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蹬辭

第4章 掩月藏花

掩月藏花

“大人，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江彥冥橫卧在季沈淵懷裏仰頭，望着他俊俏的臉龐，怯生生地問。

季沈淵注視着這個孩童嬌柔的臉蛋，愣神片刻後，輕聲笑道：“既然是殿下的請求，那微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江彥冥忽然扭過頭去，若有所思地凝神，由于幼小，身子單薄，所以身體仍輕輕地顫瑟着，使得季沈淵見後，又将他往自己懷中攏了攏。

“朋友即志同道合，互敬互愛的人，”江彥冥伸出食指，擱在腮上，“那麽大人，除我以外，你可有別的朋友？”

季沈淵下意識地将江彥冥前額的碎發撩到他腦後。

“若依殿下所言，尚無。”他平靜地答道。

江彥冥見狀，立即探出手來，輕捷地抓住季沈淵滞留在他前額的那只手。

“那……泯兒很榮幸，能成為大人的第一個朋友，”江彥冥忽然之間笑頰粲然，笑靥中洋溢着無邊的暖意。

“泯兒？”季沈淵的內心隐隐被觸動了，他游移着，凝神注視着江彥冥青稚的臉頰。

江彥冥輕輕抿了抿紅嫩的嘴唇，淺笑着。

“父皇叫我泯兒，是因為水比黎庶——他希望我今後成為一位明君。”

“微臣知曉了。”季沈淵眼帶笑意，輕聲回答，“相信殿下将來，一定會給蒼生一個太平盛世。”

“那也有大人的功勞，大人可是護國大将呢！”

“殿下過獎了！”

江彥冥的嘴角向上微微揚了揚：“不不不，像你這樣文武雙全，又細心體貼的君子，全天下又能尋到幾人？”

江彥冥的這番溢美之詞，一時竟令季沈淵感到十分難堪。

“您實在是謬贊了，殿下！”季沈淵笑得格外僵硬，嘴角上揚的同時，面部肌肉都隐隐在抽搐。

“是你太過謙虛了，大人！”

江彥冥嘟起唇來，似乎倒是莫名覺得，這季沈淵未免有些不識趣了，自己這般贊揚他，他竟拘泥于禮儀，一味地向自己推脫。

母後離世後，皇族中沒有一人真正疼愛他，父皇江朝運十分上心地培養教育他，實際上只是将他視作皇位的接班人罷了，幾乎完全不在意他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應有的那些喜怒哀愁。

離開了皇族，他便會受到臣子百姓的頂禮膜拜，比起将他本身視為草芥的人，那些人對于他情與心的關注，便更加微乎其微了。

他原以為自己今日是福命當頭，遇見了一個真正願意靜心理解自己、細心照顧自己的人，不料對方竟也是尊崇繁文缛節的庸俗麻木之人。

他的失望此刻已經無以複加，于是只能一點一滴化為淚泉，滔滔奔湧。

千百次勉強縫合好的心靈，在一瞬間再次破碎了。

“殿下……殿下，您為何落淚？”季沈淵将那只手從江彥冥手中掙脫出來，着急忙慌地撫着江彥冥的臉，“想……想必錯在微臣？”

季沈淵輕輕将他臉上的淚全部拭幹，江彥冥卻猛然一用力，将他的手臂甩開了。

“請你以後……別再口口聲聲喚我‘殿下’了！”聽到那些爛俗的恭維話語，江彥冥一度爆發。

季沈淵萬分錯愕地注視着江彥冥的雙眸，見他仍在唏噓：“那便請您指示，微臣以後……不會再那樣稱呼您了！”

江彥冥難受地縮着肩膀，面色白裏透紅，杏眼再次逐漸模糊：“莫非你就不清楚，我只是一名九歲的孩童嗎？”

“對不起，微臣知錯了！”季沈淵柔聲應答着，心頭不經意間梗了一下。

“為什麽……你也要像他們一樣，只會恭維我？”江彥冥的淚泉再次奔湧而出，杏眼似乎就快承受不住了，“我原以為你會像一個大哥哥一樣，真的在意我，關心我，沒想到……你竟同別人一樣！”

季沈淵眼巴巴地望着淚流不止的江彥冥，只覺心痛欲裂，情不自禁地要再去替他擦淚。

“別哭了，別哭了！”季沈淵輕輕晃蕩着胳膊，思緒被來回拉扯着，他害怕江彥冥無動于衷。

“如果你也是那樣的人……我寧願不來這裏！”江彥冥用力撇過臉去。

“那……泯兒，對不起！”季沈淵竭力想要挽回江彥冥的信任，眼睫低垂，似乎眼眶也馬上要潮潤了。

他在意的倒不是江彥冥因為讨厭他，成為君王以後會對他不利，他大概是真的心疼他，只是因為在某些點上，他們心有靈犀，因為他們擁有太多相似的遭遇，而江彥冥更加年幼，情感上的空虛更多，需要的關愛也就更多。

掙脫那些禮數的束縛，并不意味着別的什麽，只是象征着他們彼此都放下戒備，相互依靠，抱團取暖。

“若不喜歡我們以那樣的方式相稱，不妨……我們就做‘兄弟’吧？”季沈淵不知何時捏住了江彥冥的一只手，然後輕輕地摩挲着。

聞言轉過臉來的江彥冥，瞪圓雙眼怔了半晌。淚泉被阻塞了，但他的唏噓仍未停止。

季沈淵也不言了，只望着他的臉，靜靜地等待回應。

“嗯，那我原諒你了……”江彥冥突然有些忸怩地答道，雙頰上泛起了肉眼可見的紅暈，“你就叫我‘泯兒’，我以後……叫你哥哥！”

季沈淵見狀，噗嗤一笑：“那泯兒，我們可要乖乖睡覺了！”

“嗯，好……哥哥！”

見到江彥冥再度展露出如花的笑顏，季沈淵這一顆心，終于不再懸着了。

“不對，先等等！”江彥冥的面上的紅暈因愈發羞怯而漸漸加深，“哥哥……把臉湊過來！”

季沈淵心頭暗暗地悸動，但他并沒有遲疑，默默地将頭探了過去。

江彥冥頂着緋紅的臉蛋，飛快地一仰脖子，兩片濕潤的紅唇，便輕輕地在季沈淵的臉上貼了一下。

“泯兒……”季沈淵立刻像犯怵一般，火速将脖頸縮了回去，與此同時，江彥冥也緘默着将臉側向一邊。

而就在這時，帳外卻透進幾縷來路不明的光亮，使得原本寧靜的空氣，從某一瞬間開始，逐漸變得嘈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