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令人遺憾的是陳冠輝沒有和方菘分到一個隊伍裏去,他和盛奇思還有二班的四位男同學分到一起,女生們也有屬于她們自己的隊伍。
陳冠輝知道這樣安排是因為晚上會露營睡帳篷,他沒有方菘在身邊會感到很無助。
山路兩側綠樹成蔭,春末時分,柳絮也紛飛起來。頭頂上枝葉交錯,陽光從罅隙間透射下來,凹凸的路面上印滿了不同形狀的光斑。
這一路鳥語花香,因此即便他和盛奇思始終沉默着,也依舊能察覺到彼此愉悅的心情。
他們趕到半山腰便不再往上走,浩浩蕩蕩的一片人就這樣坐着休息,如果有無人機航拍的話,想必會是很震撼的場面。
盛奇思站在一塊石頭上看不遠處的小湖,水面清澈,陽光正好,因此水裏的藻類植物也在瘋長,清晰可見地浮動在湖面上。
陳冠輝不知道該和誰搭話,于是拽了拽盛奇思的衣角:“廁所在哪裏?”
盛奇思指了個方向,說:“挺遠的,你确定要去?”
陳冠輝點點頭,天色已是傍晚,卻沒有好看的晚霞。草叢裏傳出不知名的蟲子的叫聲,不遠處衆人叽叽喳喳湊在一起聊天,倒不會令人覺得失望。
*
陳冠輝正愁着怎麽去找方菘,人來人往的他還被推搡了幾把,結果走到廁所附近就看到正在排隊的方菘,排的還是最末尾。
她梳着兩個低馬尾扮乖,陳冠輝在她左肩敲了敲,又在她右肩等人把臉轉過來。
沒想到方菘反其道而行,直接看向右側,陳冠輝始料未及,霎時間陷入呆滞:“什麽時候會的未蔔先知?”
方菘從兜裏掏出帽子戴上,頗為神秘地說:“可能是太了解了你了。”
陳冠輝其實并沒有很想上廁所,他只是有點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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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準備要說了嗎?”方菘果真沒說錯,她太了解陳冠輝,突如其來的巧合對陳冠輝來說和金錢一樣,都具有致命的誘惑力。
他點點頭,“但我不知道該什麽時候說。”
方菘和上完廁所的同學打了聲招呼,陳冠輝發現那是同班同學後也後知後覺地擺了擺手,“晚上呗,月黑風高的,更何況你們倆都認識那麽久了,盛奇思估計也沒啥防備心。”
“說完了之後呢?”陳冠輝躍躍欲試,他發現自己對盛奇思是有欲望的,身體上的也好,心理上的也罷——總之陳冠輝居然開始期待起表明心意之後會發生的事情。
方菘尿急,按住他的肩膀讓他留在原地想,她速戰速決,出來的時候陳冠輝都不覺得時間有超過一分半鐘:“女生上廁所都這麽快嗎?”
她在水池裏洗手,聞言滿臉黑線:“不止是上廁所,尤其是有話要說的時候,你會發現她們吃飯的速度都是平時的八百倍,甚至有時候還會犧牲睡眠時間來聊天。”
方菘一向對這種傲嬌派的男生不屑一顧,她同父異母的哥哥也是這種眼高于頂的類型,比起盛奇思的所作所為還要更甚。
談不上報複,但她存心想捉弄這種人也是真的:“你管那麽多幹什麽?最開始的時候不是說過了嗎,只管表白不管結果,随他自己瞎猜去。”
陳冠輝上廁所的時間和分帳篷活動完美叉開,他回來的時候二班的同學已經把帳篷搭好并入住。天色落幕,蟬鳴微弱,有些同學已經開始吃零食作休息狀,而他只和盛奇思認識,兩個人理所當然地組在一起,睡最左側的那個。
“我媽就給我規定一天一個半小時的游戲時長,整天做任務在地圖上飛來飛去都得半小時,什麽時候考完啊…”劉明擺着一副苦瓜臉。
原來盛奇思的好朋友就在旁邊的帳篷裏,他們兩個随即開始熱絡地聊着游戲。
陳冠輝覺得很無聊,早早進了帳篷躺着聽外面時不時傳來的聲音,他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完全想不出盛奇思進來後自己要用什麽樣的開場白。
他們之間最慣用的開場白,始終都是一方躲閃,而一方在窮追不舍後惱羞成怒,繼而遠離。随後,躲閃的那一方開始後悔,思考該用什麽樣的方式挽回那份可能的遺憾,然而又會在場景重現時再度錯過。
上帝偶爾會做一次好人,陳冠輝等到了場景重現的機會。
隔壁的帳篷響起了有節奏的鼾聲,盛奇思還在外面,陳冠輝失去耐心,想着出去逛一逛,實在不行深夜把他叫起來也可以。
這樣的話,出去采一朵野花來會顯得更有誠意。
陳冠輝起身掀起帳篷,盛奇思早就鑽進別人的家,他不知道盛奇思還願不願意回來,只見對方兩只腳交叉着放在帳篷外,上半身躺在劉明的腿上。
是個很親密的姿勢,兩個人有說有笑,期間劉明擡眼和陳冠輝對視一下,眼裏的笑意瞬間變得僵硬。
陳冠輝也很尴尬,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轉身便跑到樹林裏摘花。
*
蟲鳴聲陣陣,陳冠輝心如亂麻,加快了腳步,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身處何方。
他沒帶手機,只匆匆拿了一個激光筆和手電筒兩用的小玩意兒,電池只有一塊。陳冠輝平時輔導的時候經常會用激光筆,不敢确定剩餘電量能否撐到他走下山。
幻覺般地看到光芒散落在黑夜畫卷裏,讓人想起用來嵌在毛毯裏的顆顆鑽石。有一個微小生物橫沖直撞地飛到他的手背上,陳冠輝撈起來一看,這居然是個沒有光的螢火蟲。
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他沒舍得丢掉,而是把它攥在手心裏。
陳冠輝地理很差,出門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他憑感覺行事,不由自主地追着光向前幾步,卻聽到不遠處有女孩尖叫着呼救。
陳冠輝随着聲源看到一個凹坑,坑底不算很深,但口很淺,女生哭得梨花帶雨,他拿手電筒照到對方腿上的傷,心驚膽顫地準備把她拉上來。
“你能動嗎?”陳冠輝輕聲問道。
女生哽咽着點點頭,疑惑地看向陳冠輝手裏攥着的東西,也不敢吱聲問:“嗯…”
陳冠輝沒有直接拿手燈照她的臉,他無法确認女生在坑底待了多久,只怕燈光一照她會不适應,從而變得愈發恐慌。
他根據剛才看到的纖細小腿大致推算了一下對方的體重,陳冠輝本身力氣不算大,也沒穿別的外套,打着手燈在附近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合适的樹枝。
再返回凹坑附近的時候,女孩子耳朵很敏感地聽出了他的腳步,滿懷期待地問了一聲:“你還在嗎?”
“在,但沒有找到趁手的工具。”陳冠輝失望道。
在感到身邊有人的情況下,女孩的精神狀态明顯好了不少:“你有沒有帶衣服?”
陳冠輝點點頭之後才倏然意識到天黑女孩看不到,輕輕嗯了一聲。
女孩子雀躍的聲音又響起,“我帶了校服外套,你拉住你的衣服一角,把它丢下來,我試試能不能和我的一起綁成一股繩子!”
陳冠輝大腦飛速運轉,即刻照做地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他上半身裸着,非常紳士地只把手電筒的光源對準衣服末端:“你試試可不可以,簡單系一下我再拉上來加固會更穩妥。”
“可以!我能夠到一點…”光暈即将消失的地方,陳冠輝能看到女孩吃力地踮起腳尖,三分鐘後他經過授意把衣服拉上來加固,直至它變成一段可以承載人體重量的繩子。
春末的夜間溫度不會太高,陳冠輝憑體感意識到現在大概已經很晚,此時他只是微微感覺到有些涼意,迅速重新把繩子丢下去,讓女生用兩只手緊緊扒牢。
對方照做不誤,陳冠輝一只腳踩在地面上,另一只腳稍稍撤後,這樣會讓他更容易發力。他拔蘿蔔似的一點點把女生從坑底拉出來,女孩的手指碰到坑邊的時候,求生意識簡直不要太強悍,按着陳冠輝的手腕就借力徹底從苦海裏爬出來。
陳冠輝體力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頂多是一千米體測的時候跑個差不多及格的水平,眼下他也是滿頭大汗。女孩再三感謝,說自己帶了手機,但電量告急,一直不敢打開。
她正想要開燈,陳冠輝一把摁住對方的手機,語氣不自然道:“不要開燈。”
他的手掌心很涼,像是剛出過汗又立即被涼風冷卻,她立刻把手機收好,等待陳冠輝的下一步動作。
他打開電量即将耗盡的手電筒,對準繩子的死扣做着努力,費了兩分鐘的時間才把衣服拆掉重新套在身上,陳冠輝貼心地把校服沾上的泥土和紮進去的草給抖掉後,遞給了女生。其實即使光線再微弱,女孩也多多少少能看到一點,她面色羞赧地低頭,又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
陳冠輝穿上衣服之後體溫開始回升,意識也沒有那麽混沌,好奇地問:“你是怎麽走到這裏來的?同學不知道嗎?”
濃濃黑夜,女生似是想起了什麽,心情一瞬間突然轉好,拉着陳冠輝的手臂:“我看到了迎春花!本來要過去摘,不知道誰在路上設了個埋伏…就這麽掉進去了。”
女孩攤開手,語氣變得失落:“想必那應該是別人的領地,而且肯定被偷過,所以我真的很倒黴啊。”
陳冠輝的手電筒光線越來越弱,他想起自己也是來摘花的,随即問:“能帶我去看看花田嗎?也許可以走別的路。”
女孩打開手機手電筒,在遠處掃了一下花田,陳冠輝被這樣嬌小的、柔軟的花給俘獲,和對方達成共識後開始找其他的安全路線。
十分鐘後他們摸到了一條小路,路面被雜草遮了個七七八八,但腳底足夠平坦,踩過的人不說有上百個也得有幾十個。
兩人穿過小路後進入花田,四月末的迎春花即将進入衰敗的自然循環,陳冠輝靜靜地聞着清香,小心翼翼地采走最邊緣上的小花,還默念了好幾聲對不起。
女孩也只采了一朵,兩人非常有默契地捧腹大笑:“為了一朵花,差點搭上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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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大隊伍的時候陳冠輝想要把她送上去,女孩為了避嫌拒絕了他:“我不是故意要拒絕你,是怕給你添麻煩…”
漂亮的人從不乏追求者,陳冠輝看了一眼她較好的臉蛋,瞬間懂得了她話裏的含義。
他理解地點點頭,向她揮手後目送她走遠,直到山腰下又亮起光線,陳冠輝确定有人等着她,也就放心地走回樹林。
如果剛才沒看錯的話,黑暗裏的那點分布散亂的微弱光芒,也許會是一些浪漫生物。
陳冠輝原路返回,撥開草叢,心想,果真如此,是螢火蟲。
若隐若現的光點從草叢裏飛出來,從起初的一個變成更多,陳冠輝心中有些怔愣,目不轉睛地盯着夜幕當中飛升的細小熒光,眼珠像做連線題一樣轉動,似乎是在繪制光影的模樣。
光點們馬上就要在半空中走散,陳冠輝逐漸回過神來,朝空中伸出手,慢慢合蓋。
螢火蟲在手心裏微微蹭着他的肌膚,觸動着陳冠輝緊張而敏感的神經。
他朝着帳篷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