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姻緣【二】
從小崂山家秋游回來,時間還不到中午,吃了一肚子水果的官長銘走出巷子就嚷嚷着要解決午飯,一行人便在小崂山的帶領下,往附近飯館走去。
等菜時,官長銘問小崂山,“你是本地人,在本地上的學,就算沒有親戚了,也該有一兩個同學朋友吧?”
“同學朋友啊……”小崂山左右手各舉着把筷子,筷尖抵在下巴上,一不小心,差點戳進鼻孔,“高中畢業後都各奔東西了,現在都早在外地成家立業了。”
“只剩你一個孤家寡人嗎?”官長銘又問。
“倒也不是。”小崂山眼珠子往上翻,好似想起了什麽不太好的記憶,嘴角微微抽搐,“還有一個也成天到處游蕩,死活不成家,他爹媽前些年催他結婚,結果那狼心狗肺的東西竟然三年過家門而不入,他當自己是大禹治水啊!後來他爹媽怕了,再也不提這事。”
“這麽厲害!”官長銘感慨,“其實我也是因為不婚主義還被家裏催婚,才跑出來的。”
“為什麽不結婚?”小崂山瞟了站在水族箱前逗魚玩的熾雨一眼,“你顯然也不是無欲無求的性格,難不成只想游戲人間,不想承擔婚姻責任?啧,現在的小兔崽子啊。”
“呸!”官長銘說,“我不結婚是因為我還沒有完成我的大業!”
“呸!”小崂山呸得比他還大聲,“你又不是霍去病,哪裏來的民族大業要完成?”
官長銘诶嘿一聲,放下筷子就要理論,小崂山卻先他一步,質問道:“我說你怎麽總對我的私人問題這麽感興趣啊?懂不懂隐私啊?懂不懂人權啊?”
“我是擔心以後沒人照顧你!”官長銘氣得跺腳,“好心當成驢肝肺!”
小崂山又嗆聲,“廣場上那些跳舞大媽還擔心全世界的男婚女嫁家長裏短呢。”
“诶你這老道……”官長銘騰地站起,橫眉豎眼直瞪小崂山。
“老板!”言二突然高聲朝廚房喊,“我們的菜好了沒?麻煩快點,再不上菜,我這可要打起來了!”
弋之噗嗤笑出聲。
言二拿胳膊肘捅她,“還笑,他們倆打起來,你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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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之言之鑿鑿,“他們不會打起來的。”
小崂山和官長銘确實沒打起來,但相互嫌棄後,冷戰便必不可少了。
下午他們把車開回廣場,小崂山不想和官長銘一輛車上呆着,便下車支起遮陽棚,擺上沙灘椅,架個小電風扇呼啦啦假裝自己在海邊。官長銘悶在車上,幹脆戴上耳機打游戲,誰叫也不理。
“真吵架了?”弋之溜到駕駛室,蹲在座位後悄聲問言二,“他們晚飯前能和好嗎?”
“誰知道。”言二正在看一本雜志,卻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從書頁裏分神偷看一眼弋之。
弋之蹲在那兒,暗自苦惱,沒有注意到言二的視線。
“咳!咳咳!”言二突然清清喉嚨,下定決心似的,從旁邊架子上拿出一個深藍色長條絨盒,遞給弋之,“這個送你。”
“什麽東西?是禮物嗎?可是為什麽送我禮物?”弋之一邊問一邊接過絨盒,打開後發現裏面嵌着一根樣式古樸卻看得出名貴的玉簪,“咦?”弋之不解地看向言二,“看上去是很重要的東西啊,為什麽送給我?”
“沒有多名貴。”言二撓撓鼻子,“我那天整理東西,看到這個,想起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的打扮,覺得這簪子應該很适合你。”
弋之撫摸玉簪,笑道:“是岫岩碧玉簪,是好玉呢。”
言二也笑,“喜歡嗎?”
“喜歡是喜歡,可我沒有理由接受你的禮物啊,無功不受祿嘛。”弋之蓋上盒子,惋惜地皺眉,“況且你們現在不是也不時興用發簪了嗎?如果戴上這個,會不會奇怪?”
弋之自從來到縣城生活後,一切衣食住行都和現代人無異,就連頭上的發飾也以絲帶為主,偶爾會被言二心血來潮戴上幾朵鮮花,但都很襯她當天的裙子。
弋之雖然是妖,卻是一只關心世人審美的妖,寧願“泯然衆矣”,也不喜歡“獨樹一幟”。
“我覺得這玉簪很适合你。”熾雨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居高臨下看着弋之,“玉是千年礦石,比任何金銀珠花都更适合你。”
弋之看看熾雨,又看看言二,“是嗎?”
言二點頭,“嗯。”
熾雨又說:“戴上試試。”
弋之便解開辮子,想要試着绾發,可她許多年沒擺弄過自己的頭發,手生得很,頭發繞起又落下,十分笨拙。
“我來吧。”言二說。
弋之側過身,習慣地把滿頭青絲交到言二手裏。
言二的手素來靈巧,挽發過程賞心悅目,像一首起承轉合的情詩,寫詩的人心思百轉,讀詩的旁客也了然于胸,唯獨背對的弋之什麽也看不見,她從始至終都在觀望窗外,眉目微垂,不知在想什麽。
“好了。”言二得心應手地插下發簪,滿意地讓弋之去照鏡子。
弋之喜笑顏開地跑去衛生間,回來後驚喜道:“這是堕馬髻!言二,你怎麽會挽?”
言二笑道:“你不是兩千歲嗎?兩千年前是漢末,堕馬髻好像就是那時候梳起來的。”
“對呀!”弋之笑得特別開心。
“那你去給他們看看。”言二提議。
“好呀!”弋之果然捧着絨盒興沖沖跑下房車,跑去找小崂山了。
言二笑笑,松了口氣,他轉向熾雨,輕聲道:“謝了。”
熾雨一副高屋建瓴的神态,嘴角隐隐含笑,“你為什麽不幹脆給她挽一個同心髻?”
言二不吭聲。
“你送她發簪,是想和她做結發夫妻嗎?”
言二別過臉,繼續看自己未看完的書,“別胡說。”
“哼!你和外頭那傻大個果然是好兄弟。”
言二瞟了眼房車裏塞着耳機玩游戲的官長銘,“我和他?”
熾雨點頭,“不是嗎?一個對女鬼執迷不悟,一個不知不覺愛上千年女妖,我該說你們是傻到一丘之貉,還是天真到物以類聚。”
言二面對弋之時強撐的肩終于塌下來,他既無奈又坦蕩,“被你發現了。”
“發現的肯定不止我一個,只不過能确定說出口的,我大概是第一個。”熾雨說,“比你自己都早。”
“她不會一直留在這裏。”言二說,“她想離開,想去找她的父母。”
“當初我要離開,你是怎麽勸我留下的,一樣可以去勸她。”
言二一想到要把自己先前對熾雨說的話再轉換立場對弋之說一遍,就覺得毛骨悚然,連連搖頭,“不行,我對她說不出口,她……她和你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熾雨漠然轉身,似是早有預料,“沒有誰和誰是一樣的,種族不同,血統不同,立場不同。”
“什麽都不一樣嗎?”言二問。
熾雨停下腳步,回頭冷漠道:“大概……唯有感情是相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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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崂山和官長銘的冷戰在經過半天一夜後,非但沒得到緩解,反而發酵得更加厲害,直接導致第二天早上小崂山沒在家裏和他們一起用早餐,而是自己出門買了杯淡而無味的豆漿,搭配一個小巧玲珑的水煮蛋。
出發去廣場前,官長銘也不等小崂山,直接開走帕薩特,附帶幾聲哼哼,跟豬似的。
為了世界和平,言二被委以重任,去做官長銘的思想工作,“你幼稚不幼稚,和一個年紀能當你爸的人鬧什麽別扭?別鬧了,快和好吧。”
官長銘倔強地搖頭,“我不,就不。”
言二沒辦法,又把世界和平的重擔交接給弋之。
弋之去遮陽棚下找小崂山,彼時日頭已經西斜,可小崂山還是熱到汗流浃背,弋之又好氣又好笑,“告訴我怎麽樣才可以讓你們和好。”
小崂山搖起頭來和官長銘如出一轍,“這是原則問題。”
弋之蹲在沙灘椅旁,苦惱道:“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你們為什麽吵架。”
“你活得太久了,人和人之間的糾葛要麽太簡單,要麽太複雜,都容易被你忽略。”小崂山給她打比方,“比如你想,熾雨明明不喜歡官長銘,她為什麽最後選擇留下來呢?”
弋之還真沒思考過這個問題,“為什麽?”
“弋之小祖宗,動動你兩千年的腦子啊!”
弋之當真仔細思索片刻,“因為她覺得可以從官長銘身上看到希望?”
“什麽希望?”
“愛情?”
小崂山一指頭彈在弋之腦門上,“人和鬼的愛情,有什麽希望可言?”
“很痛诶!”弋之捂住腦門,氣道,“那是什麽啦?”
小崂山側頭看她,“因為她好奇。”
“好奇?”弋之疑惑。
“對啊,好奇。”小崂山伸出手指,振振有詞地比劃,“熾雨和你雖然都被關了很久,但她和你不一樣,她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在陰森黑暗冰冷的水底下,能陪伴她的只有那些游魚和水草,可能還有小龍蝦,當然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很無聊。”小崂山說,“等她報了血海深仇後,精神沒有寄托,她就更無聊了,因此她開始對周遭的事情好奇,首當其沖就是官長銘對她的熱情。”
“你的意思是,她只是好奇官長銘對她的好感會堅持多久,等到官長銘對她失去興趣了,她就會離開。”
“唯一感興趣的東西都沒意思了,日子不就更索然無味嗎?”小崂山說,“別忘了,她可是那種日子無聊就想找和尚超度自己的家夥啊。”
弋之捧住自己的臉,“也是。”
“這件事告誡我們,人就不應該太好奇,好奇殺死貓。”小崂山說,“這也是我生官長銘氣的原因,他太好奇了,什麽都想一探究竟,他要有本事還好,沒本事,這遲早會給他惹來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