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劉婕走近了,“陳小妹,你膽子真大,抱着小貓跑這麽遠。”
陳小妹短短的手指扒下眼皮,朝她扮鬼臉。
“你真是.....”劉婕敲她腦殼一下,對陳闖說:“我來吧。”
陳闖将陳小妹交給她。
“一起回去嗎?剛才二姐找你。”
陳闖原要起身,看了眼劉婕身後的方向,搖頭,“先帶小妹進去吧,我得等會兒。”
劉婕應聲,聽見腳步聲,回身後發現是陳闖媽媽。兩人視線對上,微笑點頭致意。
劉婕牽小妹往前走,小妹腳步慢。
二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邊已經聯系好了,你明天就過去......”
陳闖低聲說了句什麽,語氣冷躁。
“這事必須依我!”二姐果決。
陳小妹抓緊劉婕的手指,“媽媽......”
“沒事沒事。”劉婕拍拍她的腦袋,“二姐和小闖哥哥在聊事情。”
行至門前,劉婕推門,叫陳小妹先進去,回望花藤掩映的小院。
枝葉蔥綠,燈光影影綽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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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路上,劉婕跟陳昭提起這件事。
“二姐跟小闖争執?”陳昭掌着方向盤,思索片刻,“她想讓小闖開始接受家裏的生意。”
陳家子弟衆多,到了這一輩,各行各業形形色色,除去仍在軍隊中任職的,剩下的大部分都在做生意。
陳闖媽媽是個典例。上一輩大伯退伍轉業,經營本地的商超,世紀初獨生女陳景接手這樁生意,現在公司已經上市三年,毗鄰三省皆有足跡。
劉婕微訝,“小闖才上這才大三......”
但是好多學生大三就開始實習了,但。
“他不是學天文麽。”
跟做生意有甚麽關系。
“二姐一開始就沒想讓他去做別的職業。”陳昭輕描淡寫。
當初同意他去學天文只是身位母親那點無奈和寵溺,不想母子因此留下心結。
“那他學了這個專業,豈不是一點用都沒有......”
四年的時間,原來只是用滿足心願之名消磨青春。
“他的路一開始就被定死了,不在乎這幾年。”陳昭說。
“二姐還年輕,這事本來不着急。”陳昭頓了頓,“可能跟前段時間那件事有關。”
劉婕:“嗯?發生了什麽事?”
“簡而言之就是有個高管突然去世,後續處理過程中發生了一些權鬥。二姐得趁早把小闖弄進去。”
畢竟還沒到那種權勢滔天、坐當萬戶侯的程度,更不甘心自己的事業拱手讓人。
陳昭聽見旁邊一聲嘆息。
“怎麽?”
“嗯?”
“替他覺得委屈麽?”
啊。劉婕短促地啊了一聲,否認道:“不是。沒什麽好委屈的吧,這條路對他來說可能是功成名就,世俗意義上的成功。”
她垂眸,“我只是覺得他還年輕,還沒過多少自己可以選擇的日子。”
人生路上好多事情都是無奈。
“有得有失麽。”
這話含蓄。
坦蕩的前途與一時的喪失選擇,看似是一體兩面,其實不能構成天平兩端。
不過陳闖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他的人生從第三級臺階開始,他有資格為了這點小事悶悶不樂。
劉婕沒說話。
路燈不斷倒退,景色變化,她的視線因出神變得茫然,光影倒映在白皙臉頰上,交雜變換。
“我剛才。”她緩緩開口,“剛才突然想起陳小妹出生那天。”
陳昭看了眼內視鏡,陳小妹正低着頭不知道在玩什麽。
“當時小闖不是要報志願麽,二姐想讓他報金融或者法律,你說他想學天文。晚上他和劉菲在窗臺邊聊天,不知道他倆誰的手機在放歌,放的是《理查》。”
劉婕語調平靜緩慢,娓娓道來。
“這首歌是根據一則新聞改編的。”
陳昭知道她在看自己,目光柔和。
“剛好是關于一個偷飛機的人。”
2018年8月10號,西雅圖的傍晚,塔科馬機場被偷走一架飛機。
實施偷竊行為的是一個地勤員理查德·羅素。他二十九歲,在機場工作多年,但沒有任何飛機駕駛經驗——飛行模拟游戲經驗除外。
他偷飛機的目的是去找一頭逆戟鯨。這頭逆戟鯨曾産下幼崽,但幼崽很快夭亡,它背着自己的寶寶,游了十七天,悲鳴一千英裏。
飛機失竊後,地面塔臺和當局立即采取措施,甚至派出戰鬥機去追尋。理查對塔臺道歉,坦白自己的目的。
他甚至在空中做了一個戰鬥機訓練的高難度動作,然後墜毀在西雅圖附近普吉特灣的一個小島。
“據說他曾經的心願是當一名飛行員,這件事也許是因為他懷才不遇。”劉婕說。
這故事因為不着實際的理想顯得浪漫。
話音中止。陳昭的側顏在光影錯落中忽明忽暗,影深廓濃。
“你覺得呢。”他問。
“我沒有想那麽多,只是很羨慕那些純粹的人——生命的意義在于掙紮,他們勇敢掙紮。”
為了自己那點理想,或大或小的理想,在命運的泥潭裏,像被射中右腿的小鹿一樣,渾身顫抖,渾身用力掙紮。
這個社會推着人走,很多時候金錢財富是唯一的追求,很多人沒有機會去發掘自己的興趣,沒有嘗試過不一樣的生活,只是麻木地被生活推着走。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發聲,哪怕微弱,已是壯舉。
聽到她的回答,陳昭笑了笑,“是啊,掙紮。”
觀點各有各的不同,無關對錯,他也并非全然認同,重要的是思想力。
他喜歡她這一點。
“欸欸。”陳小妹在後排咿呀,劉婕轉身問她怎麽了,小妹作勢撲上來,被安全帶攬住,劉婕俯身過去,“怎麽啦粒粒。”
陳小妹用力前傾,伸長手臂,小手往劉婕臉上輕輕一拍,她擡手,摸到小小的塑料紙觸感。
小飛機貼紙。
劉婕笑着揉了揉陳小妹的腦袋。
“我要坐回去了哦,這樣不安全。”她回身,理了理安全帶。
“什麽?”陳昭笑睨內視鏡裏的母女。
“陳小妹啊,把貼紙拍我臉上了。”劉婕假嗔,臉上卻是甜蜜的笑容。
小飛機貼紙的金屬邊邊在燈光下若隐若現。
“你本來也該接手家裏的生意嗎?”她順口問,将話題帶了回去。
“差不多。”陳昭說,“不過不是還有個小的麽。”
陳嶺念這些年在申城的事業做得很大,自然會培養自己家的接班人,不過陳昭跑去開飛機,家裏又有個小兒子,這重擔順利交接。
“你去飛行學院的時候弟弟還沒出生吧。”
“嗯。”陳昭應聲,“那年陳嶺念身邊還不是現在這位。”
他雲淡風輕,不無譏諷。
“他沒有阻止你嗎?”
“當然有。”
“那你怎麽......”陳嶺念看起來比二姐威嚴得多,劉婕不知道他是如何應對這樣壓力的。
遇到紅燈,陳昭松了松掌方向盤的手,睇過來目光,“我做什麽取決于我想做什麽。”
劉婕先是一怔,随後小小地嘁了一聲。
可她心裏歡喜得很,因為這男人從十八歲開始就是這幅意氣風發的模樣,至今仍是如此。
作為飛行員,陳昭大部分時間都很忙,這點就算他有了孩子也不會例外。
劉婕有手作店事業,也沒放棄寫作,陳小妹常賴在她身邊追問:爸爸來來。
意思是爸爸什麽時候回來。
“再等一段時間吧,粒粒,九月份之後粒粒就要上個幼兒園了,媽媽八月份帶你去住一個月,好不好。”
陳小妹沒有月份概念,只知道現在見不到爸爸,于是抱着娃娃滿地打滾,邊滾邊眯眼睛偷瞄媽媽有沒有改主意。
“媽媽......爸爸......啊嗚嗚嗚......粒粒要爸爸......”
劉婕巋然不動。
陳小妹鬧得起勁,兩條腿亂踢空氣,“哇嗚嗚嗚嗚嗚!”
劉婕面無表情,甚至出了個門。
陳小妹哭得更兇,“爸爸......爸爸爸......啊嗚嗚嗚......粒粒要......嗝。”
劉婕不知道什麽時候折回來了,手裏拿了個拆了一半的盒子,自顧自繼續拆。陳小妹見她不說話,猶豫片刻,想要湊近看看到底是什麽,于是撐手從地上爬起來,擦擦眼淚,走近了。
“口紅?”陳小妹背着手,歪腦袋。
“嗯,口紅。”劉婕拿出手機,用前置攝像頭拍着給自己塗上,抿嘴唇。
陳小妹個子太小,根本看不着,眼巴巴墊腳,“我要......粒粒要。”
“可是粒粒剛才滿地打滾,搞不好樓下鄰居要投訴媽媽的。”
陳小妹背手,內八站姿對,腳尖像貓貓蟲一樣翹起又放下,“錯了嘛......”
“誰錯了?”
“粒粒。”
劉婕蹲下|身,看着陳小妹的眼睛,“粒粒可以表達自己的需求,但是滿地打滾會讓媽媽頭疼,所以就算媽媽妥協,粒粒的行為也讓媽媽很不開心,明白嗎?”
陳小妹一知半解,眼睛只盯着她的紅唇。
劉婕不強求不到三歲的小朋友理解,她看了看手裏的小牌子口紅,猶豫片刻,湊近親了陳小妹的小嘴巴一下。陳小妹立即明白她在做什麽,muamua親了好幾下。
“口紅!”她噠噠噠跑出去照鏡子。
有了口紅,陳小妹自然要出去炫耀,中午換上太奶奶送的定制小裙子,戴着亮晶晶的小發卡,跟劉婕一起去克林營業。
克林的店面現在擴大了一倍。隔壁本來做劇本殺的店面去年退租歇業,這幾年衛城榮盛網紅城市,韓國風情街人流量巨大,克林剛好缺空間,于是一起盤了下來。
店面增大,需要的人手也要多一些。除了兩位店員,劉婕也會時不時幫忙。
下午客人多,劉婕囑咐陳小妹不要亂跑,等高媽媽做好飯就一起回家。
陳小妹答應得好好的,在店主位置上坐着坐着就不見人影了。
劉婕在角落小板凳上找到趴着的小孩。
她蹲下,“陳小妹,我剛才叫你呢,怎麽不......”
陳小妹豎食指,噓聲。
劉婕噤聲。
這塊地方頂光壞了,劉婕定的新燈具還沒到,光線不好,只有一桌客人,兩個年輕女性,身穿黑色套裝,頭發梳成低馬尾盤起,畫着淡妝。
“......誰知道啊,她看着心高氣傲的,誰知道也做這種事。”
“那男的什麽來頭?聽說不是什麽死了個老婆的老頭啊。”
女人們低聲交談,劉婕立馬明白陳小妹在幹嘛——吃瓜。
盡管自己也有八卦本性,但劉婕覺得這樣很不禮貌,想要拉陳小妹離開,後者死死抱住身後櫃子。
好吧,劉婕想,她努力過了。
就聽一分鐘吧。
桌上兩個客人壓根不在意旁邊是否有人,“誤傳,誤傳,誰叫她平時一個眼神就拉絲的,之前不是還有女客人來店裏鬧,說她勾引人家老公嘛。”
女人捂住嘴巴,難掩嘲笑的意思,“但她男朋友年紀不大,可能就是見識太少了,才看上她。”
“說出去我都替她害臊,以為自己是什麽鳳凰啊,說好聽了是女朋友,說難聽了不就是情人,真當人家能娶她啊?”
平民女遇到富家男的典型戲碼,小說慣用套路。
劉婕想,她沒心思聽下去,趁陳小妹不注意,将人一把抱起。
“不要不要。”陳小妹在她懷裏掙紮。
劉婕堅持将她抱走,沒注意門口來人。
“陳小妹,你丢不丢人啊你。”
熟悉的嬌聲調笑。
劉婕和陳小妹一起轉頭,看見拎着咖啡劉菲。
“姨姨。”陳小妹揮手。
“真乖。”劉菲一身黑色套裝半裙,走近了,捏捏陳小妹的小手,“看姨姨給你帶了什麽。”
她松開袋子一個提手。
陳小妹:“#¥%#代!”
“草莓聖代。”劉菲糾正,“過來吃。”
“今天不上班?”劉婕牽着陳小妹走過去。
劉菲買了四杯喝的,分給店員,又把草莓聖代給陳小妹,“今天晚班,下午過去。”
劉婕松了口氣,“我以為你又辭職了呢。”
劉菲笑着問:“我怎麽那麽愛辭職呢。”
性格和處事态度原因,劉菲經常和人起沖突換工作,在金店這份工作做了半年,最有望打破紀錄。
劉婕揭開紙杯封口,将吸管插進去,“誰知道你怎麽那麽愛辭職。”
有客人過來問問題,劉婕放到嘴邊的吸管放下去,“你好?”
“你好我這個......Wendy?”客人驚訝地看着劉菲。
劉婕認出這客人是剛才聊八卦那兩位之一。
劉菲皮笑肉不笑,“這麽巧啊。”
“我沒想到你也來這裏。”客人說。
兩人身上制服款式相同。
“Andy也來了?”劉菲伸長脖子,看到角落裏的女人,“果然來了。你們果然喜歡一起玩。”
客人心虛地摸了摸鼻尖,問劉婕顏料在哪裏,不夠用,劉婕覺得疑惑,那些塗鴉材料按例說不少,去她們桌一看才知道,她們當流體熊玩呢。
兩種項目耗材不一樣,價格也不一樣。
這種情況開店久了見識多了就不生氣了,劉婕本打算好好解釋,可是轉念想到剛才兩個人議論的內容和劉菲的行為。
她們應該是在背後說過劉菲閑話的。
劉婕于是明裏暗裏譏諷了她們要打折的行為。
“可以啊劉婕,會幫你妹出頭了。”劉菲暗爽。
“你得了吧。跟陳闖怎麽回事?”劉婕問。
劉菲笑容僵在唇邊,笑不下去了。
這個話題還沒聊出個所以然,劉菲接到一個電話,陳闖出車禍了。
劉婕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很快也收到消息,陳闖在衛城某段路口出了個小事故,傷到手臂,現在在醫院治療。
【這小子命硬,沒什麽大礙】
當晚,陳昭如此安慰劉婕。
“不過高媽媽要去照顧他,你自己能顧得了粒粒麽?還是休息段時間,帶她過來?”
揚聲器裏傳出陳昭的聲音。
正在泡腳的陳小妹問去哪。
一分鐘後,微信另一端陳昭收到消息。
童聲稚嫩興奮:“來來,爸爸,等粒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