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脫離
脫離
不知白坐在辦公室前,摩挲着手裏的《達比倫法典》上面幾個燙金大字。思緒仍然停留在昨天和月橋春見面後聽到的內容裏。
确實如畢維斯說的那樣真相很震撼。
前提是這個歷史是真實的歷史。
倘若這才是真實的歷史,那些“神是萬物之主,貓狗受到神的恩寵才有了神識自我,為了證明誰是神最寵愛的存在而敵對,是神的附屬物”之類的說法就是自己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枷鎖。
不,确切地說是自我催眠。
他們堅信的信仰根本就是一場謊言。
達比倫的貓狗已經不是人類的所有物,而是擁有獨立人格的物種。他們真實的存在于這個世界裏,是完全屬于達比倫的“人類”。
他們不需要依靠信仰誰而生存,也沒必要自甘卑微地把亞神當成“神”看待。亞神和他們一樣,只是達比倫的其中一個種族罷了。
大家都是平等的存在,又何來誰比誰尊貴?
當然,他也并非全然相信月橋春的一面之詞。
月橋春怎麽會知道貓狗的計劃?怎麽會出現在秋衡這樣的邊境小地?她口中的亞神又是誰?這些問題都需要答案。
月橋春既然還有所保留,他也不可能完全不設防。
誰不會為了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強調自己所處的立場正确而過度美化自己?
正巧這時一只軍貓敲門進來,傳達了約蘭元帥要求會面的消息。
不知白心想來得真是恰巧。他表示自己知道了,并順手拿出遙控器打開視訊熒幕。
Advertisement
軍貓傳話完畢便在熒幕亮起前離開房間。等熒幕亮起時,不知白就看到約蘭已經端坐在畫面前。
他看到不知白身上到處都是傷,有些心疼地開口:“軍團應該已經和支援部隊會合了吧。我知道你能撐過來,小雪團。”
“托父親的福。”
“我收到報告說異端出現在秋衡,還幹擾了你們的戰鬥。”
“是,我們只能暫時撤回來。”
“……為什麽不就地處置掉他們?我應該下過這樣的指示。”
“當時的情況不允許。方春中校今天已經帶新知上尉前去搜尋掃蕩異端,晚些時候就會有消息傳回來。”
約蘭才點點頭,說:“除了秋衡,其它地方的戰況也受到異端的侵擾。我們推斷計劃終結的時間會延遲,你要加油了。”
“父親,”不知白一錯不錯地盯着畫面裏的約蘭,神情凝重:“我有事和你說。”
“喔,真難得。”約蘭掐滅煙鬥裏的煙渣,坐正身子說:“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不知白沒有任何猶豫地率直開口:“我要離開軍團。”
約蘭像沒聽清似的将耳朵附到更靠近熒幕的地方:“你說什麽?”
“離開軍團。”
約蘭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态。只是有點手腳不協調地重新點燃煙鬥,猛地吸了兩口。他像在思考又像在消化聽到的內容。良久才緩緩開口問不知白:“離開軍團是回到我身邊的意思?”
不知白搖頭。
“那是……不想當軍貓了?”
“是這樣沒錯。”
“為什麽突然做這樣的決定?”
不知白注視着熒幕裏的約蘭,鄭重回答:“理念不同。”
“只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個原因就足夠了。”
理念不同就無法真正做到全副身心地付出。
何況他本來就不願意成為亞神的傀儡,做他們的“試驗物”。更不願意成為誰的工具,把自己的命運交托到別人手裏。
“你不想當軍貓我不會勉強你,等獵犬計劃結束就回家吧。”
看來約蘭誤會他的意思了。他毫不動情地說道:“我說的是要完全脫離你們。”
約蘭難得地皺起眉毛:“脫離是指什麽?”
“我相信貓狗能找回真正的自我,也能做到真正的和平相處。”不知白像是沒看到約蘭越來越不豫的面色繼續說道:“我要創造這樣的世界。”
創造世界?約蘭在聽到不知白說這幾個字時,變幻出一種難以置信,無法理解,甚至覺得如天方夜譚般荒謬的神色:“小雪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當然,我很清楚。”
“你瘋了。貓狗怎麽可能和平相處?我們又怎麽會沒有真正的自我?”
“崇拜已經不存在的生物,盲目地追求虛幻的幸福;剪掉自己的翅膀,把自己放置在被奴役的底層地位,用各種假象包裝自己的脆弱自卑,依附在堅信的錯誤之下,哪裏有真正的自我?”
“我說過你這樣的想法很危險。”
“我認為這才是貓狗真正應該追求思考的問題。父親也覺得這是異端的想法嗎?”
約蘭生氣地反問:“難道不是?”
“在我眼裏,異端才是正常的貓狗,而正常的貓狗更像達比倫的異端。”
“……你是受什麽刺激才說這種話嗎,小雪團?你以前從來不會說這種話。”
“以前我認為可以借着在軍團的地位來拆穿亞神的真面目。可随着獵犬計劃的推進,我發現這根本是一條死路。父親也說過無論我們做什麽都是建立在亞神的幫助下,所以可以對亞神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眼。”
他的神色越發愠怒:“但是我做不到。父親沒有親眼見過地獄,無法理解我的感受。”
“我是無法理解,但總有一天能理解。我怎麽說也是你的父親,我可以盡我所能幫助你。”
“父親能在我和貓族的未來之間作出選擇嗎?”
不知白直截了當的反問成功讓約蘭愣住了。他完全沒有想到不知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一時之間竟無法迅速作出回應。
他知道約蘭在左右為難。但他理解約蘭,也很清楚約蘭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父親做不了選擇的話就由我來做決定。”
“你要成為異端?”
“不是異端,而是追求自我的先行者。”
那跟異端有什麽區別?
“……一旦作出這個決定,你就無法待在貓族社會,也沒辦法回我們的家。即使這樣,你也依舊選擇那樣做?”約蘭還是希望不知白能重新好好考慮一下。
雖然他們沒有血緣關系,也經常聚少離多,但約蘭一直都把不知白當成自己的親生孩子,用心照顧他,教育他,呵護他。看到自己的兒子漸漸成長,很快能獨當一面,他由衷感到欣慰。
他現在卻像是個叛逆期遲到的小貓咪那樣,說的話做的事都十分令約蘭頭疼。即便如此,他也沒辦法幹脆地抛下不知白。
誰家父母能輕易地狠心放棄自己的孩子?
“抱歉,父親。我們的親子緣分就到此為止了。”
不知白說出這種話多少顯得有點冷漠無情,但約蘭卻完全不覺得意外。不知白從小都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場,對不是他親生的孩子這件事保持着過分的清醒。所以不知白從來都不會向他撒嬌,也從來沒有向他索取要求過什麽。
說好聽點是懂事,說難聽點就是沒把他當成真正的家人。
然而事實上,不知白一直都把約蘭和冷金猊當成是自己最親的家人。
他雖然不喜歡向約蘭和冷金猊撒嬌或索取什麽東西,但并非覺得自己沒有那個資格。而恰恰就只是過于懂事,不想造成他們的困擾和給他們增添工作量。
而且他平時的吃穿用度在日常生活中就能得到滿足,也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或特別想交的朋友,就顯得很清心寡欲。但這樣反而讓約蘭誤會他在介懷彼此之間沒有血緣關系而不斷克制自己。
盡管是父子,但有時候把真正的期望和想法都藏在心裏不去溝通,就會造成無法彌補的裂縫。
“我很痛心,小雪團。”約蘭的臉色陰沉而悲傷:“我一直希望我們父子能更好的相處。但……我尊重你的意願。”
小雪團是約蘭給不知白起的昵稱,是他對不知白愛的證明。不知白雖然不喜歡別人這樣稱呼他,但是約蘭的話,他會選擇妥協。
不知白垂下眼簾,掩藏住翻湧的心緒:“謝謝你,父親。”
“你的确已經長大了。”
不知白的心情并不輕松。其實他知道約蘭對他有多大的期望。從感情上講,約蘭不僅是他的救命恩貓,還是他的父親。他應該相信父親,做出符合或超過父親預期的成果,讓他能以此為傲。
可只是為了報答約蘭而壓抑自己真正的思想,這并不正确。
約蘭知道他在壓抑自己真正的願望,也未必會自豪他是個聽話孩子。
約蘭教會他的不僅是獨立堅強,還教會他如何堅持自己的信念。
明知會變成這樣,他還是選擇了自己想走的道路。他知道,就像他理解約蘭一樣,約蘭肯定也能理解他。
“我能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約蘭的表情仍舊很凝重,還有幾分不舍和無奈:“從明天開始,你不再是約蘭家的孩子了。以後見面也應該是敵對的立場,好自為之吧,小雪團。”
不知白咬咬唇,還是開口說道:“我明天就會把辭呈交上去,也會在這兩天把事情交接給新知上尉和祈水上尉。”
“你一定要選擇在計劃進行中離開嗎?你知道獵犬計劃的全線部署,你的離開會讓他們存有顧慮。”
“計劃書我會處理掉,至于你說的顧慮我想應該沒關系。按照目前狀況來看,貓狗的戰略都一樣,不存在洩露機密這種問題。”
他說的是實情。獵犬計劃的誕生是建立在亞神只幫助貓族的前提條件下。如果他們也資助了狗族,狗族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貓族都心裏有數。
現在雙方拼的不是武器裝備和戰略,而是随機應變的能力和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