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微風吹過他的衣袖她的發梢。
劉婕轉身, 将手臂搭在欄杆上,上半身往下壓,伸了個懶腰, “人生好多煩惱。”
陳昭說:“小......朋友才會這麽感嘆。”
劉婕趴着,扭頭看他。懷疑他本來想說小狗的。
“小朋友才不懂這麽多......我得找時間好好跟媽媽聊聊。”
從她記事起, 李寶梅就是小學老師, 到現在, 依舊是小學老師。李寶梅從來沒說過自己喜歡或者不喜歡這份工作, 但是她為這份工作得了慢性咽喉炎和靜脈曲張。
劉婕起身,扶着欄杆, 仰起腦袋,天上幾朵棉絮一樣的白雲,她迷茫忐忑,“我怎麽總惹人生氣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生活裏總是出現讓她無能為力的事情。她微小至極, 沒辦法讓所有人都滿意。
“你的閱歷和她的觀念不同,很正常。”陳昭說。
“什麽啊......”她小聲,“明明只差了兩歲, 陳昭。”她皺着眉,唇角卻彎起,帶着甜軟笑意,“為什麽你好像什麽都能做到, 什麽都可以不放心上。”
“點我呢。不把你放心上?”陳昭漫不經心。
“沒有,不是。”劉婕連連擺手,“就是覺得你......很随性。”
自由自在, 像陣風。
陳昭噙笑,“在你面前而已。”
在她面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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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意思。
“那個, 姐姐。”店裏的客人探頭,呼喚劉婕。
“欸,馬上來。”劉婕拍了拍圍裙,跟陳昭說:“我先去照顧客人。”
陳昭略一擡下颌。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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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好意思,這個不小心被我用膠槍粘住了。”剛才将劉婕叫回來的粉衣服小姑娘拘謹道。
“沒關系,做手工這種事很常見的。”劉婕先安慰。
她看了看小姑娘手裏粘在一起的東西,是肌理畫的粉盒和剪刀把,“分開就好了。”
小姑娘将東西遞給她,又摸了下鼻尖,“不知道為什麽,粘得很牢,剛才我們好幾個人都沒掰開,又怕把發卡扯壞。”
“這個發卡确實比較脆。有美工刀嗎,我找一下。”劉婕翻找桌上的東西,見小姑娘局促地站在一邊,囑咐她:“你先去弄別的吧,交給我。”
小姑娘說:“麻煩你了。”
“沒關系,應該的。”劉婕輕松地笑了笑。
她在外面也像小姑娘一樣,很怕給別人添麻煩。
其實沒關系的。
“看上去好渣哦......又渣又蘇.....”
劉婕在散亂手工材料的桌面上翻找美工刀,身後有女孩小聲聊天,原以為她們在聊吃的,聽着聽着發現在聊門外的男人。
“有點像那個,那個歌手,靠臉出圈那個......花心花到一片廢墟,根本不擔心塌房。”
“那他有女朋友嗎?好像是店主朋友哎......”
“不知道,你們誰去要微信......我?我不敢。”
劉婕用手指抵着将粉盒和剪刀把分開,美工刀的刀刃割下去。
她扭頭看向門外,男人坐在椅子上逗狗,低着頭瞧不清在想什麽。
這張臉已經出挑到這種程度了嗎,勾得小姑娘臉紅。劉婕想。
“欸。嗨~姐姐。”幾個女孩推推搡搡,推出一個代表,走到劉婕面前,時不時回頭跟同伴使眼色。
劉婕眼皮微跳,好像知道她們要做什麽。手裏還拿着美工刀,一時間沒收住,刀刃抵住指腹,刺痛一下。
她将東西放下,伸開手指等了等,似乎只是割開一層皮。
“那個,姐姐,外面的哥哥,有女朋友嗎?”女孩忐忑地問。
“外面的哥哥?”劉婕微笑。
“嗯,就是店門口那個帥帥的哥哥。我玩游戲輸了,要加他的微信,但是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話,這樣不太好,我就不去要了。”
“他沒有女朋友,但是已經結婚了。”
“唔。”小女孩瞪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巴,很驚訝。
身後的小夥伴着急她問話的結果,招手将人叫回去。
一小片驚呼。
劉婕豎着耳朵,捕捉到英年早婚四個字,她啞然失笑。
“那個,店主姐姐,我們做好了。”有客人叫她。
“欸好,稍等哦,奶油膠的作品都需要吹幹一下。”劉婕甩了下手,轉身去找吹風機。
幾個小女孩每人做了好幾個發卡,放在身前,劉婕挨個吹幹,将準備好的紙板取出來,折成紙盒,然後撕下幾段雙面膠,粘到底板上,将發卡放進去。
“姐姐,你的手,好像在流血。”身旁的女孩提醒。
劉婕攤開手指,發現食指指腹一道血痕,她下意識檢查手裏的打包盒,果然也沾上血跡,“不好意思,我重新拿個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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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秋高氣爽,陳昭暫時不用回隊裏,随便套了身黑衣黑褲出來,氣質冷淡不羁。
欄杆旁擺了個挂着克林小牌的椅子,他坐在上面,指背燃着只煙,拇指和食指還有根樹上折的長條綠葉,揮來揮去,身前一只不知從哪跑來的小白狗,趴在地上,跟在綠葉動。
陳昭擡手抽煙,小狗跟着半起身,他吐了圈青霧,手掌垂落,小狗也趴回去,地上打了個滾。
陳昭用綠葉蹭了蹭小白的腦袋,小白唇角上揚,陳昭順着它的眼神看過去。
是沿街的招牌。
克林DIY手工試物所,白底金字的簡單招牌。旁邊是回到1999·劇本殺·狼人殺·桌游,黑底白字。兩家店調性差不多。
“認識啊?”陳昭問。
小白嗚嗚兩聲。它不知道去哪打過滾
,身上好幾處幹掉的泥巴。
陳昭再次看向兩家店的招牌,他眯了眯眼睛,從兜裏摸出手機,在音樂軟件內輸入‘回到1999’。
果然有這首歌。
歌手:棱鏡樂隊。
嗯。同一個樂隊。
陳昭垂眸,下颌線緊繃,臉頰因瘦削而淺淺凹陷。
風鈴響動,幾個女孩結伴出門,她們邊走邊聊天,偶爾瞄一眼站在欄杆旁的男人。
“去喝杯奶茶吧,街口那家店......”
“剛才.....對啊對啊。”
店裏的身影還在忙碌,陳昭捏着綠葉子左右搖晃,小狗撲在地上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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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下午六點半,劉婕送別下午最後一批客人,“拜拜拜拜,下次再來。”
她揮手,十指纖蔥,只有一塊指腹顏色稍深,陳昭眯眼,招手叫她過來。
劉婕蜷了下手指,慢慢走過去。
“伸手。”陳昭說。
劉婕将兩只手從圍裙兜兜裏拿出來,攤開,右手食指胡亂纏上去的創口貼顯眼。
他将綠葉子丢了,煙咬在齒間,捏住她的指尖,往自己身前拽了拽,“又破了?”
“嗯。”劉婕應聲。
“疼不疼。”
“不疼。”
“處理了?還是直接纏上了。”嘴裏咬着煙,他說話聲音低沉含糊。
劉婕盯着他手腕青紫色血管,“沒處理,我看這個創口貼好像有殺菌的作用。”
陳昭擡頭看她。
劉婕躲開視線,“那我重新包嘛......”
陳昭說:“真乖。”
這語氣像在逗小狗,劉婕皺眉,陳昭指了下抱着草葉打滾的小白,“我說它。”
劉婕:......
“這誰家小狗?”陳昭問。
劉婕:“好像是流浪狗,希文他們家總是喂它,消失過一段時間,最近不知道為什麽,又出現了。”
-
劉婕慢吞吞走回店裏,翻出醫藥箱,然後連人帶箱被拎出店外。
“外面光線好。”陳昭說。
他剛才已經将煙揿滅,牽着她的手坐下,他接過她的藥箱,從裏面翻出碘伏和棉簽。
這些處理傷口的東西還是上次他買的。劉婕想。
每天接觸美工刀,劃破手對她是家常便飯,經常發現受傷時傷口已經結痂。
她扯開胡亂包裹上去的創口貼。
陳昭拿棉簽沾了碘伏,輕輕捺上去,她指尖微蜷,被他手指按住,“乖啊。”
“天兒還熱,容易發炎。”
劉婕頓了頓,別開臉,任他牽着自己的手腕。
今天天上好多雲,傍晚光線變暗,灰藍色雲層重疊翻卷,天邊是橙色霞光。
“晚上有預約的客人麽?”陳昭問她。
劉婕搖頭,“沒有。也許都去過節了吧。”
“明兒你也休一天?”
“嗯......”她想了想,“好。”
确實應該休息一天了。
陳昭撕了個新的創可貼,捏着手指給她貼上去,“今晚也別開門了。”
“嗯?”劉婕疑惑。
陳昭拍她的手背,意思是包紮好了,她五指張開,看了看,然後将兩只手塞進圍裙兜兜。
“你這包場什麽價?”陳昭問。
劉婕想了想:“團建活動嗎?人均四五十就夠了。”
“那足夠了。”
“什麽足夠了?”
陳昭轉身去找什麽,劉婕好奇。他從椅旁拎出個橙紅色包裝袋,遞給她。
“這是什麽?”
“包。看看喜不喜歡。”
“我......”劉婕猶豫,無功不受祿,她還真沒有随便接受別人禮物的習慣,當時陳家老太太給的镯子她到現在也沒敢戴過。
陳昭知道她的糾結,“不好意思收我的東西?”
“太貴重了,我平時用不到。”劉婕上班時咬牙買過最貴的包不過一千塊。
“背着玩。”陳昭說,“反正已經買了,退不了。”
劉婕抿唇。她腳踝邊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低頭看,發現是小狗。她蹭了蹭它的軟乎乎的毛。
“好了。現在輪到你回禮了。”陳昭說。
劉婕飛速盤算自己的存款餘額,“你想要什麽?”
“今晚的克林。”
“欸?”劉婕一怔。
陳昭用腳尖将小狗從劉婕腿邊勾走,漫不經心說:“這包只送你一個人,所以今晚克林僅對我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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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晚上不對外營業,劉婕自然有理由離店吃晚飯。附近有小館,各種中學生愛吃的小店。她請陳昭吃日料——龍蝦拌面,又點了玉子燒、關東煮和豬腳煲。
劉婕在上菜時小小地呀了一聲。
“怎麽?”陳昭問。
“忘記告訴老板不加香菜了......”劉婕喃喃。
陳昭說:“挑出來。”
他拿筷子将香菜挑出來,劉婕也加入這個行列。
中途放在餐桌上的手機亮了幾次,劉婕吃飽,才點開。
柏柯的消息。
她下意識看向陳昭。後者擰開瓶裝水,仰頭喝了一口。
“那個,隔壁店團建去音樂節,問我要不要去聽音樂節。”
陳昭挑眉,“隔壁店員工福利這麽好,天天團建。”
劉婕也覺得有貓膩。
“音樂節什麽時候?”
“今天和明天。”
“我還是留在家吧。”劉婕說,“好久沒睡過懶覺了。”
“有你喜歡的樂隊,不去麽。”
“欸你怎麽......”
陳昭只扯唇角笑了一下,瞧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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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頓飯回來,劉婕将門口上懸挂的木牌翻到休息中。
玻璃門本來是關着的,小狗吃了她帶的香腸,總是撞門,她索性将門敞開。
“這些項目,你看你想做什麽。”劉婕給陳昭指價格表。
陳昭掃了一眼,問她:“之前不是用貝殼拼了個飛機麽,那是什麽?”
“飛機?”劉婕茫然,她沒做過這東西。
“你發過朋友圈。”
啊。是那個用貝殼拼成的,被鄭希文稱為航空公司logo的鴿子。
“那個......”劉婕抓了下頭發,掩飾尴尬,“你要做飛機模型嗎?石塑黏土可能合适一點。”
“可以。”
“那我準備材料。”劉婕轉身打開櫃子,從裏面拿出黏土和各種工具。
“這個很簡單的,你搜一個模型,然後對着捏就好了,這些是工具,可以輔助你做細節。”
她将材料攤開,随便揪了一小團黏土下來,搓成小丸子,然後拿起一個丸棒勾勒圓形,用刮刀挂去中間的黏土,然後拿刷子刷平,繼續刮,直到變得圓滑。
“看,這就是小紅帽的臉。各種細節都可以這麽來,也可以分開做,用小刷子蘸水就可以做黏合。”
劉婕手裏捏着黏土球,她眼前垂落幾縷碎發,側顏極認真。
她對這些小玩意有極大的耐心和熱情。
“學會......沒有學會嗎......”劉婕抽空問他有沒有學會,卻發現他指間捏了小刮刀,轉來轉去,視線落在她臉上。
她臉熱。
“差不多了,再教一遍更好。”陳昭手肘支在桌面上,托着臉看她。
“那我再示範一遍哦。”劉婕将手裏的黏土重新搓成團。
第二遍過後,她叫陳昭自己試試。後者扯了塊黏土,慢悠悠搓成圓子,然後随便挑了根工具。
“你不用看照片嗎?”
“應該不用。”
“好吧。這樣做也行。”
“這個怎麽用?”
“你豎起來一點,好用力......”
“我看你教別人都是手把手。”
“欸?”
劉婕怔怔看着他。
陳昭指尖用力,丸棒轉了幾圈,他坦然看着她,“算了,反正我沒交錢。”
劉婕:“不是......我沒有手把手教過別人啊。”
陳昭:“別人手把手教過你。”
“才沒有。” “......”
劉婕懷疑這語氣有問題,好像背後有故事似的,可她完全想不出是什麽故事。陳昭漫不經心地聳肩。
劉婕空着手閑在一邊,左右看了看。蹲下|身。她招手,小狗屁颠屁颠跑過來。
劉婕:“小白你要不要項鏈。”
小白:“汪汪。”
“要啊。那你等一等哦。”
陳昭看她們一眼。
劉婕拿滾毛器粘掉自己掌心的浮毛,然後撿起桌上的邊角料,開始做小狗銘牌。
小狗似乎知道她在給自己做東西。它四處閑逛,出去玩幾圈,回來看兩眼進度,順便蹭蹭劉婕的小腿,陳昭将它推去一邊。 夜深,偶爾有客人誤入,劉婕微笑說今天不營業啦。
“啊,不好意思,可以問下洗手間怎麽走嗎?”
洗手間啊。
“你往前走就是了。”劉婕起身,走到店門口,探身給她指路,“就在那裏。”
她回到自己位置上,陳昭剛好放下工具。
“怎麽上色?”他問。
“這麽快嗎?”劉婕微訝。
陳昭修長指節沾了許多白色黏土,手邊半個巴掌大的飛機模型線條精巧流暢,模樣威武。
“喔。”她小小地驚嘆,“你等一下,我拿去弄幹,然後調顏料。”
劉婕将捏好的模型放進烘幹機,然後開始調丙烯顏料。
“你看一下自己需要什麽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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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型烘幹結束,陳昭開始上色,劉婕給小白做的銘牌很簡單,幾分鐘搞定,她收了收臺面,然後回到自己工作桌後面,塞上耳機,打開碼字軟件,繼續今天的寫作任務。
最近店內收入平掉最開始的投資,逐漸開始有盈利,小說的收入反而沒有多少,但她沒有放棄。
多條後路總是好的。
店外來往的人流越來越少,只剩來往車輛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
陳昭放下畫筆,看向一旁敲鍵盤的人。她手上有傷,用起來絲毫不疼惜。
她用了耳機——然而漏音嚴重,隐約可以聽到歌詞。
劉婕偶然間擡頭,發現他在看自己,“畫完了嗎?”
他點頭。
她摘掉耳機,起身,走到他身邊,手掌撐着桌沿,“這個比較大,可能需要點時間烘幹,你要帶回去嗎?”
“放這兒吧。”他說。
劉婕點頭,準備将上好色的模子搬去烘幹機,陳昭忽然扯住她的手臂,她一頓,腰肢被他攬住。
陳昭将臉埋在她腰側。
溫熱的呼吸透過衣料,她眼睫顫了顫,“累了嗎?”
陳昭:“有點。”
“你可以趴在桌子上休息。”她輕聲。
“不可以抱你麽。”
“......”好像沒有不可以的理由。
懷裏的人不再動了。
陳昭知道自己在作弊。
拿了标準答案來參加考試,當然會通過。
劉婕心裏亂亂的,她現在好像不抗拒他的身體接觸,但是也不好意思主動——這算什麽。
“心跳這麽快。”他睡眼惺忪地擡頭,不經意感嘆。
劉婕心跳漏了一拍,“沒有啊。”
“我再聽聽。”他認真。
劉婕原以為真是自己的問題,直到陳昭捏了捏她胸口軟肉,說有點腫,她說你不要亂摸,他很坦然,說為什麽。
劉婕紅着臉罵他流氓。
店門還敞着,陳昭看了眼腳邊坐着小狗,“非禮勿視啊。”
這人。
劉婕從他懷裏掙開,整理衣服,遠遠躲開。
小飛機進烘幹機前照例要拍照發朋友圈,劉婕選完照片,在打文案時糾結片刻。
文案框裏只有兩個字:他的。
發表。
她将手機揣進圍裙兜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