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星期六的聚餐更早到來,陳冠輝再三叮囑盛奇思要記得幫自己解圍,盛奇思捉住他冰涼的手,搓了兩把,“有我在,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陳冠輝仰天長嘆,“你說我要是碰上陳浩民了該怎麽辦?”
盛奇思左手放在方向盤上,腳下用力踩了踩離合,車速放慢,他行駛在無人大道上,偏頭看陳冠輝,“他們高一下的時候就不給你生活費了嗎?”
“沒有生活費,就只有學費,”陳冠輝不假思索,他閉了閉眼,繼續道:“高三的時候我成績忽高忽低,幹脆連學費也不給了。”
盛奇思表情不對勁,眼中情緒翻湧,他看向後視鏡,道路前後沒有一輛車,他熄了火。
陳冠輝也偏頭看向他,盛奇思越過駕駛座,用溫熱的胸膛、長而有力的手臂擁抱住自己。最後反而成了陳冠輝安慰盛奇思,他拍拍盛奇思的背,小聲說:“沒事,都過去了。”
“你沒有想過和他們……”盛奇思欲言又止,陳冠輝對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心中了然。
“想過,我本來打算的是等陳垚垚考上研究生之後再說,她想去國外讀,生活費高,”陳冠輝頓了頓,“我想的是要是他們不通知我這個好消息,我就親自登門,把攢好的錢都給他們,然後要求從戶口本上遷走。”
“不過陳垚垚沒考上研究生,我五年沒回過家了,突然被打電話通知還有點懵。”
盛奇思蹙眉,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如果陳垚垚考上研究生,你會回來和他們斷絕關系,對嗎”
陳冠輝點點頭。
“我們差一步就又要錯過了,要是你從戶口本上遷走,就是和陳家撕破臉,”盛奇思有驚無險地嘆了口氣,“那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機會逼你結婚。”
他想了想,又說道:“陳垚垚還考嗎?我可以幫她聯系老師。”
陳冠輝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确定?我那天準備去紐約的時候,她還在背後罵我勾引你,罵我艾/滋男。”
盛奇思眸子沉了沉,他嫌棄地撇撇嘴,“你們家的家教怎麽回事?這種話都能說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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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冠輝聳聳肩,想起類似的事情,欲找他麻煩,“你們家的家教也不值得稱贊吧?等事情塵埃落定了之後,記得給方菘道歉。”
身旁的人久久沒回話,陳冠輝以為他被自己罵自閉了,好奇地看了他兩眼。盛奇思嘴唇緊抿,眼中沒什麽情緒,冷不丁地開口:“我給她道過歉了。”
“哦,對,你跟她的距離還挺近的,”陳冠輝擺擺手,“那你要多給她磕三個頭,她這人很大方的,你磕她就原諒你。”
盛奇思看他的表情有些好笑,“回去就磕,過幾天找個時間給她下葬吧。”
陳冠輝點點頭,“嗯,得找個陽光明媚、萬裏無雲的好日子。”
*
家裏的阿姨和倪安都在廚房忙活,盛奇思和陳冠輝開車來的時候已經快下午一點,盛靖國剛要午休就被電話吵醒,那邊的人說:“爸,我們倆到車庫了,我給媽打電話她不接。”
“你媽在做飯,直接上來就好。”盛靖國迷迷糊糊地又下床,穿好鞋之後還煞有介事地對着倪安的化妝鏡整理了一下衣服。
自從看了李倩的采訪之後,盛靖國突然意識到,他的兒子是找了一個他最最心愛的人。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女性妻子,沒有大辦酒席的轟轟烈烈,甚至兩個人都沒有過正兒八經的戀愛關系。
盛靖國知道,陳冠輝的的确确是他兒子心尖尖上放着的人。
他昨晚和倪安徹夜長談,倪安不會随随便便地就對旁人有意見,她枕在盛靖國的肩上,小聲說:“盛奇思打小就對女孩子沒什麽興趣,我聽檢舉信那件事情心裏還咯噔一下,怕他真的和隊裏的人濫/交。”
“結果是捕風捉影,”倪安嘆了口氣,“那時候想着,就算他喜歡外星人,我也認了。只要路能走得順順利利的,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跟誰結婚我都答應。”
“陳冠輝看着性格溫溫吞吞,不像是會哄人開心的,盛奇思又是個悶葫蘆,”盛靖國嘆氣嘆得比妻子還大聲,“真不知道他們平時都是怎麽過的。”
倪安揚起頭來調笑他,“你就沒想過,咱們家兒子才是負責哄人的那個?”
盛靖國很大男子主義地皺了皺眉,“不信。”
“你不信也得信,這事兒由不得你做主,”倪安拉了拉被子,蜷縮成一團,“總之呢,咱們應該好好待人家,明天收起你那點破脾氣,少苛責咱兒媳婦。”
盛靖國還是有點妻管嚴在身上的,他聽從倪安的囑托,下樓之後從陳冠輝手裏接過來禮品,神色自然道:“正好都是我愛吃的,還是你會挑。”
盛奇思還以為還會說什麽驚世駭俗的話,聞言狠狠一挑眉,表情十分精彩,陳冠輝夾在中間根本無法做人,大方笑道:“都靠盛奇思指點。”
“爺爺呢?”盛奇思看了看樓上,問道。
“在午休。”
盛老爺子近年來身體素質不太好,在家裏養了許久,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現在雖然不能做到健步如飛,有時候還分不清人,但已經能自主做飯和澆花了,站上三四個小時也不是問題。
回旋樓梯拐角處,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
“小思回來了啊?”
盛奇思激動地跑上樓去,他走之前還沒忘記把陳冠輝拉上去,他不明所以地跟着盛奇思跑了兩層樓梯,關鍵是拉着他跑的人邊跑邊喊:“來了!爺爺!”
原來那道聲音是盛爺爺的。
陳冠輝在地毯上站穩,盛爺爺就迎了過來。他身穿家居服,笑臉盈盈,拉住了盛奇思和他的手。
盛爺爺是剛睡醒沒多久,臉上還略有疲态,他打起精神,“這個點回來餓不餓啊?”
盛奇思答了一聲“還好”,陳冠輝緊接着乖巧問好,盛爺爺眉眼帶笑,眼角和額頭上的紋路擠在一起,連忙說:“好,好。”
*
倪安忙活了一上午,以為人還沒來,打開手機給盛奇思回電話,“你怎麽還不到?”
盛奇思在樓上跟爺爺和陳冠輝分別對視,開口道:“我已經在樓上了。”
倪安做了一上午飯,盛靖國就幫忙洗了洗菜,一點兒用也沒有,她累得快要從家庭主婦變成家庭怨婦,“那快帶冠輝下來吃飯,把人拉到樓上做什麽?”
陳冠輝拉拉他的衣角,小聲說:“我們下去吧。”
盛奇思沒和倪安鬥嘴,和陳冠輝一左一右護着爺爺走下樓梯,他不滿地問:“爸讓你在上面休息的嗎?多危險。”
盛爺爺搖搖頭,“沒,上面清淨。”
陳冠輝聽到“上面”兩個字忍不住皺了皺眉,想必盛奇思也并不樂意聽到這不太吉利的詞,盛爺爺聲音緩慢,“人老了,就拿在花園裏轉轉和上上樓梯當運動了。”
盛奇思眉頭緊鎖,爺爺裝沒看見,拍拍陳冠輝的手,“等會兒太陽正烈,我帶你去家裏的花園看看,你的職業會跟這些漂亮的東西打交道,多看看總是好的。”
陳冠輝點點頭,沒忍住追問的好奇心,“爺爺你是怎麽知道我做什麽工作的?”
“看新聞啊,”盛爺爺看他的眼神帶了點戲谑,他用手肘搗了搗盛奇思的側腰,嘲笑道:“盛奇思從小到大都一副德行,心裏那點事從來都不說,我們都是看了新聞才知道他當時為什麽鬧着要和你結婚。”
陳冠輝神色有些羞赧,他來了興趣,不理盛奇思警告的視線,“真的嗎?他當時還鬧了?”
盛爺爺滿足他吃瓜群衆的心理,繼續爆出猛料,“對啊,說不跟你結婚他就去國外種一輩子的地。”
“幹嘛去國外種地?”陳冠輝故意道:“盛奇思,你嫌貧愛富?還是國外的月亮比較圓?”
盛奇思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扶額,內心無語,還不得不做出解釋:“沒有,我的計劃是如果你不答應,我去國外種稀有水果,然後進口到國內。專門種你愛吃的,目的在于吃窮你,要不然我不解氣。”
陳冠輝哈哈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他們扶着爺爺入座,陳冠輝末了還要抵着桌子,肩膀亂顫。倪安端着盤子上菜,面露好奇,“這是怎麽了?”
于是盛爺爺又給她複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我這是生了個什麽智障?”倪安看了眼盛靖國,随即苦笑一聲。
盛靖國聳了聳肩,而盛奇思已經偏頭撞死,拒絕任何交流。
所以吃飯的時候也都是長輩在問,陳冠輝在答,什麽事先囑咐什麽幫忙解圍,盛奇思通通忘了個幹淨。
延遲了一個小時的午餐結束之後,盛爺爺東張西望,“我的芋圓粥呢?”
倪安和盛靖國把盤子收起來,還順帶按住了要幫忙的陳冠輝,“天氣沒那麽熱,你吃的中藥要忌口。”
陳冠輝一臉懵地被按回了座位上,倪安柔聲安慰他,“乖,哈,等會兒有你忙的。”
*
半小時後,盛奇思被盛靖國拉到書房去秘密會話,吃飽了有點犯困的陳冠輝迷迷糊糊地跟着盛爺爺來了後花園。
他早就知道盛家的地盤大,光是加倍的樓層就已經夠令陳冠輝驚訝,沒想到後花園綠草如茵,光是老樹就足足屹立三棵。老柏樹下濃蔭蔽日,盛爺爺的小茶桌旁邊有兩個搖椅,其中一個堆了幾本書,一看就沒什麽人坐。
陳冠輝過去,把書都摞好放在桌子上,爺爺對他講:“快坐。”
盛爺爺躺在搖椅上,偏頭看陳冠輝,“在這兒曬會兒,等下咱們滿頭大汗,然後去找你媽要芋圓粥喝。”
陳冠輝愣了好幾秒,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媽”應該是倪安。他挺久沒這麽叫過人了,好像剛才也很沒禮貌地叫了伯母,陳冠輝怕爺爺是在責難,小聲說了句:“對不起,我剛才忘了。”
盛爺爺拿蒲扇替他趕走腦袋上的蒼蠅,連忙說:“哎哎哎,可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們都拿你當家人看的。”
陳冠輝也很久沒聽到“家人”這兩個字了。
“我一看你啊,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盛爺爺憶往昔,搖着椅子晃晃悠悠,“那時候還覺得自己可能會愛屋及烏,畢竟是我親孫子選的人,我們也沒辦法說服他做什麽改變。”
陳冠輝心裏涼了幾分,盛爺爺口風一轉,接着道:“做長輩的都這樣,就怕孩子走錯路。以後啊,你要是想換工作、想和盛奇思去領養一個孩子、想辦婚禮,接觸新的人、新的事,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總會為你們多考慮一點。”
好像是因為陽光太烈,還是陳冠輝能感受到爺爺話語裏的真情,又或是他想起了楊敏妃——總之,他很不争氣地心軟了一下,仿佛是有誰對着他心髒最/敏/感的地方捏了捏,
“盛奇思啊,怕我們當初同意只是迫不得已的妥協,連着兩天給家裏打電話,說記得好好待你,不要多提陳浩民他們。”盛爺爺誠實地供出盛奇思的行動,陳冠輝的鼻尖又不争氣地酸了一下。
他清亮而有力的聲音再度響起,陳冠輝忍不住眯起眼睛,“冠輝,你願意再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情嗎?”
陳冠輝恭敬不如從命,哽咽着開口,簡單講了一下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爺爺還問了他對交婚姻的看法,陳冠輝如實向老爺子說:“結婚這件事原本不在我的人生規劃內,其實這算是個意外。”
盛家老爺子看得清楚,他直言道:“跟小思結婚才是可以被接受的意外,你心裏是有他的,能讓你這麽好的孩子愛他,我就放心了。”
陳冠輝從小到大很少被長輩肯定。他知道人一旦結婚了就要負起責任,不能成為對婚姻不忠、不負責、漠視的人,在這份使命感的加成下,膽小的陳冠輝也有了果敢屬性加成,甚至還敢開口讓盛奇思不要冷落自己。
換在以前,這簡直想都不敢想。
“嗯,還好我們沒有再錯過。”這一談就是三個多小時,太陽快要下山,陳冠輝被樹葉下露出的的光斑照得渾身酥酥麻麻,汗也只起了一小層。
他遺憾地說:“爺爺,好像吃不了芋圓粥了。”
盛爺爺早已起身,回頭沖他招了招手,一臉神秘,“我們瞞着小安做。”
*
吃完了芋圓粥,加上中午進食太晚,一家人晚間便沒有聚在飯桌上一起吃飯。
盛爺爺貪睡,夜間容易醒,所以一般八點就早早回了卧室。陳冠輝和盛奇思最近分居,他的廚藝一般,平時做飯也是要毒死自己的水平,不是點外賣就是煮泡面,沒營養得很。
他總是匆匆吃幾口就停筷了。
眼下他餍足,躺在盛奇思從小到大的屋子裏,陳冠輝四處轉了轉,看到他書櫃裏的畢業冊,連忙抽了出來,“好啊你,盛奇思!你不是說自己的畢業冊找不到了嗎?”
他高高地舉起來,盛奇思挑了一部電影,假裝失憶道:“這是什麽?”
陳冠輝把畢業冊放回書櫃,冷哼一聲,“沒想到騙子還不識字。”
不識字的盛奇思把他摟在懷裏,兩個人剛開始看電影,五分鐘後齊齊陷入沉睡。陳冠輝不老實地翻身,竟意外地碰到遙控器開關,電視轉眼間陷入一片黑暗。
而窗外有皎潔的月光,緩緩灑落在兩人相擁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