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姻緣【一】
說是要問小崂山老家的情況,可事到臨頭,又沒有人敢主動開口。
畢竟當事人從來不提的事,暗裏說不定便有隐情,如果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那也太不識時務了。
糾結到最後只能用石頭剪刀布一決勝負,四個家夥參與其中,最後輸出一個弋之來。
晚上,弋之扭扭捏捏來到小崂山面前,在後面三雙眼睛的注視下,心不甘情不願地問:“道長,你不是本地人嗎?為什麽從不回家?你受傷了,我們也沒見過你的家人。”
小崂山本來正在吃西瓜球,被弋之問的差點将牙簽插到冰塊上,“我家?”
他又看了眼邊上看似各自忙碌實則都豎着耳朵的家夥,眉毛微挑,沖弋之招手,“既然你問了,來來來,你坐過來,我只和你一個人說。”
舉着臂力棒的官長銘不高興了,“老道!你這可就不夠意思了!是誰在住院期間給你把屎把尿的?”
小崂山嘿嘿笑道:“就知道是你這小兔崽子撺掇弋之來探我的底細!哼!”
官長銘放下臂力棒,也嘿嘿笑着坐到小崂山身旁的沙發扶手上,兜住他脖子一陣晃,“知我者莫若小崂山也!”
小崂山拍開他的手,笑罵,“小崂山這名字也是你叫的嗎?沒大沒小!”
官長銘笑着又去攬他脖子,小崂山沒轍,掐着官長銘滿是精肉的胳膊,投降道:“好好好!明天我就帶你們去我家!滿足你們的好奇心!真是一群小鬼!”
第二天一早,官長銘早早起床做準備,買了一袋零食一袋水果存進房車冰櫃,又給弋之熾雨分別置辦了兩頂遮陽帽,還想讓言二和自己去推個頭,就差集體焚香沐浴齋戒三日。
最好氣的是他不知從哪弄來只尖叫雞,握在手裏噢一聲,他便哈哈哈笑一陣,也不知道笑點貢獻給誰了,似乎能一直反複笑下去。
睡在客廳沙發的小崂山被鬧了一早上,氣地直蹬腿,“官長銘!你是小學生嗎?咱們又不是去秋游,你鬧什麽鬧?還讓不讓人睡了!”
官長銘見他醒了,更高興,不由分說抓去洗漱換衣服,最後直接往他嘴裏塞了兩塊草莓醬吐司,扛着就往車上扔。
這一扔,小崂山徹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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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嚼兩下吐司喝一口奶,問官長銘,“你為什麽這麽開心?”
“因為要去你家做客啊。”
“去我家做客有什麽好開心的?”
“因為那是你家嘛。”
“所以我家到底有什麽值得開心的?”
“是你家當然就開心啦。”
“……”
弋之目睹他們的聊天經過,為他們的周而複始和自得其樂深感迷茫。
按照小崂山的指示,言二在繞過幾條街後終于停下車子,他說:“這裏面的路太窄,車子進不去,我們步行吧。”
官長銘從冰櫃裏提出早上買好的水果,率先走出去。
小崂山的家住在一條深巷裏,他們走了五六分鐘,才走到一處院牆前,言二左右張望,發現周圍靜悄悄沒什麽煙火氣,他退到人後,低聲對弋之說:“這兒不太對勁。”
弋之也疑惑,“對啊,好像附近沒什麽人。”
小崂山不用聽也知道他們在聊什麽,他從道袍裏掏出一把陳舊的鑰匙,用來打開院門上同樣陳舊的老鎖,咔噠,鎖開了,小崂山說:“別想了,這周圍确實沒住什麽人。”
言二問:“為什麽?”
小崂山推開鐵門,老門發出嘎吱嘎吱連聲響,“因為這兒曾經是一座鬼屋。”
“哈?”官長銘吃驚地張大嘴。
鐵門裏是一方小小露天院落,牆腳擱着幾把已經長出綠苔的腐朽凳子,緊挨着牆身的地方有一株歪七扭八的桂花樹,枝幹枯瘦,枝葉勉強撐出一小片綠蔭。
院子後是一棟老式的兩層自建房,窗外都沒有裝防盜網,有一兩扇窗玻璃還是空的。房子大門是敞開的,昏暗的客廳裏只有幾張老桌椅,牆上也貼着幾張舊圖畫和舊獎狀,此外空無一物。
至此,誰都看得出這是間久不居人的空屋。
“老道,”言二指着牆上小學階段的舊獎狀,哭笑不得,“這是你的真名?你也不怕欺師滅祖?”
官長銘等聞言就要湊過來看名字,小崂山快他們一步,一把摘下牆上獎狀,折起來塞進袍子,誰也不讓看。
唯一知道真相的言二笑得一臉詭谲。
小崂山忙又是作揖又是告饒,兩個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許久,達成某種不為人知的協定。
“老道,你不會是為了隐瞞自己真實信息,帶我們闖空門了吧?這誰家房子?”官長銘瞎逛間又看到幾間空屋,再難以置信也不得不信,“這真是你家?那你家人呢?都去哪兒了?”
“我父母早逝,現在家裏只剩我一個人。”小崂山邊說邊往各房裏踱,神情坦然,沒什麽拘謹和在意的,“我也沒什麽親戚,離家後更少回來,這兒就荒廢了。”
官長銘提着那袋登門做客用的水果,有一秒覺得累得要死,下一刻又挽起袖子問:“那這兒的水還供應嗎?既然來了,咱們就坐坐,喂,廚房在哪兒?我去把水果洗了,咱們分分吃了吧。”
小崂山給他指了廚房位置,自己撿塊破布擦擦桌子,邀請弋之和言二入座,“将就坐會兒吧。”他又轉向熾雨,笑道,“沒多餘的椅子了,要勞累你站着了。”
熾雨搖頭,“我沒形體,飄着就行。”
言二想起小崂山說這兒是鬼屋,問起緣由。
弋之也問:“是不是因為這棟房子的緣故,所以你才走上道士的路?”
“倒不是因為這棟房子。”小崂山說,“是因為一個孩子。”
“孩子?”弋之奇怪。
小崂山深吸一口氣,回想自己過往,忍不住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當時具體幾歲已經記不起來了,可能還沒上小學。有一年,我父母帶我去鄉下,當地正好有個親戚的孩子夭折,在辦葬禮。那孩子先天體弱,從出生開始就沒少吃藥打針上醫院,即使悉心照顧,也沒能活過四歲。”
官長銘拿着幾個蘋果回來了,一邊分給大家,一邊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遇見他了呀。”小崂山啃下塊蘋果,咔嚓咔嚓咬幾口,“那孩子很安靜很腼腆,一直喊我哥哥,求我帶他玩,我見他可憐,那幾天就帶他上山采桑果下溪摸小魚,他說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言二已經聽明白了,“你被那孩子的鬼魂纏上了。”
“可我那時候什麽也不懂。”小崂山苦笑道,“只覺得既然對方把我當哥哥,我就應該照顧他。”
“後來他就和你一起回來,住進了這棟房子?”弋之問。
“嗯。”小崂山點頭,“我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
“一開始的時候都挺好,我是獨子,父母工作辛苦,與其說是我陪他,不如說是他陪我,我們一起看書聊天做游戲,從來沒覺得哪裏不好。”小崂山說,“也是從那時開始,我的身體漸漸不行了,常常生病,去醫院檢查也檢查不出問題根源,只能一直拖着。”
這回沒人打斷他,大家都靜靜聽他講述下文。
“小孩嘛,身體難免虛弱,容易被很多東西趁虛而入。”小崂山說,“其實他也不是故意讓我落下病根,世上之事十之八九不盡人意不是嗎?等到我的身體實在支撐不住時,他為了救我,自己離開了。那些年我一直在長大,可他永遠只有離世時的四歲模樣,最大的心願就是想和我玩。”
“所以你後來就做了道士?”官長銘問。
小崂山說:“是啊,那孩子在我身上種下了因,我便結出這樣的果,順其自然。況且,我也在嘗試尋找那個孩子投胎後的現世,如果有機會,我想再好好看看他。”
“你在找他的轉世?”弋之眼前亮起,像是尋到知音,“我也在找我父母的轉世。”
“哦?那你找到了嗎?”
“沒有。”弋之無奈苦笑,“我先前被關了一千年,這不是剛放出來嗎?等我完成和言二的約定後,我就會啓程繼續尋找他們!我要完成他們前世未盡的姻緣,讓他們幸福!”
弋之躊躇滿志,小崂山卻偷偷瞥言二一眼,見他眼中有一閃而過的落寞,心裏暗嘆年輕人最容易被情感羁絆,便對弋之說:“我們活在現世,比起過去的人,還是要更加珍惜眼前的人啊。”
弋之卻不明所以,單純地點頭附和,“那是當然的啊。”
小崂山心裏啼笑皆非,面上卻擺出街邊出攤時糊弄群衆的高深莫測臉,“至于輪回轉世的人,若有姻緣,他們自己便會重逢,若沒有姻緣,就不要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