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陳冠輝知道今天一定會是趙炘的坦白局,只是沒想過他今天步入話題的時間會這樣早,他感覺屁股還沒坐熱,趙炘就開始傾訴自己的心事。
“冠輝,”趙炘開口叫他,陳冠輝感到頭皮發麻,無意識地摸了摸左手的無名指上的戒指,“你是我從小到大最喜歡最喜歡的人,直到現在我也…對你念念不忘。”
陳冠輝稍微往左邊側了側,無形之中和他拉開了距離。
趙炘瞥了他一眼:“你以前都不這樣的,我去哪裏你也會去哪裏,一旦隔遠了一點雙方就都不會太開心。”
明天還要上班,陳冠輝酒量一般,總是不太敢多喝。此刻微風吹起他的頭發,陳冠輝眯了眯眼睛,語氣淡淡的:“你也知道啊,不都過去了嗎,是以前了。”
是啊,是以前了。從前的畫面鬼魅一樣地緊緊抓住故人不放,趙炘眼眶濕潤,嘴上還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陳冠輝發現他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即使連哭都那麽俊美。
“有時候我也會埋怨我的父母,而我更不想讓你成為不被祝福、不被看好的人,你從小到大都在受這樣的苦,我不想讓你在和我一起的時候還要竭力去證明自己。”
“他比我更幸運,也比我更有膽量…其實也比我更适合你。”
如果此刻是夏天,也許會有溫柔的月光和洶湧的海浪,而眼下瑞士步入冬季,月光也和空氣一樣變得刺骨冰冷,海面上結起一層薄薄的的冰,海浪再也無法翻滾起來。
陳冠輝有種要捂住耳朵的沖動,他想如果盛奇思也能這麽懂自己就好了。
可盛奇思不懂,盛奇思只會和他吵架,然後很多天都不回家,就連晚上還要裝睡。
“陳冠輝,以後你要是有沒辦法和他說明的事情,一定要告訴我。”
陳冠輝便偏頭去看趙炘,對方已經算不上意識清醒,甚至能稱作醉得一塌糊塗。現在趙炘講話全憑本能,陳冠輝只需要多用點耐心和技巧都能讓趙炘說出照片的實情,甚至還能誘惑趙炘給盛奇思打電話親自解釋這一切。
趙炘嘴裏還在低聲喃喃:“一定要…告訴我啊…”
“不了吧,杜絕婚內出軌,要從你我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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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冠輝知道照片一定是趙炘主動放出去的,就算不是主動,也一定經過了他的授意。趙炘還在上升期,公司會竭力掐斷一切可疑緋聞的來源,就連前男友的也不可能例外。
他語重心長地說:“趙炘,我不值得你這麽做,以後千萬別再這樣了。”
陳冠輝看向空中懸挂的那輪月亮,它依舊皎潔,身旁的人曾是他大學時代最喜歡的人,在這段工作結束後,他還要跟新婚丈夫去拍結婚照,只為了讓雙方家人都能安心。
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有秘密,千家萬戶萬家燈火,到底是誰會在雨天放聲大笑?是誰要在燈下流淚?連陳冠輝這種從初中起就被扒光領養身份的人也有難以啓齒的秘密,譬如說他一直無法忘記自己那年少時代總愛擺臭臉,且只對自己有脾氣的丈夫。
陳冠輝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如願以償,雖然當時沒想到結婚這麽遠,他只想每天都能跟盛奇思打打游戲、看看電影,以及在晚上做一些其他附加活動。
這些已然足夠,盛奇思對于那些錯失的朝夕相處的機會,應該更加不甘心,以至于像他這樣高傲的人都要拿沒有任何鋪墊的婚姻來彌補所有遺憾。
盛奇思想要永遠和陳冠輝綁在一起,直到另一個十年出現,能抵消掉過往的一切負累。
怎麽會有人把生活過成這個樣子?陳冠輝想。其實有什麽矛盾都要早一點開口解釋,哪怕對方不給自己這樣的機會,也要硬着頭皮多纏一會兒,也許盛奇思就心軟不生氣了。
陳冠輝忽然覺得自己很傻,幾張照片的事情而已,就能和盛奇思吵成那樣。
“都結婚了,怎麽還這麽別扭。”
他拿起剛才沒喝完的半杯酒,吞咽的時候陳冠輝的喉結也跟着在動,喝完之後陳冠輝都覺得自己要暈過去了。他趁着還有點意識的時候給姜洋洋打電話,拜托他去聯系一下趙炘的經紀人幫忙把趙炘拖走。
姜洋洋誠惶誠恐:“師兄,你們有沒有被拍到啊?”
陳冠輝并不太确定,模模糊糊地回答:“沒有吧,有也沒關系,馬上他就不會再生氣了。”
而姜洋洋覺得自己抱着手機給趙炘的經紀人發消息,還得不到回複的境況已經有夠悲催,他昏睡之中一個電話被叫起來,現在大腦處于半停機狀态:“誰不生氣啊?師兄,你要是被拍到趙炘的經紀人一定會氣死的。”
陳冠輝調出通訊錄,好脾氣地回應姜洋洋:“好啦,我知道啦。”
挂斷電話後他就迅速給盛奇思打過去,那邊挂斷了三次,最後一次盛奇思終于接起來,語氣裏是濃濃的倦意,還帶着一些不耐煩:“陳冠輝,這個點你打什麽電話?”
沐浴着微弱月光的陳冠輝并不介意盛奇思對他說什麽,他難得對盛奇思提出要求,心情美麗:“盛奇思,我喝酒了,你來接我。”
十五分鐘後盛奇思親自開車出現在酒店樓下,陳冠輝抱着相機連滾帶爬地進了副駕駛,接着提出第二個要求:“盛奇思,帶我去吃飯,我好餓。”
盛奇思果真剛睡醒,他一睡不好眼睛就會充血。
陳冠輝湊近看他,發現對方眼睛裏都是紅血絲:“盛奇思,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休息了?”
對方搖搖頭,手放在方向盤上叩了幾下:“沒有,你不是聚餐嗎?”
陳冠輝壞笑:“你怎麽知道我要去聚餐?”
“問過姜洋洋今晚你為什麽不回家。”
陳冠輝今晚鐵了心要逗盛奇思玩:“那你為什麽要問我回不回家?”
盛奇思:“……”
察覺到盛奇思愠怒的表情後,陳冠輝才正色道:“我不想去,趙炘請我喝酒,但沒請我吃飯。”
盛奇思帶他去吃火鍋,他今晚異常配合提了很多要求的陳冠輝。
陳冠輝偏頭看他:“盛奇思,我以後晚上餓了都能給你打電話嗎?”
盛奇思踩了剎車,也側過頭和陳冠輝對視:“只是餓了嗎?”
陳冠輝用眼睛描摹着盛奇思略微上挑的眉毛、淩厲的眼眸和帶着笑意的嘴角,他随即也笑了笑:“不是,我以後能想給你打電話就給你打電話嗎?”
他最後獲得了盛奇思的一個吻和一句答複:“當然,随時恭候。”
如果有人要問起盛奇思最怕什麽,他一定會回答他最怕的是陳冠輝什麽也不願意告訴自己,然後自己偷偷離開去磕磕絆絆地解決問題。
要是一直都能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盛奇思不怕被陳冠輝麻煩,他反而還樂在其中。
*
吃飯的時候陳冠輝沒有指定地點,盛奇思帶他去了一家華人餐廳:“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在這裏吃,番茄鍋味道很不錯,等下你可以試試菌菇湯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除了要鍋底不能要辣的以外,盛奇思盡可能滿足陳冠輝的要求,陳冠輝知道他肚子裏裝的是什麽小九九,也沒有和他對抗的想法。
陳冠輝是真的餓狠,風卷殘雲地把熟食一掃而空,盛奇思正在慢悠悠給他涮肉,看到他吃飯的速度忍不住皺眉:“陳冠輝,慢點吃,這種飲食習慣對胃不好。”
“現在還是蠻好的,以前剛入行的時候連吃熱飯的時間都沒有。”陳冠輝拿紙擦了擦嘴角,盛奇思把涮好的牛羊肉放在碟子裏供對方填飽肚子。
盛奇思問:“廣告設計難道不是在電腦上就能完成嗎?點個外賣也不至于吃不上熱乎飯吧。”
陳冠輝白了他一眼,反駁道:“你老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要是只幹廣告設計我還吃不吃得上飯了?平時接的活都挺多挺亂挺費時的,算是全方位發展吧…對了,我還會化妝呢!”
這家餐廳一直營業到淩晨兩點,盛奇思低頭看表發現時間還早,陳冠輝的位置正對着收銀臺,老板的女兒正在乖乖寫作業,聽到陳冠輝說自己會化妝的時候頭一下子就擡起來——
陳冠輝笑着和她對視,又跟盛奇思繼續講:“等你成了業內領先人士之後,肯定會拍什麽雜志啊海報啊,到時候你可以點名要我,我專門去給你化妝。”
“不化妝不行嗎?”盛奇思哪壺不開提哪壺:“就是不如趙炘好看呗,是吧?”
陳冠輝用筷子沾上辣椒戳進盛奇思的碗裏,使勁兒攪弄了幾下,咬牙切齒道:“你這人…”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盛奇思對辣椒和香蕉都過敏,偏偏這兩樣東西是陳冠輝最愛吃的,而盛奇思最喜歡的生食陳冠輝又很讨厭。
盛奇思從消毒櫃裏拿了個新的蘸碟,放麻醬的時候問陳冠輝:“你說兩個口味這麽迥異的人能坐在一起吃飯算不算奇跡?”
“不算,兩個性格很不一樣的人一起結婚豈不是更炸裂?”陳冠輝說完之後往嘴裏塞了一大口肉。
盛奇思坐直身子,眼睛看向他,并且只看向他。
他認真道:“陳冠輝,如果沒有李倩的話,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陳冠輝感覺自己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湊近了問:“你不會還是母胎單身吧?我靠,你沒想過老婆孩子熱炕頭嗎?你們部隊裏也沒有你心儀過的男士嗎?”
華人餐廳的裝潢還是和國內有點差別,桌子設計的很窄,四宮格鍋底放好之後,他們面前的可用地帶就只能再放一個蘸碟。盛奇思在給陳冠輝做清水煮白菜,那格鍋底離他最遠,因此還需要微微傾身。
陳冠輝這麽一湊過來險些撞到他的鼻子,盛奇思真誠相待:“二十八歲也沒談過戀愛好像是有點離奇,我倒是想過以後如果有孩子了會不會不那麽孤單,部隊裏整天作訓,什麽事兒都一塊兒幹一塊兒競争,就算有也都變成兄弟情了。”
“更何況我當時心裏還生悶氣,總覺得你去島上念書就是為了躲我,沒想到連大學都要躲。也後悔過那麽幾秒吧,早知道當時就對你好一點了,或許也不需要回到坐公交碰到你的那次,如果我懂事一點不那麽自負的話,應該在轉學的第一天就說陳冠輝是我的鄰居,我的好哥哥。”
盛奇思很憂郁,講到最後的時候也帶着很濃的遺憾,陳冠輝聽到“哥哥”兩個字的時候起了雞皮疙瘩:“你還真是內心戲豐富至極…島上的學費要便宜很多,而且還可以不用見到陳浩民他們。本來我也考不進首都,難道留在大陸隔三差五地被訓嗎?”
“對不起,我沒想過這些問題,就是太害怕你會讨厭我了,所以你的一舉一動在我眼裏都變得別有用心。”當事人再講起心事的時候已經變得平靜,陳冠輝聳聳肩:“不過你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想法是真的沒法實現了,我對生孩子這件事情無心也無力。”
盛奇思:“嗯,我知道,所以我去捐精了。”
陳冠輝挑挑眉:“我還以為你要說你找了個代/孕,今天這麽多的鋪墊都是為了最後回頭給我變出一個孩子來。”
*
陳冠輝不再吃主食,他又要了一份冰淇淩,老板娘端上來的時候他看到前臺的小女孩還在為作業抓耳撓腮,內容隐約能看到是小學數學的智慧沖浪類題目。盛奇思見他不吃了之後也不再當廚師,拿了塊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手腕被濺到的一些番茄湯,聲線也十分優雅:“不會的,我一直覺得剝奪他人生育權是個很惡性的行為,就算用錢買也一樣惡臭。”
“你很人道啊盛奇思。”陳冠輝驚訝道。
盛奇思嘴唇微翹,“是一直很人道,唯獨對你沒什麽人性罷了。”
陳冠輝笑意很深,他打了個響指:“所以說——戀愛腦真的最可怕啊。”
盛奇思跑偏重點:“那我們現在是在戀愛嗎?”
冰冰涼涼的甜品在暖氣開足的餐廳裏顯得十分耀眼,陳冠輝盡可能努力地讓自己不要笑,可是竟然做不到:“那你真是賺了,其實你們家拿一個只挂名無實權的職位作誘餌,陳浩民就能直接把我迷暈了五花大綁送到你床上,犯不着賠上婚姻這麽重的代價。”
盛奇思眉頭緊鎖,随即打斷他的話:“可我不覺得是代價,你呢?陳冠輝,你就一點也不敢承認你喜歡我嗎?”
“我不是說了嗎?同類,所以有好感,但不多。”陳冠輝非常淡定地咬了一口冰淇淩球,冰得他太陽穴都在痛,“而且我那時候自身都難保,生怕有了上頓沒下頓,光學習和打工就累得要死,根本沒心思沒時間也沒勇氣去想你。”
淡定的陳冠輝很快破功,他忍不住笑道:“不過你真的要感謝陳浩民,要不然你會一直是母胎單身。”
盛奇思知道他要說什麽,揚起唇角:“所以當時陳浩民是真的資金鏈出問題了嗎?可我怎麽記得…”
他回憶了一下,陳冠輝不想讓兩個人再度陷入沉默,于是接過他的話:“可你怎麽記得陳垚垚當時還要上私立貴族中學是吧?”
盛奇思點點頭,陳冠輝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有人吹陳浩民的枕邊風,他不願意給養子出生活費,卻不肯去辦退養手續,怕辦手續會壞風評。”
陳浩民的确是這樣的人,盛奇思想,他也能立刻猜出那個吹枕邊風的人是陳太太邢茗。盛靖國曾經無數次提心過不要和邢茗這樣的人混在一起,倪安不是趨炎附勢的人,但也不是很樂意聽到這些帶着刻板印象的話,半嘲諷道:“怕我也紅杏出牆?”
從那之後盛靖國也沒再提起類似的話,盛奇思吃不慣甜食,不存在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沒有立場也不想為為邢茗辯解:“你阿姨一直這樣嗎?”
“一直啊,不過沒什麽,錢可以自己賺,我有手有腳沒什麽不可以的,”盛奇思看他的眼神帶了一點憐惜,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二次,陳冠輝覺得有點受寵若驚,說話也變得有些口無遮攔:“不過我始終不理解你當時為什麽要說羨慕我,你父母就算感情不好也沒有短過你的衣食住行。很抱歉,我站不到你那麽高的位置上,實在沒法共情。非要說的話,我只能講——”
“人都是要有遺憾的,沒有誰的人生會一直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