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卷:(6)
藍白相間的冰皇裝,眼上蒙着方巾,也擋不住她的威嚴……他動了動身子,毫無力氣,也無半分知覺,他只得眼睜睜地瞧着她立在那兒,對着他人說話。
“他是死是活,與本皇何幹?”傲然冷笑的語氣,比沒有人氣多了一絲嘲諷。
“……”玉璃動了動唇,臉色凝重。
有光在動?
光影瞬息黯淡了下來,大片樹蔭遮蔽了他的眼,床扳翻動,身子輕得要漂浮起來,他看冰皇的臉随之一點點地黑了下去……
是夢境!玉璃竟然如此大費靈力,結了虛空夢境來困住他們……他的靈力不才剛剛恢複麽?
玉璃猛吐了口血,一直懸着的心才終得放下。剛剛要不是趁之不備,又趁她先前重傷靈力退至三四成,加之用自己異龍體內的火炎丹織出夢境,他還當真困不了冰皇!
“你不救他也可以,”玉璃一遍遍地擦着嘴角不斷滲出的鮮血,笑得滿嘴牙血,“但你得看着他慢慢地死去,痛不欲生地受盡折磨!”
玉璃決絕而去,出了殿門才跌跌撞撞地,瞬息摔在了厚厚的雪層裏,鮮血直哧,污了一片淨雪。
他暈了過去。意識彌留之際,他恍惚瞧見了小葵……
身穿一件薄薄的羅裙,于雪地上朝他走來,笑得那般純淨,腰間的玉環叮叮當當地響着……
“雪兒……”
殿內,龍葵開心得忙着倒茶,河述卻憂郁地品着茶,心事重重的樣子。
“小葵,你的身子當多加注意,好好休息才是!”
“你這話今天都說了十幾遍了!河述哥哥,我真的知道了!”小葵嘟着嘴滿臉的不耐煩。
河述寵溺地笑了,“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有我幫你記着,是不用再擔心了……今兒,想去哪兒玩?”
“我們去海底看櫻花海葵吧!”
“不行,夏至未至,海中的冰塊還未消融。”
“……”小葵又不高興地嘟起嘴了。
河述扶額,“好吧好吧,我去借個法寶再帶你去。”龍葵早已一蹦三尺高,抓着墨離一起轉圈圈……
深夜的雪山,透白異常,一不小心随時會與死神擦邊。
河述卻孤身一人來此。
雪山的玄冰洞內,萬丈寒冰連結而成,拔地而起,映出了他要等的人影……卻是冰皇?她頂着與冰皇一模一樣的臉,卻比冰皇要狠戾的多!
“今晚抓了多少?”
河述面無表情地揚手,一個個大麻袋被迅速地運了進來,不及細瞧運者便已退得幹淨。大麻袋開了口子,卻是幾十個的人與妖精,皆僵直着眼睛,沒了神識。
她卻并不滿意,“才這些人?你倒是每天跟龍葵玩得開心?忘了正經事了?”
“下次不會了!”
“可沒有下一個“下次”了!本皇如今修煉到了重要關頭,每晚若不能及時供給足夠的氣血,當前功盡棄反噬自身!你最好給我記住了,若再如此,小葵你別想再見了!”
“是!”河述沒有多餘的話,一直低着個頭畢恭畢敬。
☆、怪物
“小妖不見了!”
清晨的冰皇山上響起了龍葵焦急的聲音。
“河述也不見了!”墨離提醒她,“師父,你不覺得河述怪怪的麽?他每天都夜不歸宿!”
“墨離,你該叫他師伯!怎能直呼他的名字?”
“我不相信他!只有師父你才會傻傻地信任他!自他出現以來,雪山上的妖精失蹤了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好幾天他身上總黏着血腥味……可師父你呢,總在為他開脫!”
“不要胡說,河述哥哥他……”
“如今小妖也死了,師父你怎還忍心為他脫罪?”
“不會的,我認識的河述哥哥不會這樣做的!”龍葵慌亂地喃喃,“我們去找小妖,小妖不會有事的!她一定是偷溜出去迷路了!”
偌大的雪山峰頂,連綿的白雪皚皚,找尋了一個上午的兩人終在一石頭縫裏找到了斑斑血跡,還很新鮮。
拿到鼻尖下聞了聞,兩人緊張得心都揪了起來……合力翻開了雪堆下的石塊,一具小小的屍體映入眼簾……小妖已現了原型,是只虎蛟。
心爆裂了開來,疼得要窒息了過去——
昨日,她還蹦蹦跳跳地圍着自己,歡樂得無憂無慮!
半月前,她救她上來時她還不會說話,小小的一只,傻傻地笑,卻怎麽也不肯離開。
冰皇提議把她留下,充當她的靈獸。
墨離和她都很喜愛她,看她一天天長大,從之前的魚形長出了蛇尾,聲音變得鴛鴦般動人……陪她一天天修煉,修煉出了人形,還是童稚的模樣,肉呼呼的,便喚她小妖——與她的可愛相得益彰的一個名兒!
只是想不到,短短半個月,她便離開了,還是這樣的慘不忍睹……雙拳緊握,指甲都嵌進了肉裏……想象不出她死前,是有多痛苦?
小妖本就是這世上最後一只虎蛟,冰皇托她照顧的時候便說過,這雪山上,收留了許許多多這樣的稀有靈獸,便是為了防止貪婪者偷獵,滅了它們氏族。
而這幾天來,山上的靈獸幾近消失,她都無動于衷!明知河述哥哥有問題,卻每日自欺欺人,與他游山玩水……她若早點解決,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恨自己,懷着悲憤的心去找河述。河述裝作剛起床的樣子懶懶地從房裏出來,笑着逗龍葵,如此匆匆是否為了偷看他?
龍葵沒有半分笑容,當看到他手腕上那三根短短的抓痕時,心跌落到了谷底,冷得不似自己——
“河述哥哥,手是不是很癢?”
“沒有啊!”河述輕松的笑笑,“怎麽這麽問?”
“虎蛟之毒,一旦滲入血液,雖不會致死,但奇癢難忍直至皮膚潰散脫落……特別是十根手指頭,會一節節地剝落下來!”
龍葵努力平靜地說着一切,看河述的臉色變得愈加難看,終忍不住湧出了淚水。
“河述哥哥,我一直在等你,等你親口告訴我一切!可你沒有……如今我逼你開口,只想問一句——你有沒有殺了小妖?”
“小葵……”
“你說啊!我只想聽你親口說一句‘你沒有!’你辯解給我聽啊……”
河述打斷了激動不已的龍葵,看她淚流不止便疼惜得急急開口,“是我……是我殺的!小葵你不可以激動……”
龍葵揪着自己的心,也揪着他的衣襟,綠葉錐心叫她痛得恍惚,只一遍遍地發問,“為什麽?為什麽……”
“小葵不要問了,你的身子會承受不住的……改天我向你解釋好不好?”
龍葵死揪着不放,瞧着他的眼裏血紅一片,“我要知道!我要知道……告訴我為什麽?”
血水從眼裏流出,龍葵卻執意睜着刺痛的眼盯着,盯着!
“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什麽河述,不過是個怪物,是從忘川湖底爬上來的怪物,以魂魄為食……河述是我接觸的第一人,他那時,魂魄很虛弱……”
龍葵的七竅都滲出了血,她執意要知道一切。
“然後呢?你把他怎麽樣了?”
“我吃了他!”
龍葵猛吞了口血,鼻血卻涓涓而流……
“我吃了他,繼承了他全部的記憶,才幻化成他的樣子來尋你!因為他一直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到你身邊,陪你笑至天荒地老……”
“河述”說着說着,臉皮蠕動,又幻化成了他人的樣子。
許久,龍葵才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你吃了他?”
“是!我被封印在忘川底下數十萬年,實在太餓了……小葵!”
龍葵再也抑制不住蜂擁上喉嚨的血水,猛哧一口,朝着雪壁栽去……
“河述”急急抱住了她,看她滿臉血淚模糊,輕輕道一句——
“對不起!”
“我知道我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但我抑制不住地想見你……
有時候我都懷疑,到底是我吃了河述還是他吞噬了我?”
“小葵,”他望着雪壁之下一片汪洋,自個直直地倒了下去,“不要因恨我傷了你自己!”
……
“河述哥哥!”
龍葵猛然驚醒過來,被夢中景象吓得冷汗涔涔。
“師父,你終于醒了!你都睡了一周了,再不醒來怕要離我們而去了!”墨離撲在龍葵身上恸哭。
龍葵環視一周,床邊沒了河述哥哥的影子,心不自覺地擔憂起來……她怕,她怕噩夢成真!
“河述哥哥呢?”
“……”
看墨離不敢對視着看她,她的心已沉到了海底。
“他去哪了?他人呢?”
夢中,河述哥哥怕她憂思過甚致使綠葉錐心,跳下雪峰自盡了!
“他到底怎麽了?”龍葵幾乎是吼了出來!
墨離被吓了一跳。一個聲音從殿外傳來,冷冷淡淡。
“你別再逼問墨離了,人是我殺的!”
龍葵轉頭,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入內,正是玉璃!
“你說什麽?”
龍葵虛弱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那種從忘川河底爬上來的惡靈,吞食了我們的一切。玉青龍,夕謠乃至長菱都折在了他們的手上,這樣的怪物,我難道不該親手了結他麽?”
“他是我的河述哥哥……”
“小葵,你看清點吧,是他吃了河述,他根本就是個怪物!”
“他對我,與河述哥哥又有什麽分別?……他沒有害過你們,他一直跟我呆在一起……你為何還不肯放過他?
我已經失去過河述哥哥一次了,為何你還要讓我再失去一次?”
龍葵跌跌撞撞地離了宮殿,紅了眼眶,“你把他丢在了哪裏?雪山?還是海底?”
“小葵……”玉璃慌了,他還沒見過龍葵如此執念,一寸寸扒着積雪,顧不得雙手僵硬凍瘡血流。
玉璃于斷峰邊制止了龍葵,任她如何掙紮都不肯放手,最終兩人翻滾着掉下雪壁,沉入海裏。
海水冰冷刺骨,霎時間吊起了了玉璃的神經,冷得如此立體,如此清晰,渾身已無知覺地結上了一層厚厚的霜巴。
但他凍僵的手還是不肯松開,盡管睫毛上厚厚的霜粒壓得他睜不開眼睛……他桎梏住龍葵的雙腳,反手一帶将龍葵拉入了懷裏。
冰冷的海流沖來,更顯得懷中的龍葵異常溫暖,幾乎有些發燙了。
龍葵本翻騰着就要掙脫,忽然感受到體內噴薄出一股熾火,灼燒得自己滾熱,禦了這海底的寒流,似是保護着自己一般愈來愈熱,終覺過了頭,燒得自己開始恍惚!
‘火炎丹?’
便是這短短的空隙,玉璃已制服住了龍葵,兩人在水裏對視……龍葵的神情憤恨說明了種種——
她恨他!她不會原諒他的!
玉璃用手遮了她的眼……她的神情太過刺痛他的心……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她的唇,淚水卻溢了出來。
他等了這個吻已經很久了,從初見她那年,她一身薄薄羅裙行走在雪山,腰間的玉珏叮叮當當地,響徹了峰谷……
一個巴掌揮霍過來,兩人湧出了水面,無聲的世界瞬時風聲嗚咽。
“小葵……”
寒風凜冽吹得臉像刀割般疼,他一身雞皮疙瘩醒過神來。
“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麽?一個惡靈至于你這樣對我?我竟然比不上一個惡心至極的怪物!”
“你有什麽資格這樣說他?即便他是怪物,他變得不是東西……他還是他,他還是那個陪我瘋陪我鬧,陪我哭陪我笑的河述哥哥,而你呢?歷經整整五千多年,存留着同樣的魂魄,同樣的記憶……你什麽都沒有變,可你的心呢?”
小葵越說越激動,揪着自己的心淚湧不止……體內靈力橫沖直撞,疼得腦子要炸裂開般,疼得捂着腦袋直嚷“河述哥哥!”
她明明知道的……
再沒人應她了……
以後也再不會有人及時來她身邊了……
一周後的冰皇山頂。
冰蛇飲血吸毒,當損耗大量靈力……
冰皇立于雲端,蒼白着臉一動不動——她不肯去看望他,卻每天心心念念他是否已離開?
終有一個白影,出現在了下山必經的小徑上,伶仃一人,高瘦的身影被夕陽拉得老長老長!
他終究還是走了……
她比不得他的江山霸業!
亦如當初!玉璃抱小葵回來時,明明心傷未愈但知小葵傷痛在身便當即發誓永生永世長駐雪山,再不離開小葵半步!
那時她便逼問過他,他執意要走!說什麽江山社稷不可丢,不過是不肯留下罷了。
她一怒之下,削去了他剛撿回來的命的半條!
看他匆匆養傷了一周忍痛離去,她這最後一點殘念也消散無餘了——
“宇流年,你我恩怨,兩清……”
☆、回夢(一)
跟前的酒水灑出數滴于案幾上。
今夜的于小楓有些微醋,什麽大隐隐于市,不過是來勾搭迷妹罷了……今日她又被人們議論太醜配不上粼風,畢竟粼風與宇流年、宇修年曾是這世界公認的三大絕世美男!
她暈乎乎地起身,這酒水有藥還是太烈了?
門簾被掀開,玉粼風靠在門檐上瞧着醉醺醺的于小楓。
“又喝酒了?”
喝醉了看他的眉眼,于小楓覺得異常的美貌絕倫,是個女的都會迷上吧……可他心裏住着一個人,這些天他總會去一個地方。
那兒,她偷偷溜進去過。那兒有一面鏡子,由玄冰雕琢而成……那鏡上住着一個鏡魂,如此純淨般地存在。
每次她走近,鏡中應該是她影像的地方總慢慢浮現出一個白衣翩翩的少女,她越來越清晰,像是要從鏡中出來般,對着她微笑。
雪色的發帶纏繞青絲飛揚,衣服翩跹,長得很美很美……
讓人想起蔥綠的樹林叢中漫天的櫻花正在飛揚,純淨而美好。
又似是雪花零落,飄舞在青松針葉枝頭,朝氣而純真。
這,才是他意中人該有的模樣……
“想睡了麽?”粼風的笑在她眼前晃啊晃,小楓皺眉。
“你下了蒙汗藥?……堂堂冥王大人,總是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冥王自去自地抱起小楓,轉到屏風後輕輕地放在床上。
“加了一丁點的曼陀羅花,那是鎮定安神用的。”粼風不氣不惱,俯身下來。
“你最近思慮偏重,散散心神也是好的。”
他眼眸清亮,深邃似海,看得小楓更醉了,伸手纏住了他的脖子,聲音迷離。
“聽起來你好像懂醫術似的?”
“略知皮毛。”
“那你能治我的心病麽?”
“嗯?”
“我要你帶我去個地方,我還不想睡……”
粼風的眼裏有星星眨了眨眼,他吻上她的額,“我知道是哪兒,這也是我想帶你去的地方。”
他抱着小楓七拐八拐,來到了熟悉的地方。房間內仍舊簡陋地要緊,唯獨那面鏡子起了反應,有些閃光。
小楓縮了縮身子,那個鏡魂……
粼風微微淺笑,“你在怕什麽?”
她确實有些心虛,她怕他告訴她什麽了不得的實情——或許她只是個竊取了冰兒部分記憶的妖物,真正的冰兒是那鏡魂……或許留她在身邊不過利用欺騙罷了,他饒她不得,正如“河述”的結局。
“冰兒,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固執,固執得偏要我猜你的心思!”
他的眉裏眼裏全都充斥着笑意,看得小楓呆了倆呆。
“冰兒,你不肯說沒關系,這半月你忍受着別人的非議我都看在眼裏,所以才特意搬來了這幽冥境。它可以證實你就是冰兒……如果你願意,可以揭開面具做自己!”
小楓望向鏡中,一襲玄衣的粼風,懷中她的位置卻是那位令她嫉妒自卑至發狂的鏡魂。
她一層不染,純白如朵荼蘼花,白衣纖纖,氣質淡雅仙氣袅袅,于粼風懷中就像一對神仙眷侶。
他們看着太般配了,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心裏有些發酸:“別拿我開玩笑了。我跟她,長得也太懸殊了……”
“冰兒,我沒有騙你,她就是你!只是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怪當年我不在你身邊,又談何保護你……”
粼風欲言又止,緊皺的劍眉下一雙眼睛飽含憂傷與懊悔。
他小心翼翼地撕開她厚厚的面具,看她條件反射地遮了臉,疼惜襲卷了眉梢。
“要是怕,就戴回去吧。你只要記得無論成什麽樣子,我都愛你!”
“粼風……”小楓顫顫地松開手,絕世純淨的臉上留下涓涓淚水……
“我愛你,冰兒!”粼風覆唇上去……淺淺月光,紅燭搖曳,輕紗曼妙,微微醉意,正是良辰吉時!
……
自玉璃知道龍葵身體的種種狀況後,心疼得恨不得與之黏在一處,步步守着她……但龍葵卻将自己鎖起來誰也不理!
玉璃不得不一直留守殿外,任雪花紛紛擾擾,凍僵了他的身。他如今異龍形體,扛不住這兒的寒氣,渾身厚厚一層白霜,已凍得不似自己。
龍葵身上時常忽冷忽熱,體內的火炎丹要壓制不住了。但她不敢張揚,因為如再發作,便需冰皇以命換命,以冰魄注息火炎丹挽救……如果她們之間只能活一個,那冰皇一定得活着!
白雪紛紛擾擾稀疏了不少,甚至還帶着微微粉色。
冰皇立于雪峰聖巅,終忍不住嗤出了一口血……血液沿着峰刃雪壁迂回凝塞而下。
“我如今的靈力,不知還能護您至何時?師父——”
似乎記憶深處,漆黑的山谷雪洞裏笑聲朗朗,師父總是凝神思索着,偶爾笑笑,教她生火。
她從看不明白,師父明明怕火為何每晚都要留一燭火?她如今倒明白了,孤寂,才最可怕!
流年走了,如果連師父也護不住的話……她的孤寂,已不是一盞燭火可以驅散了。
海岸邊,幾人駐船上岸,披着黑色鬥篷,蒙頭蓋臉,與岸上接待他們的異龍族人短短交談後,随他們行色匆匆而去。
炎老于火山口迎客,臉上皺紋深深淺淺,似乎老了許多。
“裹晝軍師大駕光臨,是炎某的榮幸。不知軍師為何要躬身跑這一趟,像以前一樣送封書信亦能交待清楚啊!”
“炎老有所不知,本座今日帶來的不止錦囊計,還有魔族的十萬大軍。”
“軍師的意思是?”
“是時候開戰了!殺玉璃這第一步棋,我已幫你清了玉帝、冰皇兩大障礙,如今這第二步棋,炎老盡管放心地下。”
“軍師那一箭雙雕之計實在是高,下毒于玉帝不說,還能折損冰皇靈力。只不過要我異龍子民跨越雪山長驅直入,怕還有龍葵不好對付。聽說,她恢複了陰魂之靈……”
“炎老不必憂心。對付她,本座早已有了法子……一切,不過是早晚的事!”
雪山冰凍千年萬載,卻在今日出現了雪層松動,雪粒子從頂上嘩啦啦滾落,越滾越大,終積成了大雪球落入海中。妖精們煩躁不已,它們最早察覺到了雪山的變化,天兒愈來愈暖和了,積雪開始極慢極慢地消融,然危機已迫在眉睫,這兒遲早會成了它們的亂葬山。
玉璃身上的白霜愈結愈薄,他終意識到冰皇如今有多虛弱。
一切如所料,不久後,異龍族偷襲了雪山。
北方火紅一片,一龐然大物渡雲伏天而來,渾身通紅滾圓滾圓,不見首尾。周身赤焰,火毒洶湧,中人立死。是以雪山萬千生靈悲吟凄切,浮屍遍地,填海一丈。
這便是萬火之精玄火鑒之守護異獸——赤焰獸,雪山妖精的一大噩夢。
多少千年前的事了?一把老骨頭的妖精或許才說得上一二。那種親身體驗過的恐怖豈是旁人道聽途說的如此輕松?怕是再過個幾千年,仍歷歷在目,回想起來便是渾身惡寒不止,無比哽咽。
冰皇立于雲端,哪怕雲層熾熱,燙得跳腳,她的周身依舊寒氣冷冽,肆意卷席散去。
碩大的冰蛇迅速穿梭于雲煙層中,簇簇冰柱随之長出,由遠至進迅速裹挾赤焰獸而去,大片大片叢生的冰柱堅韌無比,一層連結一層牢牢鎖住了赤焰獸。
冰皇微皺眉頭,撤下了眼睛上的方巾,眼眸深處滲出紫色,溢滿了整個眼眶。冰蛇直穿雲霄之上,紫瞳冷冷瞪着,雲海發出了冰珠子碰撞的脆響,大片大片地被冰凍住了,堅硬無比,擠壓着赤焰獸。
赤焰獸周身的火焰還不得熄滅,已燃燒得更熾烈了。火光灼燒着冰層,也灼燒着衆人的心,希望只在此一搏,若是敗了便只有生靈塗炭,血灌冰海了。
“小葵,小葵,你要去哪?”玉璃好不容易等來龍葵出殿,她卻瞧也不瞧他一眼便直奔雲端而去。
龍葵迅速折了兩根冰柱,就着撲面而來的異龍一刀砍了它的翅膀,翻上異龍踢落騎在龍上的人,在異龍滾地之前又攀上另一異龍,右手一冰柱紮入人的心髒,左手一擲紮在了撲過來人的脖頸上,看他撲簌兩下挂在了異龍上,龍葵利落回收了兩大冰柱,又翻身登上另一異龍。
不想它昂頭嘶吟,朝之迅猛噴火,龍葵猝不及防地避開,一頭撞在異龍肩上,傷了右手,來不及喊疼,拿左手揪着鬃毛爬上異龍,雙腿一繃,繳上了騎者的脖子,用力一折至斷了氣。
擡頭看向雲端冰皇站立的地方,大量的異龍振翅湧向她。龍葵不得不加快了速度,雙手不停,一路斬殺過去,擋在了中間,看異龍密密麻麻飛沖過來,不覺緊了緊冰柱。
冰柱似粘在了手上,甩出去伐倒了一大片又迅速回了手中,然已有部分異龍殺至眼前,龍葵不得不跳着踩在他們臉上,絞殺了前面的異龍,又側身踢翻了後面的人……握在手中的冰柱已在一點點融化,往外一顆顆地滲水。
體內熱寒交迫,痛得不得力氣,看異龍一層層地困住了自己,龍葵拼命緊握住手中的一點寒,整個人已發燙得迷糊,卻發現愈加抓不住冰柱,一點點消逝幹淨徒留一淌水。
掙紮着捂着腦袋,背後一劍紮了過來,刺穿了右肩骨。龍葵奮力一招,那人彈射出去吓住了一部分人,靈氣卻從指間洩去,這兒用不了大法力。拍出劍頭,迎頭有一人大刀劈砍過來,龍葵提着虛弱的身子往邊上一滾,險險躲開了。那提着大刀之人剎車不及,砍傷了身後的異龍。
側頭瞥見數人握着長戟紮過來,卻怎麽也提不起力氣反撲,一點點地躲着,還是被紮破了肚皮,鮮血瞬時成片淌出。
身子虛弱得一點點消散了意識,龍葵快支撐不住時,一片白光過隙,刺痛了眼睛。待睜開眼時,面前一衆異龍與人全被凍住了,龇牙咧嘴,神色千奇百怪。
松了口氣,卻聽得身側滴血的聲音,一滴滴地,扣擊人心。
轉頭瞧去,冰皇的白衣上畫出一條細細的血線,從嘴角開始一直垂至地上,血再不凝結成珠,反而細細流淌。
霎時間,雲層中心火光沖天直上,轟隆一聲巨響,萬丈玄冰崩裂砸射而來。冰皇猛嗤出一口血,将龍葵護于身下。
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冰塊瘋狂地砸向四周,将冰凍成一片的異龍族砸個粉碎。海岸邊的異龍卻不管不顧,踏着同類的冰屍骨前赴後繼地撲上來。
☆、回夢(二)
待赤焰獸重獲新生,憤怒得渾身烈火燃燒得更猛,撒開了腳蹄子碾壓而來。冰蛇迅速纏繞上去,試圖拖住它的步伐。
冰皇已是滿身血污,拔出了身上的冰紮子,緊握着龍葵的手神色嚴厲。
“為何火炎丹發作了不早說,非要逞能過來送死?”
“師父的形體,我護了五千年,決不能讓它散了……替我,好好地護下去!”
龍葵還未反應過來,霎時間戾風寒氣大作,冰雹雪粒之間,一股灰湫湫的無形物騰空而現,發散着蒼白的亮光跳入了龍葵的額心。
随之,冰皇奄了身子再無呼吸,震耳欲聾的嘶叫聲悲切恸哭,震裂整個山谷……原來冰蛇被撕裂成了一段段,寸寸焦灼化為雲層裏的水澤。
廣闊的海面上波濤洶湧,下起了傾盆大雨,雨水彙股劈頭蓋臉地澆灌異龍,久而久之滿臉血污……這雨夾雜着血水,腐蝕着異龍畏寒的軀殼。
赤焰獸奔下雲端,撲向龍葵。龍葵哽咽着道不出話來,眼裏已是狠戾異常,将冰皇屍身安置一處,便就着赤焰獸的沖勢自頭部狠剖一刀,與赤焰獸一同翻滾下雪峰。
兩者滾落在凸起的岩壁上,頭與背部重重地撞在岩石上才停了下來。又滲出了大片血污,龍葵再動彈不得,身子虛汗淋漓,不似自己。
看赤焰獸輕松地翻身立起,張開血盆大口撲來,龍葵再不做任何反應……眼角流落了一滴淚。
冰皇以命換命,只為了給她熄滅火炎丹。可她,終究替不了她,守護這雪山。如此不值得,也只有冰皇會這般傻……
玉璃振翅俯沖下來,想撞倒赤焰獸,卻在剛接觸他周身烈焰時燙得滾落下岩壁,及時抓住了石塊,懸于半空,翼手灼燒掉了半截。
玉璃忍痛叫龍葵快逃,不要管他。龍葵哪還有力氣起身,不過是拼着最後的意識死命地拽着玉璃不松手。
千鈞一發之際,一狹長的影子鋪張開來,遮住了耀眼的太陽,瞬息略過抓走了龍葵與玉璃。竟是一條炎龍,烏黑至油光發亮,它化成人形,是奕。
“是你?”玉璃詫異。
奕抱着龍葵,心疼至激動地喚着。
“雪!”
然卻看到觸碰到龍葵的手冒着陣陣白氣,發出“嗤嗤”的聲音。龍葵疼皺了眉梢自己更疼縮了手,臉上不知是哭是笑。
“雪,看來我還是碰不得你!”
望向攀爬上來的赤焰獸,奕斂了眼中的淚光,撲身上去騎在它的身上近身打鬥。
無端大雨滂沱,來也沖沖去也沖沖。在止息的那一刻,雪山海面的水珠皆化為片片霜花,馳卷而來凝聚于龍葵體內。萬年積雪,千丈冰層,皆一息間化為烏有,銀裝素裹的世界随之由黑沙烏石代替。
龍葵身子痊愈如初,臉色卻蒼白異常,手已慢慢冰凍三尺……記憶,随之撕心裂肺而來。
這樣的記憶玉璃也熟悉不過。同樣的赤焰獸,同樣的雪山沒有雪,以及……同樣的奕奮不顧身。
五千年前,雪兒為玉璃散去雪山厲風飛雪,卻被異龍族鑽了空子。
奕急奔過來救場,與赤焰獸拼死拼活,被其激出了本體。炎龍一出,再無力護着雪,只要一接近雪,雪就會被灼傷融化。
奕只好忍痛托咐玉璃,“這場戰役,無論結果如何,雪都難逃一死!璃你帶她走,趕緊帶她走!”
将雪推到玉璃的懷裏,轉身化作炎龍拼死拖住赤焰獸。不料玉璃畏手畏腳,不忍舍族人而去。
父皇年邁,吃不了戰場的苦,自己作為統帥,怎能棄械投降?
奕死命糾纏住赤焰獸,顧不得自己的族人讨伐聲一片,最終卻被趕來的女娲後裔暖兒一掌打至吐血。龍群一擁而上,瘋狂地撕咬奕,雪掙脫開玉璃,雙手一展,奕一周的冰柱拔地而起,化冰為劍擋了群龍的爪子。
龍族暴怒,雪女竟幫着外人,龍尾閃剪過來,奕趕忙護住雪滾到一旁。焦灼之氣冒出,奕連忙松了手,然雪已吐了口血……
似乎歷史要重演般,炎龍被赤焰獸踢開踢去,□□喘息不止。奕化為人形,披着長翼,阻擋赤焰獸奔馳的腳步,誓要用己身封印赤焰獸……
龍葵心口一痛,無數靈力自胸口湧出,白色雪粒勢如霹靂,沖天而去,鋪天蓋地而回,砸向片片大地,塵土飛揚肆起。
在這烏煙瘴氣之間,龍葵閃現一路,下一秒出現在奕身旁,将奕拌倒在地。
“如今我回來了,豈會容許你再犧牲一次!”
赤焰獸一個撲空掉頭再來。奕條件反射性地爬起護在雪的身前,雪皺眉,一把推開,“走開!”
霎時間雪粒洶湧澎湃,白光自周身一圈圈漾來,所過之處,草木生靈皆凍。雪粒凝結如碩大長刀,開天辟地,将雪山劈得四分五裂,赤焰獸嚎叫一聲,扒拉着石塊險些落下去。
雪借機迅速跳了過去,忍受高溫灼熱将赤焰獸踢彈下去,劃過一記紅光墜入海中,雪粒随之縷縷糾纏直落,化為巨大冰劍直直貫穿了赤焰獸,深深埋入海底,整個汪洋大海,由外到內須臾間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冰下海水洶湧終澆滅了它周身的焰火。
“滅不了你,就以整個大海為牢冰封你!”
雪将受之牽連的奕解凍出來。奕眉毛頭發以及睫毛上皆結了厚厚的一層霜,整個人白的耀眼,傻愣愣地哈氣取暖,倒讓雪抿嘴一笑。
“走吧!雪山已在降溫修複,你扛不住這兒的寒氣的,帶上你的族人回去吧!”
“雪,我想,留在這兒。”
“沒可能的事,就不該開口!”
奕只得一步步挨着往回走,卻突然停了下來,一回頭,星辰閃爍的眼眸裏滿滿的狡黠。
“雪,說到底我們也是鄰居,我會經常來串門的!”
話畢張開翼手消逝在天際,殘餘的異龍族大批大批地渡冰海而逃。
待一切塵埃落定,玉璃回頭一看,雪已不見了。
雪峰之巅,雪女抱着冰皇坐浴在紅霞之下,神色呆滞,淚水在眼裏打轉着,打轉着……滴落了一顆,結成冰珠子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