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晨光穿透窗簾縫隙, 映下幾縷光柱,浮塵漂游。
許是昨晚太累,劉婕這一覺睡得極沉極香甜。
她先清醒了一半意識, 慢慢睜開眼睛,翻了個身。
屋裏沒什麽動靜, 她伸手去摸床頭燈, 發覺開關不在平時習慣的位置, 才意識到這裏是療養院的住處。
劉婕慢吞吞翻身下床, 趿上拖鞋,繞到房間另一側, 拉開窗簾,推窗。
天光大好,窗外濃蔭翠綠伴蟬鳴。她用手遮住刺眼陽光。
屋裏除了她沒有別人。陳昭好像很早就起床了,好像當時還叫她去吃早餐, 她起不來, 他說他要去做檢查......劉婕努力回憶細節。
微風撩起白色紗簾。
劉婕摸了摸餓癟的肚子。
現在大概沒有早餐了。
幸好桌上還有他昨天給的曲奇。
劉婕去桌上找吃的,意外發現有份三明治和豆漿,旁邊還有兩份銀色包裝的東西。
她拆
開寫着巧克力的, 邊吃邊翻看包裝。這包裝很簡潔,只有白色貼紙上印着翅膀和五角星組成的logo,底下标明各種配料和熱量信息。
手機屏幕亮起,顯示有微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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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希文:【@妹妹我們下午兩點出發, 快到了給你打電話】
昨天劉婕打電話時鄭希文幫她解圍,她随後給鄭希文發消息解釋自己在療養院陪陳昭。
劉婕回了個蠟筆小新敬禮的表情包:【收到】
門口有動靜,劉婕撐住桌子探頭看過去, 陳昭推門進來,“醒了?”他換鞋時問。
“嗯。”劉婕看了眼時間, 十點多了,她微赧。明明是來陪傷員的,可她睡到日上三竿。
“你做好檢查了嗎?”她問。
“好了。”陳昭走近了,發現她在啃巧克力,“下午帶你出去走走。”
療養院占了衛城幾個還不錯的景,昨晚太晚了,沒帶她看。
“我下午有點事得出去......”劉婕讪笑,“你的膝蓋呢,還好嗎?”
“本來挺好。現在不大好。”陳昭抽椅子在她身邊坐下,手臂搭她椅背。
“下午有事?”
陳昭這姿勢幾乎将劉婕圈起來了,她指尖撓了下額頭,“去參加隔壁店的團建。”
“炸雞店?”
“不是,是新開的劇本殺店。他們裝修的時候我和希文幫過一點小忙,所以他們團建順便邀請了我們。”
其實只是幫他們介紹施工隊和放置裝修材料之類的小忙。
“要找車送你麽。”
“不用,就在昨天的農莊。”
“哦。”陳昭應聲,語氣不鹹不淡,他将手從她椅背上拿開。
劉婕拆三明治,偷偷往旁邊瞄一眼,再瞄一眼。
陳昭假裝看不到她欲蓋彌彰的動作。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她含糊地說。
“什麽?”
“讓你這麽掃興。”
“那你能把那事推掉麽?”陳昭問。
劉婕誠懇地搖頭。
陳昭舔了下後槽牙,忍不住笑了。
劉婕扭頭看着他,她咬了口三明治,然後吞下去。這張小臉天然有無辜甜軟的優勢。
陳昭單手撐在桌邊,垂眸對上她的視線。
窗外蟬鳴,劉婕手裏的包裝紙偶爾發出窸窣聲。
陳昭先敗下陣,他移開視線,劉婕眼睛中閃過小小的得意。
雖然大部分時候不想承認,但她知道自己這張臉的優勢。
“我可以去嗎?”這話顯得可憐兮兮的。
陳昭說:“去吧。玩得開心。早點回來......”
因為昨晚的事,劉婕已經理虧,不想今天這件事再添一筆。既然現在陳昭不介意,她當然完事大吉。
劉婕唇邊浮現弧度,愉悅幾乎要溢于言表時,陳昭話鋒一轉,“想聽這個,是不是?”
劉婕一愣,陳昭看着她,深黑色的眼眸浮現玩世不恭的挑逗。
他看透她了。劉婕低頭咬三明治,再不肯去看他。
這男人果然沒有辜負自己的長相,完全不是什麽善主。
-
下午劉婕在農莊停車場跟鄭希文一行人彙合。
隔壁劇本殺店裏幾個合夥人和員工攜家帶口從中巴上下來,見劉婕在一旁,于是同她打招呼,劉婕微笑着回應,迅速找到鄭希文,躲到她身邊。
這裏大部分人劉婕都認識,但不是特別熟,她可以跟他們打交道,但更喜歡跟熟悉的人一起待着。
“等下我們跟着接待到處轉轉,據說這裏可以釣魚摘菜露營看電影......”伍店長跟旁邊的人說着話,從車上下來,他看見劉婕,禮貌地打招呼,“劉小姐。”
“伍店長下午好。”劉婕笑眯眯打招呼。
“一起走吧,我們另一位店長在路上了,到時候關于劇本的事,你跟他聊就好了。”伍店長說。
劉婕應聲。
衛城多丘陵,農莊裏小山頭連綿起伏,被不同果樹樹葉的顏色染成五顏六色。
柏油路起伏,路邊有棟玻璃建築,接待介紹裏面是咖啡廳,許多人在裏面打卡。下坡後是數十棟木屋,四周環繞農園和湖泊。
劉婕和鄭希文邊走邊聊,手牽手吊車尾,到小院後衆人已經忙活開了。
鄭希文随便捉了個人問現在幹嘛。
“伍店長說請了大廚,今晚想吃什麽,現在就去找食材,不在乎的就可以到處逛逛。”
劉婕與鄭希文對視一眼。
來都來了——
聽說附近有桃林,她們決定去逛逛。
“......雞蛋年卡388,300顆蛋,分十二次郵寄到家的......”路上有散養的跑山雞,路人議論。
鄭希文說:“妹妹,上次飛行員送的雞蛋,就是這種農莊的東西。”
“是嗎。”劉婕懵懂。
那些東西是陳闖送過去的,她沒經手,并不了解。
“但那個是海南的一個農莊,一箱60個蛋,賣大幾百。”
“還有這麽貴的蛋嗎,不會吧。”劉婕那天留心到陳昭送的都是很家常的東西,應該不會很貴。
“不止這些,那些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蔬菜河蝦都是一個道理。”鄭希文說,“不過啊,為了你,他憑什麽不舍得。”
劉婕被她羞到了,笑着搖頭。
鄭希文故意碰她胳膊,“怎麽樣,小別勝新婚......哦,他受傷了,不好意思。”她輕輕打自己的嘴,以為說錯話了。
劉婕才是不好意思。
受傷了也沒耽誤他辦事。
劉婕臉紅不說話,鄭希文察覺什麽,“你們昨晚......?”
“吵架......不算吵架,争執了一下吧。”劉婕這話也不算假話。
“為什麽?”鄭希文好奇。
劉婕簡單跟她講了下理由。
“所以你結婚這事真的沒跟家裏說啊?他肯定要介意的。”鄭希文說,“畢竟結婚這麽大的事,就算你們兩個都很獨立不用家裏扶持,至少也要知會一聲吧。”
劉婕垂眸,沉默不語。
“原因不方便說?因為他還是因為什麽?”
“因為我。”劉婕不想讓話題變得太沉重,勉強擠出輕松的笑容,“因為我......家。”
-
果園離小院不遠,幾畝桃樹、桑樹和葡萄架,在這個季節碩果累累。桑樹容易髒手,她們沒碰,只找籃子裝葡萄和桃子。
“那個那個,又大又紅。”鄭希文怕踩梯子,站在樹下指揮劉婕。
劉婕小心地撥開茂密的樹枝樹葉,伸手去擰最頂上那顆大桃,手腕輕輕活動幾下,桃子落入手中,空隙裏小女孩兩只黑葡萄似的眼睛跟劉婕對視。
劉婕吓一跳,握緊梯子。
小女孩看着三四歲的樣子,站在媽媽身邊,眼巴巴盯着劉婕手裏的桃,劉婕頓了頓,小心地問:“那個,你想要這個嘛?”
小女孩搖頭。
不要啊。劉婕讪讪收手,扶着梯子爬下去。
“那小女孩長得挺可愛,而且有點眼熟呢怎麽。”鄭希文說。
“我也覺得,有點像我關注的一個小網紅。”劉婕嘀咕,将桃子放進竹籃,拍了拍手。她的衣角被人扯住。
“姐姐......”
劉婕低頭,是剛才樹對面的小女孩,“有事嗎小朋友?”
小女孩牽她衣角,仰頭,“金金......桃、桃心。”
什麽金金桃心。
劉婕茫然地跟鄭希文對視一眼,後者給她使了個眼色,“好像真的是那個小金魚......”
抖音八百萬粉絲的網紅小女孩。
一直站在金金身後拍視頻的年輕女人收了手機,“不好意思,金金看了個特效,非要心形的桃子......金金,不要麻煩姐姐了,姐姐還要去摘桃子,跟姐姐拜拜。”
劉婕也認出這就是她關注的博主。不知道是不是長相原因,劉婕天生招小孩喜歡,去哪都是孩子王,今天小金魚也抱住她不放,直到她跟小孩保證了找到桃心就會給她,還問了對方的木屋位置,小孩才放手。
“姐姐拜、拜拜~”小金魚被家屬抱走時,滿臉淚珠抹成花貓,仍向劉婕揮揮小肉手。
“拜拜拜拜。”劉婕也揮手
。
“哎,人家可是大網紅,你把握一下。”鄭希文盯着小女孩的背影。
“把握什麽?”劉婕沒反應過來。
“把握流量啊。蹭上了說不定克林也能火。”
劉婕思考片刻,覺得有道理,“但是......怎麽蹭?”
鄭希文聳肩攤手。
水果邊摘邊吃,劉婕和鄭希文消磨半個下午,才一起擡着籃子滿載而歸。
木屋小院的開放式土竈和燒烤架已經搭起來了,有人在備菜。
“嗨,婕婕,嘗嘗我的杏子。”劇本殺店一個女店員冒出來,将杏子喂給劉婕和鄭希文。
“對了,我們另一個店長已經到了,就在那邊。”她随手一指。
劉婕看過去,沒找到是哪個。鄭希文說先把水果洗一下。
水龍頭建在院子角落的牆邊,兩人合力将水果擡過去,發現水槽被一個講電話的人擋了大半。
“不好意思,可以讓一下嗎,我們洗水果......”劉婕提不動了,将籃子放地下,弓腰按着扶手。
“劉婕?”
劉婕眼睫一顫。
她慢慢擡頭。
男人穿了件白T,手臂瘦長白淨,他是很斯文的長相,鼻梁上架了副金絲眼鏡框。
“好久不見,他們說你開了家手作店。”柏柯彬彬有禮。
“好久不見。”劉婕吸了下鼻子,站直身子,她露出一貫的笑容。
“你是回到1999的另一個店長?”鄭希文伸手,“我也是那條街的。”
柏柯點頭,伸出手臂跟她握手,“鄭小姐,伍店長介紹過。我只是出了點資,大部分事情都是伍店長在管,不用叫店長,叫我名字柏柯就好。”
“柏先生,街坊鄰居,以後多多關照。”鄭希文客套,“聽說你負責劇本殺劇本,劉婕寫東西很有市場的。”
劉婕被鄭希文往前拽了拽,她将沾滿桃毛的手放身上蹭了蹭,亦伸出右手,硬着頭皮說:“麻煩柏店長多多關照。”
柏柯握住她白皙柔軟的手,頓了頓,“都是老朋友了,不說這些。”
劉婕笑了笑,抽出自己的手,她彎腰拿桃沖洗,柏柯遞給鄭希文一個竹編小框,又遞給她一個,“我來幫你。”
“不用不用。你去忙別的。”劉婕說。
柏柯沒說什麽,也沒走,站在一旁幫她調節合适的水流。
鄭希文翻動水流之間,餘光卻在注意着劉婕身旁的男人,好似敏銳地察覺到什麽。
-
天色漸暗,華燈初上。
療養院一向寧靜,照壁竹影晃動,男人閑散坐涼亭石凳上,背靠木柱,他指間煙星橙光明滅,身邊一捧魚食只剩下幾顆。
翠湖波紋晃動,巴掌大紅白相間的圍着岸邊錦鯉游來游去。
陳昭咬住煙,并指捏起幾顆魚食撒湖裏,水紋輕漾,小魚們迅速擠作一團。
放在一邊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了一眼,撣一撣指尖殘餘,慢悠悠接起,“喂,蔓姐?”
他煙還在嘴裏,聲音低沉含混。對面頓了頓,“是我,你現在忙嗎,方便接電話嗎?”
“忙,也沒那麽忙。有什麽事,你說。”陳昭盯着湖裏游竄的錦鯉。
“你老婆在你身邊吧,那張照片找到了,現在想給她。”李蔓說。
昨晚李蔓聽說劉婕自己開了家店,做手工藝品,她想給自己已故的小狗做一個塑像,一時間沒找到照片,今天找到了,打算送過來。
“我去機場,就快到療養院附近了,可以叫她可以去門口接我一下嗎?”
陳昭昨天聽見她們聊天,知道這事,“她現在不在這。”
“回去了?這麽不巧。”
“在隔壁老姚那。我帶你過去?”
“不用這麽麻煩,這事也不着急,我放到門衛那裏就好了。”
今天浮出水面的小魚格外多,陳昭擡頭看向天邊迅速積聚的烏雲。
“不麻煩。”他揚手,撒完最後幾顆魚食,“放門衛也行,我過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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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莊小院煙火氣十足,圓桌露天擺放,伍店長在舉杯時專門cue了劉婕和鄭希文,兩個人不想被注意到,飛快糊弄過去。
劉婕抽紙巾擦嘴,不小心跟對面的柏柯對視一眼,後者推椅子起身,她坐在原地等着,果然等到他走近了,問她:“吃好了嗎?”
劉婕起身,“謝謝招待。”
“應該的。這裏太吵了,找個清淨點的地方聊聊劇本的事?”
“好。”劉婕應着,順便叫起鄭希文。
小院後頭挨着小溪,溪邊有桌椅,柏柯抽椅子叫兩位女生坐下,自己也找了張椅子坐旁邊。
“是這樣,我先給你打針預防針,劇本殺在衛城和周邊幾個城市的市場還沒打開,對劇本的要求就更高,所以很多時候可能不是你的問題。”
劉婕點頭。
柏柯:“有作品可以給我看看嗎?”
劉婕稍抿唇,坦白道:“我之前寫過網絡小說,沒寫過劇本殺相關的劇本,前段時間在網上做了點功課,寫了個初稿,麻煩你指點一下。”
劉婕翻手機,柏柯看着她操作,笑道:“我們之間不用這麽客氣。什麽時候回的衛城?也不打聲招呼。”
劉婕含糊地嗯了一聲,沒說什麽。
趁柏柯看劇本,鄭希文偷偷戳劉婕,“妹寶你還寫小說呀?”
劉婕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寫,但是很糊。”
“很不錯了。”鄭希文拍拍她,“我初中的時候也寫過,還是手寫版,沒有堅持下來。”
兩個人手臂挨在一起,劉婕垂眸,故意跟她貼貼。
劉婕很喜歡鄭希文,後者雖然年紀更小,但是身上有種包容一切的母性,這種包容并非金錢權利賦予,而是在平淡甚至窘迫的生活中孕育,更加難能可貴。
柏柯留心到身旁兩個女孩子的竊竊私語,他讀過本子,将手機還給劉婕,“嗯,這個本子我簡單看了一下,完成度百分之六十,新手第一本能寫到這種程度很不錯了。”
看似誇獎的話語,劉婕心裏咯噔一下,因為柏柯向來體面,所以他要提問題時前面一定是誇獎。
“但是這本子從一開始的類型選擇就有一些點偏差,能看出你想寫情感本,但是......”柏柯靠近些,将劉婕手機屏幕往上滑。
劉婕頓了頓,“我把本子發給你一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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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好的,謝謝,麻煩你了警察同志,再見......”劉婕仍坐溪邊木椅上,她挂掉電話,點開微信。
陳昭:【快到了】
七月的天說變就變,小雨滴噼啪落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字跡,劉婕飛快敲下一行字,收起手機,【我在木屋後的小溪邊的八角亭】
剛才事情談完,柏柯有事先離開,劉婕收到陳昭消息,準備在這裏等他,鄭希文立馬溜了。
劉婕孤身一人,将椅子推回桌下,看了眼八角亭的方向。
跑過去吧。
她今天穿了碎花長裙,一手遮在眼前,一手将裙擺提起。
“劉婕。”熟悉的男聲響起,劉婕頭頂多了把傘。
柏柯舉傘站她身邊,“剛才他們說要下雨,我想你可能還在外面。一起回去吧。”
“不用這麽麻煩。”劉婕微笑,指了下旁邊的小亭子,“我跑過去就好了。”
“天氣預報說這雨要持續一小時......”
“謝謝。我在等人。”
柏柯比劉婕高一些,稍低頭看着她,眼底劃過些許情緒。
“真的不用這麽客氣。”柏柯無奈,“我把你送到涼亭底下,可以嗎?”
雨滴砸在小溪裏,水流變得湍急,劉婕抿唇,“麻煩你了。”
步入涼亭後,柏柯收傘,“今天天氣不好,他們差不多該散場了,那輛大巴可能只能送到商業街,我開了車,捎你回市區吧?”
“謝謝。我住這附近,今天不回去了。”劉婕說。
柏柯微訝,仍禮貌地點頭微笑。
其實他不明白,為什麽是住在這附近,不是住在這裏。這片在地圖上只有農莊一個住處,荒郊野
嶺的,他不知道一個女人還能住哪。
“這傘給你吧,我還有一把。”柏柯将雨傘塞到劉婕手裏,然後沖入雨幕。
“哎我不用——”劉婕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有對情侶在雨中熱吻,他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
劉婕逐漸消聲,看向另一個方向,想看自己等的人有沒有到——身形高挑瘦削的男人撐着一柄黑傘,徑直朝這裏走來。
她握傘的手緊了緊。
陳昭半張臉隐在傘下,瞧不清神情,他穿了雙飛行靴,黑色長褲束進鞋筒,踏得雨水飛濺。
劉婕像期待家長來接的幼兒園小朋友一樣,盯着他的每一步,在他踏入八角亭時忍不住說:“下雨了。我一會就回去了。” 陳昭擡傘,眉目沉沉:“那人誰?”
低沉的聲音混在撲簌簌雨聲中。
劉婕剛才上前一步,站在亭檐下,雨水夾風直撲臉頰,聽見陳昭的話,她一愣,“欸?”
陳昭濕淋淋走上來,單手收了傘,另只手擡手攬臂将她往亭中帶,劉婕被迫跟着他的腳步後退兩步,她抓着他的手臂站定。
“剛才送我傘的人嗎?他是隔壁劇本殺店的店長。”
“隔壁店長不是另一個男人麽。”
“他們合資開店。”劉婕頓了頓,“我想寫劇本殺的稿子,所以找他聊了聊。”
陳昭好像淋了雨,頭發烏濕,短袖也洇濕一片,手裏的長柄傘傘端雨水積聚低落。他垂眸瞧着她,眼眸沉寂似海。
什麽都沒說,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路燈不甚明亮,雨聲喧嘩。
劉婕挪開視線不再去看他,她也淋了些雨,像落湯小狗,眼睫濕漉漉的,雨水順着額際往下流。
“劉喃喃。”陳昭說,“你別是拿我尋開心的。”
這話似自嘲,奚落,或者根本沒有什麽語氣。
“我沒有。”劉婕有點委屈,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松開他的手臂,企圖繼續往後退步。陳昭握住她的肩膀,他将手裏的傘遞她身前,劉婕猜他想讓自己接過,可是她手裏已經有一把傘了,陳昭沒叫她猶豫,奪過她手裏的傘丢出去,白色小傘在風雨中翻滾落地,被泥水打濕。
劉婕垂眸,手裏被他塞了這把長柄傘。
“你是在生氣嗎陳昭。”
陳昭擡手,用拇指揩掉她額際的雨水,聽清這句話,眼神稍頓。
“因為他給我送傘,還是我們聊劇本的事。”劉婕聲音輕輕。
“聽實話?”
“嗯。”
“是。”
陳昭答得幹脆利落。
他話語聲低沉,指腹動作很輕,捺過她的額頭,劉婕小聲咕哝,“可我們沒什麽。”
“鄭希文呢?”陳昭沒接着她的話繼續往下說。
劉婕:“她知道你要來,所以走了。”
“你看,她都不來,那個店長會不知道你有事麽。他專門過來一趟,還把傘留給你了。喃喃,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剛認識的女人這麽貼心。”
“可我們以前是同學,而且,他不可能對我有意思。”劉婕篤定。
“同學?”陳昭眉心一跳。
“嗯,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就是這樣。”劉婕說罷,确證自己的話似的點頭。
沉默數秒。
“伸手。”陳昭從兜裏摸出個信封,“蔓姐路過,給你留了幾張白貍的照片。”
白貍是李蔓之前養的小博美的名字。
劉婕松了口氣,身體松懈下來,稍稍後傾,碰到什麽,是八角亭的柱子,她将身體重心靠過去,“叫她放門衛就好了呀,不用專門跑一趟的,你的膝蓋......”
“這不是怕你淋雨麽。”陳昭雲淡風輕,順便瞥了眼滾落泥潭的那把傘。
劉婕自知理虧,伸手去接信封,她咕哝着:“那個,今天希文還說你上次給她家準備的禮物有點貴重......有心了。謝謝。”
“嗯。我這麽有心,就為了你一句謝謝。”陳昭将手向後一背,劉婕撲了個空。
這男人很會說反話,她想假裝自己聽不懂,可她偏偏聽懂了。
亭外雨聲瓢潑,水珠迸濺,空氣中細霧蒙蒙。
劉婕靠在八角亭木柱邊,兩手在身後絞成麻花,像是跌落這裏。陳昭站她身前一步遠的位置,背着手,視線幽幽落至她唇頰周圍。
劉婕不敢瞧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線條利落分明的肩頸線條,她閉上眼睛,抿了下唇,粉唇變得潤澤。
陳昭眼眸稍黯,然而不動聲色。
劉婕沒有等到預想中的事情,慢慢睜開眼睛。
“當然,東西都是別人送老太太的,她一個人吃不完,閑着也是閑着。你說一句謝謝,這事也就算扯平了。”陳昭說話時,喉結在她眼前上下滾動。
她眨眨眼睛,好像明白他要做什麽。
畢竟。
是夫妻。
合法夫妻。
這樣做,很正常。
劉婕蜷起手指,四下看了看,周遭無人,她墊腳,飛快在他唇上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