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千年冤屈
信封上寫着“破陣者親啓”，落款是“崂山清玥 拜上”。
“入冬以來，舊傷複發，痛入骨髓，徹夜難眠。吾自覺時日無多，特以此須彌戒為媒，妖王陌刀為靈，設此妖陣，等待有緣之人，傳吾衣缽。”
“吾今日之所有，皆為崂山所傳。吾退位之時，劍印及諸多法寶經書均已交與繼任掌門清玹。吾在此所傳，無功法，無法寶，唯一執念耳。”
“十二年前，吾受命決戰妖王于蓬萊，不負師命，三日後擊傷妖王奪其陌刀而歸。實則吾第一日便受重傷，落于妖王之手。妖王法力遠在吾之上，卻不以刀劍相加，坦誠相待。第二日，妖王攜吾一日一夜奔襲千餘裏，暗訪十數家官邸豪宅，吾之所見，便是适才破陣後濃霧中群妖之像。”
“武王伐商之時，三教共立封神榜。彼時通天教主掌截教，秉承有教無類，門徒信衆過萬，居于蓬萊碧游宮中。座下四大弟子，修為皆在玉虛宮十二金仙之上。二代三代弟子中，能人異士無數，朝中文臣武将，皆為截教中人。可憐萬仙陣後，被接引道人收去二千多人，八千餘衆慘遭屠戮。只二三百人逃得出去。此後便淪為妖族，即便修成正果，亦不過是神仙坐騎，委身胯下，受騎奴鞭笞責罵。多數便只得居于深山破洞之中，茹毛飲血，與野獸為伍。”
“林中野獸，取日月之精華，天地之靈氣，過百歲者，方始為妖。由是妖身皆為寶，遠勝于獸。近些年來，道門中人不少為官宦巨富所雇，四處捕妖。名為除害，實則或為斂財，或為床第之歡，或為口腹之欲。對捕獲之妖，殘殺虐殺，淩辱取樂，所為非人。凡此種種，罄竹難書。”
“妖王如此坦誠相告，吾亦親眼所見，感愧無言，遂與妖王相與誓約。妖王願助吾得勝此戰，統領道門，假以時日，盡釋妖道二界仇怨。第三日，吾與妖王假意再戰，每擊之前，妖王俱以傳音告之與吾，吾才将将得以避過，不然身早死矣。鬥至羅山之後，妖王取走吾劍，傷其左臂，以血粘滿其衣，并以陌刀相贈。吾二人結為兄弟，互道珍重，以相訣別。”
“吾歸崂山後，承襲掌門，雖稱號令道門，可屢次為蜀山所阻，令不得行。吾繼任掌門之後，曾數度下山求取鐵證。無奈兵禍大災，紛至沓來。昔日妖王引吾所至之地，皆人去樓空，尋之不得。況妖族與道家積怨已久，如冬日暖陽，雖烈卻不足以化去千年冰封。妖族所求，不過慈悲二字。即便如此，亦是火中取栗，難上加難。”
“吾設此陣，絕非法力高強可破。破陣者，需對妖族心懷憐憫，斧钺加于元神而不潰。吾所傳承，即解妖族之冤屈，還道門以清源，唯此執念，皆托付于君。”
“持此陌刀，至峨眉山羅浮洞中，可見吾妖兄，見刀如見吾。”
“前路兇險難測，清玥無能，以诳言設此陣，實出無奈，望君見諒。 ”
“清玥 跪泣 叩首 再拜。”
“崇祯十一年春。”
清玹看完信後不禁長嘆一聲：“難怪師兄繼任掌門之後，言語頗有古怪，我等皆不得其解。我繼任掌門後，師兄整整出游了一年方才回來，如此看來，是尋妖王去了。”
此靈戒妖陣是師兄親手所創，亦是清玹眼前所見，親手所接。若說聽罷真石菡萏之言，清玹依舊心存疑惑的話，至此見到師兄親筆書信在此，再無任何可疑之處。
“掌門師伯，這須彌戒是什麽？”
“這須彌戒是儲物之用。如此大的幻象，定可放不少東西，這戒子可是稀罕之物。若說傳承，這戒子算是一件吧。”随即清玹給真石傳授了使用之法。
真石去拿那陌刀，不想居然提不起來。試了幾次，那陌刀依舊紋絲不動。
菡萏道：“只怕你也得說句甚麽話，才能提起來。就如破陣時一般。”
清玹道：“師兄是怕破陣之人不願承此衣缽，興許得再發誓言，方能取刀。”
聽菡萏方才所言，只怕玉成子不日便要追來，真石不及細想，朗聲說道：“弟子崂山真石，秉承掌門遺志，願解妖族之冤屈，還道門以清源。”說罷再去提那刀，那刀便動了一下。
真石想這許是掌門要考驗破陣者實力。于是捋起袖子，憋足了勁，終于把刀給扛了起來。
靈戒裏的幻象漸漸模糊，火山，岩漿，妖族，随着妖風陣陣，一一消散，最後都彙聚到了這把陌刀上。
陌刀變得平靜如初，妖氣全無。
靈戒內顯出本來模樣，灰蒙蒙的一片，無上下之分，不知方寸幾許。
清玹領着二人出了靈戒，還于肉身。睜眼一看，發覺靈戒已然戴在了真石左手中指上。真石傷勢依舊嚴重，菡萏還是體虛氣短。
這時有人來報，壽光觀玉成子來訪，已接到偏殿，等了一個時辰了。
清玹來到偏殿，見蒼羽一幹人等，又在大聲喧鬧。蒼羽聽聞玉成子來訪，知是自己人，便糾結了黨羽，來這裏挑撥是非。又道清玹将真石藏在廂房，挑撥玉成子直接入觀抓人。
玉成子一路尋不見老道，便開口追問真石下落。見蒼羽頗為鼓噪，也就順坡就驢，質問了幾句，見清玹掌門軟硬不吃，看來并不想息事寧人，便心一橫，往廂房處硬闖進去。
偏殿中，對前因後果最清楚的，反而是清玹。本想穩住衆人，再找機會放了真石出去，不想玉成子一言不合便要動手，只能出手阻攔。
蒼羽要的就是這般亂法，帶領衆人紛紛起哄，巴不得玉成子大打出手。
廂房內，真石從戒中取出妖王陌刀，将其放于額頭。菡萏趕忙阻止，問其原因。
真石道：“往日裏負傷，只要吸過妖丹，頃刻便可痊愈。今日雖無妖丹，但這陌刀內妖氣之強，更在妖丹之上。待我一試，只要傷愈，便可帶你逃出去。”
菡萏道：“只需傷愈即可，若再昏睡過去，可沒人救得了你我了。”
真石點頭答應。陌刀剛觸及額頭，妖氣便洶湧而入，菡萏見真石兩眼上翻，急忙奮起一掌将妖刀擊落。
真石躺了一會，咬牙坐起，将陌刀收回靈戒內，道：“且能撐一會，我們快走罷。莫要連累掌門。”
就在菡萏一掌将陌刀擊落額頭時，妖氣有些許洩露。蒼羽等衆人尚未察覺，但玉成子久經殺陣，頓覺廂房中有妖氣震蕩，縱身飛起，一劍劈下。清玹掌門亦有察覺，來不及阻攔。一整排廂房被一分為二，門牆倒塌，真石與菡萏摔倒在地。
蒼羽見菡萏也在，邪念頓起，大叫道：“此女乃是妖狐所變，抓活的，交與我帶回蜀山，定有重謝！”
玉成子身在半空，見真石現身，随即挺劍沖了過來。
真石只得放下菡萏，拔劍與玉成子戰作一團。
蒼羽見菡萏柔弱無力，癱倒在地，心頭大喜。正要上前，不知從哪裏竄出一個老道，劈頭便是一個大耳刮子，打得蒼羽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衆人不知這老道來歷，頓時楞在原地。
“就知道你這小畜生色膽包天！妖女也不放過！都給我聽好喽！這狐妖便是證據！都圍過來給我看好了，別讓她跑了，也不能傷着，更不能死了！不然，全都以叛徒論處！”
蒼羽正一臉茫然，那老道又附耳低語道：“這是你師父相中的女子，你可明白了？”蒼羽一時不敢言語，師父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在河西莊園時，他數次向師叔通明子索要菡萏，師叔只是不肯。原以為是師叔固執，看來是師父有言在先。
衆人看蒼羽不言語，都以為這老道來歷不小，皆默不作聲。
老道轉身向清玹掌門施上一禮，道：“貧道姚半山，受蜀山通淩子道友所托，特來捉拿此妖，帶回蜀山。請掌門務必看緊，萬不可讓她逃脫了去。”
先前清玹掌門見蒼羽率衆向菡萏而去，正猶豫以崂山掌門之尊，即便救了狐妖，又當以何借口保住菡萏。進退兩難之時，這老道出來解了圍。聽他自稱姚半山，又見他走路略為颠坡，心中已然有數，這必是菡萏所說的姚半仙。
姚半仙和杏兒趕到崂山腳下，杏兒自然是無法上山。于是老道獨自一人，支撐着病體上了崂山。若說裝個道士，姚半仙還真是本行，不費吹灰之力。
進得觀來，正是衆人在偏殿中争吵之時。老道見玉成子已在偏殿，不敢露面，躲在一旁急思對策。河西莊園之事，老道都聽菡萏說過，當時便對菡萏說道，這通淩子的徒弟這般卑劣，當師父的絕不是什麽善人。
今日事發緊急，眼見菡萏就要落于此人之手，不得已假受通淩子所托，上去連吓帶蒙，硬是将蒼羽一群人給唬住了，老道此時手心裏也是攥着一把冷汗。
清玹道人得此臺階，即刻伸手扣了菡萏脈門，命幾個弟子圍成一圈，防着菡萏變化逃跑，實則處處防着蒼羽等人。若是真石贏了還好說，若是玉成子贏了，必得再想個法子，放了菡萏逃走。
玉成子見真石似已痊愈，不敢怠慢。祭出金磚及數枚銅錢，上下翻飛，圍攻真石。
真石只得憑借鬼魅身法，左突右閃，輾轉騰挪。無奈防不勝防，被銅錢刮傷了幾處，雖不嚴重，可時間長了必然不是甚麽好事。
玉成子見一時拿不下真石，聽得下面有人說話，聲音頗為耳熟。定睛一看，正是那個江湖老騙子。此時又見他瞎編亂造，将蒼羽等一幹人唬得一愣一愣的，都傻站在那裏不動，心下大怒。
數枚銅錢轉頭向菡萏攻去，真石大驚，急忙跳出戰圈，去護菡萏。
玉成子見真石中計，心頭大喜，祭起金磚便向真石後心襲來。飛向菡萏的幾枚銅錢也掉轉頭來，與銅磚一前一後，夾攻真石。
“叮叮”數聲，銅錢穿過一個虛影，都打在金磚上，一柄劍落了下來插在地上。真石卻不見了。
衆人聽的悶哼一聲，只見那姚半山被一枚銅錢當胸穿透，血染道袍。衆人皆不知何故，都道是玉成子誤傷了道友。清玹道人立即換人取來傷藥，給老道敷上。
老道心知自己現身必逃不過這一難，已是加倍小心，可惜他并非修道之人，面對玉成子的銅錢，如何躲得過去。
玉成子這一石二鳥之計，甚是高明。可惜只傷了老道，真石不知去了哪裏。
“分身術？哼！小子又長進了麽。”玉成子不由得一驚，轉頭四處尋找。
玉成子聽得底下衆人議論紛紛，都擡頭往高空看去，更有數人指指點點，大聲議論着。擡頭望去，只見離頭頂十丈之地，站着一人。
那人渾身黑氣缭繞，看不清面目，卻有三個紅眼，手上提着把丈餘長的大刀，威風凜凜，仿佛當年妖王一般。刀身頗長，幾乎占了刀柄的一半，單尖雙刃，前寬後窄，寒光閃閃。
真石這模樣，其他人沒見過，玉成子卻是見過的。只是前日纏鬥時，并沒有這把大刀。再仔細看時，不禁大吃一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