粼風為她造夢時意外闖入這輪回夢境,他們兩人改變了事情的走向,毀壞了輪回夢境,致使集齊精魂碎片重生龍葵的事變得迫在眉睫。
可如今,這最後一塊精魂碎片怎麽也找不到……
小楓将輪回夢鏡中的點滴與這之後如數回歸的三年現實仔仔細細地比對了一遍,終串聯出了一件事!
原來這三年裏寄生在她身上,教她練武護她左右的師父便是冰皇!
她們本是各自的半魂,三年前冰皇死後被流年耗盡靈力救回,打入她的魂魄融合。不想她誤打誤撞之下在輪回夢境裏将冰皇的冰魄賣給了罰惡司的老頭,從體內抽離出去,卻也成就了冰皇得以脫離重新塑身,平息了三年前的雪山惡戰。怪不得世人都道冰皇未曾離開過雪山。
“所以……”小楓苦笑,“流年,這三年來你如此關心我不過是為了守護冰皇?”
“冰兒……”
小楓打斷他,“你瞞我也就算了,可你不該瞞冰兒,你知道的,你在她心裏的份量。”
流年嘆息,“三年了,你什麽時候才能明白,你就是冰兒,把一個人分成兩個人活你不累麽?你不要再欺瞞自己了,你喜歡的是粼風,難道冰兒會喜歡別人不成?”
“可冰兒的記憶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我她喜歡的人是你呀。她以為是兩情相悅,你卻只當她是個影子,流年你好殘忍啊,瞞她這麽久。”
“你前生的記憶回歸得太少了……一個人親眼所見都未必可信,何況是遙遠的前生回憶?”
流年蹙眉,疼惜流轉在眼裏,“冰兒,放下執念吧,那不過是臆想的殘破回憶,沒必要折磨自己。”
“流年……”小楓的淚水落了下來,面具蛻皮脫落了幾層,冰兒的輪廓若隐若現,“可即便我是冰兒,我與粼風也是不可能的,我們之間至少還隔着殺母之仇……”
“如果等哪一天你失去了他,這些還都重要麽?”
白發垂落,流年又抑制不住地猛咳起來,血液從嘴角淌得歡快……
小楓看向流年,看他陷入痛苦的回憶之中,忽而輕快地笑笑,“是啊!不容易,為了等她,一天血都能吐三四回了!流年,你當真那麽愛冰皇?”
“……”
“去冰皇山找她吧!”
“她不會再接受我了……”
“你忘了?我小時候父皇曾應允過我們的婚事,雖然他食言了,但賜婚聖旨還在我這兒。這冰皇不也叫冰兒,你拿去昭告天下,也該還她名字了,也是時候三書六禮娶她過門了。”
“……”流年的眸色亮了。
“好了,怎麽還一副愁眉苦臉樣?你這是多少年沒笑了麽,都不會笑了!”小楓很開心,終于達成所願激流年求娶冰皇師父了。
她拍拍屁股走了,“到時候請帖一定要給我寄到啊,我還等着喝你們的喜酒呢!”
……
回到現世界家中,已是第二天黃昏日落。小楓疲憊至極,可在見到粼風的剎那,所有疲勞皆煙消雲散。
思緒蜂擁而來,她卻出口淡淡,“你的傷好些了麽?”
“……”粼風只立在風口裏,注視着她。
“昨天臨走前,聽說你有傷在身……”
“但你還是走了不是麽?去見你的流年!”
“我本想帶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