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蹬辭

第3章 飛鴻長度

飛鴻長度

月上柳梢，雲漫四野。

營地裏，成排成列的兵士，身負月光，正在練武。

季沈淵坐在篝火旁，眼帶笑意，靜靜地守着初次莅臨的太子殿下。

月光與火光交疊，澄明的光暈，令江彥冥小小的臉龐顯得十分瘦削。

季沈淵想探過身去，問一問他是否餓了、乏了，但又憂心會冒犯到他，令他覺得反感。

在他個人的行為規範裏，身為軍營的最高長官，夜晚兵士們操練時，他不在場，已經屬于一種失職行為了。

可他不能撇下他一個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他離開後，莽撞的龍琦，又怎麽可能會照顧好他呢？

他已經将江彥冥的宿處安排在了他的帳內，由于那裏也是他的辦公之地，所以也比較寬敞，他已經命人收拾好，并換上了稍好一點的床帳。

“雍明侯。”江彥冥輕輕轉過臉來。

清輝君色冷。

“太子殿下，微臣在。”季沈淵略有些匆促地轉身，出神地望着江彥冥在清光下的面容。

“我有些乏了……”江彥冥忽然半眯起眼，輕輕向季沈淵探出一只手去，另一只手緩慢捂住一只眼睛，“帶我去宿處吧。”

季沈淵輕輕接住了遞來的那條柔軟的胳膊，畢恭畢敬地點點頭：“是。”

江彥冥眼望着腳下凹凸不平的地面，不覺間捏緊了季沈淵的手掌，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

“營地道路多不平，殿下要多加小心。”季沈淵趁勢将手旋過來，緊緊扣住他的手。

江彥冥默默地點着頭，望着正側身對着他的季沈淵，雙唇微啓，而欲言又止。

這雍明侯的年紀是他的兩倍還多，并且還比他高出了好幾個頭——他的頭頂差不多還只能碰到他的胸口處。

月光在某一處開始變得暗淡了。

季沈淵立功後，軍隊便暫時遷回了皇城附近。雖已入春很久了，但到了夜裏，皇城內外總還是凄冷的。

入夜空氣異常潮濕，背陰的路面即使算不上泥濘，人踩上去，有時也難免會不慎摔跤。

冷風一陣一陣，輕拍着二人的後背。

“雍明侯……”江彥冥不經意間瑟縮着身體，輕輕喚着季沈淵。

季沈淵連忙轉頭望向江彥冥，驀地站住腳跟——這兩個動作幾乎已經開始讓他形成條件反射了。

而江彥冥卻對他的這一連串反應始料不及，于是在慣性的作用下，向後一仰，猛然間腳底一滑，整個人便要向濕滑的地面栽去。

“太子殿下，小心！”季沈淵立即敏捷地一閃身，牽緊江彥冥的那只手将他穩穩拽住，另一只手迅速把住他的後腰。

江彥冥在他的攙扶下，再次顫巍巍地站穩。

“您沒事吧，殿下？”季沈淵隐隐瞧見了江彥冥眼底的清光，他的一只手緊鎖住他的手掌，另一只手似乎要來抱住他的胳膊。

江彥冥愣愣地搖了搖頭，只弱弱地開口道：“大人，我害怕……”

季沈淵啞然，那一只手離開他的後腰，然後卻茫然無措地懸停在空中。

“殿下，您沒有受傷的話……再堅持走一段路，我們就到了。”

“可是……大人，我不想繼續走了……”江彥冥撇着一張小嘴，鼻尖輕聳着，不時還望向自己吊住季沈淵胳膊的那只手，一副很難受的模樣。

季沈淵懷着一顆不斷躍動的心，無奈地注視着他晶瑩的雙眸，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明明最開始還直呼他的封號，現在卻一口一個“大人”，他身邊分明就沒有幾個女子，真讓人很難猜測，他這“谄媚”的小伎倆是師從誰而來的。

奈何他還是一個九歲的孩童呢？

“若殿下您不介意，可否令微臣背您回帳？”季沈淵輕笑着向他伸出手。

“嗯，謝謝大人！”破涕為笑的江彥冥，終于顯現出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童稚模樣。

一雙杏眼眯得像兩彎月牙兒，粉嫩的嘴唇微微張開，再加上臉邊那一點點清光的映襯，為季沈淵心中平添了一分暖意——一向清冷的太子殿下，居然沖他笑了。

季沈淵這時覺得舒心了許多，待江彥冥一松開手，便倉促地轉身蹲下，長袍的下擺險些又将江彥冥撂倒：“您上來吧！”

“好！”江彥冥面帶笑容，柔聲應答着，語氣中那種可望而不可即的鋒芒已經被削減了一大半。

江彥冥緩緩地爬上他的背，低聲呢喃道：“可以了，我們快走吧……”

“遵命，太子殿下！”季沈淵淺笑着扭過頭，偷偷瞥了一眼乖乖伏在他背上的江彥冥，然後轉頭盡可能快地跨步向前。

-

夜漸闌，季沈淵斜躺在帳內。

夜風吹着柳絮，不斷呼嘯着，裹着它們飄向遠方。

他聽見了幾步之外誰不安的呼吸……

“太子殿下，您怎麽了？”季沈淵翻身起來，快步跨過去，來到江彥冥“床”邊。

“大人……”杏眼徐徐睜開，江彥冥揉了揉眼，一點點地挪移着身子，爬到季沈淵身前，“冷，害怕，睡不着……”

季沈淵怔了好半天，還未完全回神，只見這江彥冥反身一激靈，瞬間滾進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