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盛家老爺子早早起來澆花,盛奇思也跟着生物鐘一塊醒了。
他醒來的時候輕手輕腳,就連洗漱都是去了樓下客房,因此陳冠輝還無知無覺地睡到日上三竿,醒來的時候根本不想下樓,怕丢人。
盛爺爺穿着老頭衫,背着一只手澆花,為了雨露均沾,他還得踮踮腳,才能夠到最外圍的那堆花盆。盛奇思一進花園裏就聞到清晨泥土和水霧混合在一起的芳香,心情正好,卻聽到爺爺劈頭蓋臉地一頓罵:“盛奇思,你啊你,千方百計地和喜歡的人結婚,還要讓對方為他的心理活動買單。”
盛奇思意識到,爺爺昨天和陳冠輝的談話應該很深入,他誠懇認錯,“是我對不起他,沒考慮到陳冠輝的家庭和性格,自顧自地隐晦表達我的心意,卻完全沒想過對方可能根本不需要。”
盛老爺子傲嬌地“嗯”了一聲,透露出他和陳冠輝幹的壞事,“還是冠輝好啊,煮的芋圓粥比我的都好,你嘗沒嘗過?”
躺着也中槍站着也中槍坐着也中槍,無論怎麽樣都會中槍的盛奇思悲痛地搖了搖頭,“沒吃過。”
爺爺拿着花灑往別的地方轉,一會兒他又坐在搖椅上,盛奇思規規矩矩地站在他旁邊,還要被罵沒眼力見兒,“書拿走不就好了?還是冠輝好啊,他起碼懂自覺。”
盛奇思真想問問陳冠輝給爺爺灌什麽迷魂湯了,盛爺爺話頭一轉,問起公司的事情。盛爺爺畢竟活了這麽大把年紀,什麽家族內鬥都看過了,“前幾天,蘇劭給我來了電話。”
“他來找您要股份?”盛奇思搓手。
盛爺爺看着手裏的小人書,擺擺手,“我哪來的什麽股份,就是讓我給他做主,說表哥管理公司有問題,句句不提股份,字裏行間都是在說怕你出事。”
盛奇思微微勾起唇角,不發一言。
“想好對策了嗎?”爺爺問。
盛奇思如實道:“想好了,但還沒确定。”
“公司的問題要從犯罪人員什麽時候開始吸毒、鬥毆開始入手,”盛爺爺自顧自地講,“這說白了是一個撇清關系的公關問題,世間向來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盛爺爺寬慰道:“即使公司名譽有損失也不要氣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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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了這番話的盛奇思輕輕蹙眉,那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他便立刻恢複了冰冷淡漠的神色。
“如果我要用更嚴厲的懲罰呢?爺爺,”盛奇思眼神堅定,“倘若我要把他們通通送進監獄呢?”
足足一刻鐘,盛爺爺一言不發,手裏的小人書翻了又翻:“你從一出生就擁有別人永遠都無法想象的東西,輕易受不得一點挫敗。但好在此時家人健在,婚姻穩定,光是在軍隊裏摸爬滾打的積蓄足夠度過下半生,其實對你而言,什麽名譽、金錢、權利都不用放在家人之上……”
“這些東西要由那些一直向往的人去得到,你要慢慢學會理解,人一旦拿得太多就會遭到反噬。”
盛奇思站起身來,“我能理解,但有一句話你沒說完整,爺爺。”
“哦?哪句?”盛爺爺挑眉。
“那些向往得到某種東西的人,必須要通過正當途徑,”盛奇思沉聲,手不自覺地攥拳,“連續幾周,只是對我的輿論,我尚且可以當做沒看到。”
盛爺爺擡手打斷他,“你認為他牽連了陳冠輝,所以該罰?”
盛奇思搖頭,“遠不止如此。”
氣氛一瞬間陷入沉默,整整五分鐘都沒人再說一句話。
“還有和教練一起串通,相互勾結,”盛奇思突然開口,“我是在國/家正統教育體制之下長大的,我的師兄弟們退役後去前線禁/毒,有的人就那樣回不來了。”
“爺爺,我恨這些不顧無辜之人意願的卑鄙手段。,輕而易舉地原諒,一定程度上就是助長違法行為。”
他嘆了口氣,“如果您不認同我說的話……”
“不,這正是我要說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盛爺爺打斷他,眼神淩厲。長達二十多年的軍旅生涯已經完全改變了他的日常習慣,他坐姿端正,像發號施令的王,“無視他人生命,只想到自身利益的人,同樣會遭到更嚴重的反噬。”
盛爺爺偏頭看他,目光裏又帶了一些鼓勵,“所以,你要做什麽,就放心去做。”
*
周一下午四點,彭忠義受董事會成員的邀請來到地心大酒店五層餐廳喝下午茶,盛景澤等人并不在,他呆了一會兒,看到門口閃過幾個熟悉的身影。
其中不乏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教練,彭忠義給那個董事會的人打電話,開口便問:“你們在哪裏?”
“下午茶等會兒、等會兒喝,先來1076。”
彭忠義挂斷電話,勾唇笑了笑,起身穿過走廊。
1076一片混亂,一群人分布在沙發腳下、窗臺邊和床上,還有兩個男人在交/合。彭忠義閉了閉眼,經理早已見慣這些場面,把他拉到還算幹淨的地方,點頭哈腰,“彭董,趙董還得再要幾分鐘緩緩。”
彭忠義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輕輕摁了五下手機開關鍵。
經理彎着腰,頭也很低,需要仰頭看彭忠義的時候,呈現出一個很別扭的姿勢,他張開雙手,“彭董,咱這裏的規矩就是……”
“手機是吧?”彭忠義冷不丁地開口。
他把手機輕輕拍在經理的掌心,微微合眼,“你可要拿好了。”
彭忠義的手機品牌有一個功能,就是按五次開機鍵即可給預設好的緊急聯系人發消息。
他和盛奇思約定,一旦有不對勁的地方必須立刻按下傳遞消息的按鈕。
既然來了這個龍潭虎穴,彭忠義就沒抱着可能出去的希望。
*
三天前,盛奇思私下裏聯系了那個在董事會上發言支持他的人。
其實也算不上支持,只是彭忠義提了一下目前俱樂部的發展環境而已,其餘的董事就坐不住了,散會後沒多久,彭忠義帶的部門立馬遭到了針對。
比如說要求他們財務報表重算至少五次,比如其帶領的宣傳團隊遭到資金對半砍的嚴厲懲罰,再比如他們悄悄開小會卻不通知彭忠義。
而盛景澤認定,彭忠義在百般無奈下肯定會找他們求饒,到時候公司內部的黑暗産業鏈就會多一個人助力。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彭忠義放着這些身經百戰的公司老人不管,反而去找盛奇思那種不靠譜的毛頭小子。
“我沒有替他們做過任何一件事,因此我的地位很邊緣。”彭忠義堅定地抿抿嘴。
大概是兩秒的瞬間,他神色有些松動,牙尖碰了碰下唇,“當時的董事會聘任制度非常嚴苛,教練們都是董事會審批後才确認下來的,因此也有我的簽字。”
盛奇思坐在沙發椅上,脊背挺直,手肘撐在桌邊上,顯得肩膀格外寬闊。他雙手合攏,壓在鼻尖和嘴唇喪,緩慢開口:“那你還敢來找我?不怕我把你也清/算在內?”
“我這樣頂多算個共犯,”彭忠義神色落寞,“是我勢力太單薄,在你之前,盛景澤幾乎掌握了整個董事會的話語權。”
他低下頭,不知道在思索什麽,随後彭忠義翹了個标準的老年版二郎腿,“還有我兒子,你認識,彭浩。”
盛奇思略顯驚訝地挑眉,彭忠義雙手攤開,贊許道:“他說你這人很有頭腦,是個還不錯的老板。
“說白了我也是個打工的,”彭忠義和盛奇思對視,眼中情緒翻湧,“自然要投靠靠譜的主子。”
盛奇思毫不客氣,“那你能為我做什麽?”
彭忠義緩緩道:“他們一直都有私下聚會的地方,我可以假借求饒的名義,進他們的窩點。”
*
彭忠義坐在床邊,那上面還有血跡,他不敢碰,怕有感染的風險,局促地又站了起來。經理走過來遞給他一個土制配方,一個塑料瓶和一個吸管。
“怎麽用?”彭忠義緊張地攥了攥手心,有意拖延時間。
助理給他演示了一遍,又給彭忠義遞過來。他這次再想拒絕也要接過來,彭忠義假裝自己學不會,随便弄了弄,裝置又散了。
他神色尴尬地笑笑,“還是我上了年紀啊。”
怎麽還不來?彭忠義慌張地把裝置撿起來。
盛景澤并不在這裏,看來他并不是為了這種低級快樂而作惡,彭忠義想。
“砰!砰!砰!!!”
有人在踢動門闩,這群老毒/蟲裏三層外三層地把門焊死,堪稱嚴防死守。
“不許動!警察!”
向警方遞交證據後,盛奇思找團隊寫好澄清公告,以及在沒有明顯傳聞的情況下,公司雇傭時調取這些資料會陷入違法,因此陷入了這次不了解對方底細的困境。
公告暫時被他壓了起來。
盛奇思随後把公司交給專業管理人員打理,低價把自己的股份賣出了一點,自己四處做一點投資。
有新聞報道了這件事情,網絡上對吸/毒團夥的讨伐聲依舊不斷,不乏為國為民的正義言辭,也不缺人們的惡言相向。
盛奇思置若罔聞,一副置身事外的逍遙快活。蘇劭得知他的近況和教練們都被抓走的消息,心裏更是着急,以為盛家已經确定他為繼承人,想要破罐子破摔。
*
“蘇劭來了啊?”倪安還穿着睡裙,今天她特地通知家裏的阿姨不要上班,沒想到大早晨就有人敲門。
她衣服也沒換,盛靖國出去鍛煉,爸大概是在澆花,所以敲門聲接連響了三次都沒人在意。
倪安打開門之後看到的就是蘇劭的笑臉,她不太了解這孩子的性格,只是隐約覺得他的笑裏藏着一點不耐煩,只當他是等急了,“快進來坐。”
“謝謝嬸嬸,”蘇劭一進門就東張西望,手裏提着禮品,倪安神色尴尬地雙手抱胸,讓他在沙發上等一會兒,自己想喝水就去倒,連忙上樓換衣服了。
蘇劭看了看四周,發現沒有明顯的攝像頭。
接着,他起身去廚房裏,看到水池裏沒刷幹淨的碗,打開水龍頭開始沖洗。
他才不是來給這家人當洗碗工的。
蘇劭回頭看了看,沒人經過,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粉末,均勻地抹在這幾個碗周圍,整齊地放在櫃子裏等它幹透。
口袋裏除了一支錄音筆,還有□□致幻劑,以防不時之需。
盛爺爺澆完花回來,蘇劭熱情地迎上去,倪安正好下樓,不想打擾他們祖孫倆講話,正欲刷一刷水池裏的碗筷,進了廚房之後卻發現它們都被歸置到碗櫃裏了。
她看了一眼蘇劭,心裏很是疑惑,也有點淡淡的不舒服。盛爺爺笑得開懷,問他怎麽忽然想起要來看他,蘇劭臉頰有點紅,摸摸腦袋,“有點想您了。”
盛爺爺笑得皺紋都擠在一起,他問蘇劭吃過早餐沒,蘇劭說,“想吃爺爺的芋圓粥了。”
倪安眉頭皺得很深,難道不熟的人來登門拜訪,只為了一碗粥?
而盛靖國偏偏不在,打電話也不接。
眼見着爸走進廚房,從冰箱裏冷藏室裏拿出芋圓,又從櫃子裏拿了兩個碗。
蘇劭隐隐勾起一抹笑,轉瞬即逝。
芋圓煮得慢,盛爺爺耐得住性子,但蘇劭就未必了。他百無聊賴地跟爺爺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話,無聊至極,轉頭的時候便看到嬸嬸在盯着自己。
他可不想有人壞了自己的計劃,笑着說,“嬸嬸,我專門給你買了燕窩,盞記的,我帶您去拆了它,中午的時候我給您做粥吃。”
倪安被半推半就地挪到沙發上,蘇劭當着她的面拆了燕窩,有未加工的,也有加工好的。
她的眼神還是不安地瞟了幾眼廚房,蘇劭察覺到她的緊張,笑着問:“嬸嬸,您是不是在擔心爺爺會弄傷自己啊?”
倪安不好解釋,只能點點頭,蘇劭順勢繼續道:“您放一百個心就好,我會看着爺爺的。”
就是因為你我才不放心,倪安在心裏偷偷說了一句。
“咔嚓”一聲,門開了。
盛靖國風塵仆仆地趕回來,倪安連忙起身把他的外套脫了,小聲說,“你等下不要讓爸喝那碗粥,我感覺蘇劭很奇怪。”
“嗯,”盛靖國小聲地答應她,轉身伸出手和蘇劭握了握,“來了啊?”
蘇劭點點頭,有點心虛地往後退了退,盛靖國這渾身散發出的滔天氣概,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沒想到盛靖國一把将他拽到沙發上坐着,蘇劭看不到那個老頭子用沒用那個碗,很不放心地試圖起身——又被盛靖國按蘿蔔一樣地按到了地裏。
他尴尬地把胳膊從盛靖國有力的手裏抽出來,笑道:“這就是叔叔的待客之道嗎?”
盛靖國眸子黑沉沉的,看不出太多的情緒,他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腰部挺拔,穿着短袖的上身隐隐可以看到結實的肌肉,“你是客人,往廚房跑什麽?有東西?”
蘇劭不說話了。
盛爺爺拿出芋圓粥,裏面放了冰塊,蘇劭看這是之前的素白瓷碗,不敢接過來,推拒道:“爺爺,我這個做小輩的怎麽能先吃,我自己再去盛就好了……”
說完了他就想跑,盛靖國又把他禁锢住,故意問:“難道做小輩的不應該給祖輩的煮粥嗎?讓你爺爺給煮幹什麽?”
蘇劭臉上再也挂不住笑,他想要掙脫盛靖國的手,但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很快他在沙發上的姿勢就變得有些扭曲,蘇劭崩潰大喊:“我就是說想喝!況且我都刷碗了!”
倪安嫌棄地問:“你碗沒刷幹淨,上面浮着一層□□。”
蘇劭臉色一變,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抽出了自己的手,盛靖國眼疾手快,一腳把他踹到沙發邊。蘇劭痛苦地捂着肚子,仍是想要拔腿就跑,盛靖國走過來摁住他的肩膀,從身後掏他的口袋,結果搜出了一個致幻劑、一張假遺囑和一包沒用完的安眠藥。
倪安看到後驚訝地往後退了退,伸手拉住爸的手臂,帶他去洗手間洗手。
而盛靖國徹底把他的下巴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