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過眼煙雲今晨散
過眼煙雲今晨散
裘嶼寧臉上雖笑得溫和,可是耳朵上的紅暈還是暴露了他。
夏至當日,身體大好的裘夫人帶着自己的女兒,和幾家夫人相約同去茲聲山從心寺祈福。
路上偶遇劫匪,幾家夫人的馬車只是被劫。
裘夫人卻被歹人從馬車上硬生生拖了下來,拽至道邊林中。
待人走後,幾家夫人連忙讓小厮去看。
當時裘夫人衣不蔽體還剩下半口氣。
幾家夫人着急了,連忙将人送回國公府。
好不容易救回來了,裘夫人又尋思覓活,只是她身子沒有力氣沒有死成。
裘夫人這一番又是傷又是氣的,在床上養了大半年才将将能下地。
好在與裘夫人出游的幾個夫人都與她交好,消息沒有在玊都傳出。
只是裘夫人去國公爺那裏賣了幾回慘,差點把臉磕破相。
國公年念她之前代替身在戰場上的自己,為已逝的國公爺守了三年的孝,沒有休了她。
只是以後便再也沒有留宿她的房中。
後來家中有訪客,都會心中些許好奇,裘夫人怎地一年四季都帶抹額。
趙清晚後來秋獵的時候因為此事還找裘嶼寧賣乖。
裘嶼寧難得沒有持反對意見,笑他:“孩子心性。”
至此都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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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旗帆列列,騎兵四周散去,世家貴族們高呼策馬而馳,進入主獵場。
裘嶼寧跟在隊伍後方,騎了一會兒馬,看周圍沒有人,便緩緩策馬向約定的地方去。
“寧哥兒來了。”
趙清晚坐下一匹白馬,身着深紅狩衣,朝裘嶼寧揚唇笑道。
“殿下久等。”
裘嶼寧将過來時順道射得幾只兔子給他。
這趙清晚才真真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又懶又弱。
“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趙清晚想要皇帝手中的漆蔻丹。
漆蔻丹是百年前成立的一個組織,開國皇帝專門為保護寵愛的小女兒七公主設立的護衛機構。
當年的漆蔻丹選人要求極高,訓練過程艱苦非比常人,裏面每一個人的擔拎出來的作戰能力都可以匹敵一個軍隊。
派這樣一群人保護公主,可以看出開國皇帝對他那位七公主的喜愛。
可是若是公主有了謀反之心,手中握着這麽大的權利,可就不妙了。
比如大昌第三任皇帝昶延帝唯一的女兒,在掌管漆蔻丹時,企圖奪權篡位。
最後被昶延帝忍痛賜白绫,并将漆蔻丹收服于皇權之下。
直至今日,這個組織仍一直用于保護宮中女眷,只是權利不再下放,漆蔻丹的掌管者是當朝聖上。
若想要漆蔻丹并不容易。
裘嶼寧與趙清晚設下一記。
秋獵之地在扈州北部,再往北是與突部接壤的地界。
近幾年突部勢力蠢蠢欲動,嘗嘗在大昌國界邊境作惡,邊境流民衆多,其中還有突部人借機進入。
裘嶼寧早先将禦駕親征的消息在邊境放出,為的就是引發流民至此,其中甚至還可能夾雜着突部的探子。
行刺也好作亂也罷,只要在此時,裘嶼寧派手下鷹衛打開圍獵場一口,放他們進來驚擾禦駕。
再讓趙清晚在危機時刻以身犯險,剩下的就交給他自己去打動聖上,來獲取漆蔻丹了。
裘嶼寧甚至計算好了,若是流民力量不足以沖破禦前護衛,就讓隐藏好的裘家鷹衛,扮做流民佯裝襲擊聖駕。
算算時辰,裘嶼寧擡頭看天。
“東北側已開,走吧殿下。”
“不愧是裘小公爺,辦事效率就是高。”
“還要多謝殿下出的主意,助嶼寧獲得裘家鷹衛與家兵調動之權。”
裘嶼寧右手轉了轉左手拇指上的扳指,這是國公爺前幾日給他的。
有了這枚扳指,現在裘家現在自己就相當于國公府的半個當家人。
“哎~不過教你幾句酸苦矯情的話,跟國公爺訴訴心腸罷了,不必言謝。”
兩人策馬并行,過了一會兒裘嶼寧問道。
“只是,殿下想好了?這一鬧,說不定會使殿下重傷。”
“重傷算什麽。”
趙清晚悠悠瞥了裘嶼寧一眼。
一雙狐貍眼令人看不透。
“這條路,我可是一直在拿命賭的。”
兩人相視一笑。
“走吧,去你為我搭的戲臺子上唱一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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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晚護駕有功,胳膊胸膛各兩處刀傷。
裘嶼寧怕傷的不夠又暗中下令,讓鷹衛又朝射了一箭。
一箭穿透琵琶骨,趙清晚直接昏了兩日。
剛蘇醒後的趙清晚大概是楚楚動人的。
裘嶼寧不知道他怎麽能有力氣說那麽多話,但是聖上在他圍帳中待了整整半個上午。
聽聞聖上從他圍帳中出來時,眼圈鼻頭都紅腫的要命。
一聲令下流民盡被關押審訊。
這下別說是漆蔻丹了,裘嶼寧見聖上看向趙清晚時滿臉欣慰熨帖的模樣。
怕是連皇位都想傳讓給他了。
半夜裘嶼寧趁着黑,摸進了趙清晚的圍帳。
四皇子趙清澤也在,二人都沒入睡,正一坐一趟聊天呢。
“寧哥兒現在才來看我啊。”趙清晚在枕頭上轉頭朝向裘嶼寧調笑道。
“白天人多口雜,我怕暴露。”
“瞧瞧瞧瞧,這沒良心的,這個時候還想着避嫌。”
趙清晚擡起沒有受傷的那只胳膊,點了點裘嶼寧,跟他四哥打趣道。
趙清澤與裘嶼寧也早已相視,裘嶼寧沒有多禮,坐到他一旁矮案上,與他相視一笑。
“當時你讓你們裘家鷹衛射我那一箭,可真是好狠的心吶。我疼昏厥之前可就在想,若是我因此癱瘓在床,那我可就賴定你了。”
“五殿下人中龍鳳,那是我的福氣。”
兩人一言一語的回嘴,趙清澤在一旁看着倒也有趣。
不過一會兒,裘嶼寧正色問道:
“流民的事兒,聖上可有說如何裁決?”
“說了,父皇說看我決斷。”
趙清晚輕笑一聲:“都這時候了,他還在試探他的兒子。”
“哎~這就是帝王之心嗎。”
趙清晚躺在床上嘆道。
裘嶼寧又問:“那殿下是如何決定的?”
趙清晚慢悠悠道:“先審,若是沒有差錯就給點糧食打發走呗。”
帝王要有仁義之心,當然,是指對百姓的仁義。
“流民流民,百年前我們都是流民。”
趙清晚懶散一笑。
大昌開國皇帝趙蘭淵,原是最北部熔城的城主。
後看不慣邊境動蕩不安,百姓流離失所,自己城池中的民衆性命堪憂,大晷朝中卻無動于衷直至漠然。
時勢造英雄,最終趙雲瀾無奈叛國。
聯合突部等多個少數民族,加之流民幫扶,揭竿而起一舉攻入中原直取國都——玊都。
就連裘家的第一代開國公,也是原東北三大武官世家,在戰敗後逃離至玊都的流民。
先是天降異象,後是流民逃竄邊境異動。
“大昌如今氣象……隐隐有大晷将傾之兆啊。”
趙清晚喃喃笑道。
“那便待殿下大展宏圖之時,還他們個太平盛世。”
裘嶼寧溫聲道。
兩人相視一笑,少年英氣聚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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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當,當”
兩短一長的敲門聲,是裘嶼寧和自己姐姐裘桉棠定下的暗號。
意為先詢問他是否有緊急要務,而後裘桉棠有要事相告。
“進吧姐姐。”裘嶼寧放下毛筆,對門外喚道。
裘桉棠進入裘嶼寧的房間,靜靜幫他合上屋門。
“這麽晚了,書春沒跟你過來?”
裘嶼寧問道。
裘桉棠搖了搖頭,“不過兩步路,我過來與你商量件事。”
裘桉棠一直是很有主見的人,從來只是将她的計算告訴自己,很少同自己商量。
裘嶼寧有些好奇,他讓裘桉棠落座。
裘桉棠坐下後,十指對扣又松開,她抿了抿嘴,而後又張嘴吸了一口氣。
這是有什麽難為事情?
裘嶼寧疑惑挑眉。
莫非是……自己要有姐夫了!
這回裘嶼寧來勁了,他直起身板探身向前,瞪大眼睛示意姐姐放心大膽說便是。
“我,我……嶼寧我不出意外的話,我要嫁給太子了。”
……
晴天霹靂。
裘嶼寧維持笑容又問了一遍:“東宮太子殿下?”
“是,今日父親被召入宮中就是為得此事。”
怎麽……從未被自己看出過端倪?
裘桉棠看着自己弟弟淡然理了理衣袖,坐回凳子中,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大約,應該是已經商定下了。”
裘桉棠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這個弟弟。
年紀輕輕,不過回都五年不到的光景,就能有如今這番作為,無論家中職場皆已是頂梁柱般的存在,讓人覺得可靠。
“……”
過了一會,裘嶼寧擡起頭來,臉上笑意不減,只是聲音愈發的冷。
“說說吧,如何就與那位殿下牽了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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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如此說來,一次秋獵,便給我那太子哥哥吸去了神志。”
趙清晚聽後在桌上笑得打滾。
“貼身玉佩都給了,我的好哥哥也真是純良。”
裘嶼寧無奈搖頭,手指揉着隐隐脹痛的太陽穴,往嘴裏塞了顆糖。
心裏只是想若太子大婚,禮部事宜又要忙上一倍。
裘桉棠這一出令他有些手足無措,他不懂便不會插手情愛。
況且太子以後若是成皇帝,自己的姐姐便可以母儀天下。
雖說不成的可能性比較大,但自己總歸也有法子保她。
太子雖是個棋癡,但人品不錯。
只是皇後的雯家那邊不太好拿捏,也不知道裘桉棠現在嫁入東宮後會不會受氣。
趙清晚看他在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只是如此,你可就錯過了一個做國舅的機會喽。”
裘嶼寧回身笑道:“做國舅有什麽好的,殿下到時候不要忘了我的雲鶴紫袍便是。”
趙清晚聽此開懷笑了。
裘嶼寧垂下眼睛,心中思量。
若是自己姐姐做了皇後,雖說身份尊貴,可是自己不能保她在宮中不受算計。
帝心難測,裘嶼寧也不想裘桉棠在那籠子中度日。
最終還真只能把趙清晚推上皇位。
“對嘛對嘛,不過現在寧哥兒你可以佯裝去太子營中,做個我的探子嘛。”
趙清晚點了點他道。
他拿起酒杯想一飲而盡,被裘嶼寧攔住了。
“殿下傷勢未好,不可貪杯。”
趙清晚撇了撇嘴,“現在就管起我來了。”
裘嶼寧讓他放下酒杯同他說正事。
裘嶼寧昨晚夜觀天象,紫微帝星亮的耀眼,帝星的左下方有一顆紅色的星星閃閃發光。
“異星?”
“對。”
裘嶼寧當即算了一卦,第二天便匆匆邀人在盛通樓一聚。
“異星降世,助長帝王星光輝。”
“你是說……”
“卦象上呈,此人在蜀南之南——十萬大山。”
“……”
趙清晚難得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他秀美輕皺,看向裘嶼寧。
兩人相對無言。
蜀南之南,路途艱難險阻;十萬大山,相傳魍魉難安。
趙清晚緩緩趴到桌子上,将臉埋在手臂裏沉聲道:
“咳咳,我這一身病還沒養好,是在不能過多走動。”
“……”
裘嶼寧神情漠然看着趙清晚。
“我姐姐即将大婚,尚書王斫大人整日念叨權力下放,禮部離不開我。”
趙清晚趴在桌子上,要不是聽他暗暗罵了句“死老王”,大概是人都會覺得他的生機與活力已經完全消失殆盡。
裘嶼寧垂眼看着趙清晚:
“我剛幫你收複了吏部尚書的長子尹季謙,不如讓他去……”
“不行!尹季謙滿身的能耐在他老子那裏,他懂什麽。”
“……”
看出你是真嫌棄人家了。
也不知道當初是誰,給要将尹季謙收于名下,跟自己裝哭賣慘來着。
趙清晚眼珠子轉了轉,蹭到裘嶼寧面前,對他揚起一個真摯的笑容。
“不然寧哥兒,你等你姐和我哥成了婚,再去?”
……
主子的命令大于天。
确實也是別無他法,于是裘嶼寧只得照做。
在忙完太子大婚所有禮制後,裘嶼寧幹脆裝作勞累過度一病不起。
田斫大人為此還裝作關愛下屬的好上司,特來拜訪了好幾日。
都被裘嶼寧閉門謝禮。
反正之前裘嶼寧在京中也裝了好幾年的病了。
聖上都見怪不怪,任由王斫在自己面前怎麽抹淚,大手一揮,準了。
臨行前,偷懶大計得逞的趙清晚難得有了點良心,易了裝去城門口送了送他。
“寧哥兒,蜀地人傑地靈,可莫要一去不複返呀。”
這是趙清晚對自己的打趣。
裘嶼寧笑着同人拜別,轉過頭,沒人看見的時候臉就陰沉了下來。
一去不複返?
窮山僻壤的小山坳,能蹦出幾個像樣的猴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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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哥兒,蜀地人傑地靈,可莫要一去不複返呀……”
調笑聲就在耳邊回響,聲音從震耳欲聾到漸漸缥缈消逝。
裘嶼寧猛地睜眼,紅櫻的面孔瞬間映在眼底。
他深深喘息,肺部灌進去的全都是冷氣。
他看見紅櫻深紅的眼底翻滾着炙熱的波濤。
紅櫻在看到他睜眼的同時瞳孔驟然縮進,薄唇驚顫,臉色蒼白的令人憐惜。
裘嶼寧緩緩擡手,拂去他臉上的淚水,眉頭輕輕皺起心疼道:
“怎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