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盛奇思找陳冠輝麻煩這件事,始于高一下半學期文理分科之後。
他們學校分文理科分的很早,志願表在高一下就已經開始征集,截止日期剛好卡在五一小長假結束的那天。
陳冠輝至今還很難以忘記分科那天同學們的表情,以及他那教美術的班主任一臉胡子拉碴,站在後門那塊透明玻璃上含着淚望向他們的老父親模樣。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情誼建立起來總是那麽奇妙,其實明明也才半個學期,甚至在整段高中時期的占比都絕對不會超過六分之一。
“同學們,志願表一定要根據自己的成績、興趣、能力和部分家人的意見綜合考量,最重要的就是深思熟慮,不僅僅是這一張志願表,而是你們未來的路要怎麽走,有什麽計劃什麽辦法什麽選擇都要深思熟慮。”
老楊用兩只手遮住雙眼,陳冠輝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很難猜此刻他的心情如何,只是老楊的顫音實在難以和“情況還好”這樣的詞沾邊。
陳冠輝不愛宏大的觀念,他讨厭課上只愛講空話說一切都是為他們好的老師,死板不僅僅指代思想,有時也能代表老師的一切奇怪行為。
他偏愛老楊,不止是因為美術,還因為老楊有人氣兒,不是端着的、距離遙遠的所謂“教師”,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榜樣。
活标本楊毅聲音染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這樣的話,将來的你們才不會責怪現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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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感的老楊下午上課要準備畫具,課代表陳冠輝自告奮勇地去器材室确認數量,進辦公室的時候還聽到數學老師打算要占課,奈何老楊是班主任而非單純的美術老師,因此說的千轉百回。
“老楊,他們這學期開始的摸底考弄得也太差了,我正愁找時間給這群小孩補課,晚上又實在沒時間,也就下午能抽個空去一趟,你看這…?”
陳冠輝拿了鑰匙就想溜走,數學老師實在不給面子,他叫住陳冠輝之後便苦口婆心:“小陳同學,你是不是數列題第二問又算錯了?但別的題都能做到有百分之七十的正确率。”
他從試探變成滔滔不絕,楊毅在座位上用拳頭捂嘴憋笑,連肚子都開始發痛:“這個題可實在不應該啊,你們下午有沒有自習課或者是別的什麽課,大家統一一下時間,我給你們講完這套題。”
陳冠輝戰戰兢兢:“老師…下午沒有自習課,可您晚上也沒空,要不您早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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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老師:“我可真謝謝你,快出去吧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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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冠輝今天沒帶眼鏡,器材室裏很大,有各個科目的用具,包括但不僅限于排球足球以及各種杆子,當然還有美術要用到的畫筆、顏料和紙,甚至連數學課要用于實物直觀的大三角尺都在。
他低頭開始找國畫能用到的器材,蹲下的時候聽到一聲嬌滴滴的“你答應我嘛~”,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險些溜倒。
“喂,盛奇思,我再重申一遍,我真的很喜歡你。上次我拜托讓你舍友幫忙把告白禮物送給你,結果他給我丢到垃圾桶了。你沒收到我不怪他,其實現在知道也不晚——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盛奇思的舍友只有一個,那就是陳冠輝。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這場栽贓陷害,緊接着陳冠輝又聽到“啵”地一聲,似乎是誰直接上嘴啃了。
算0.25個當事人的陳冠輝吓到差點握不住畫具,本來數好的的宣紙差點從手上滑落。空蕩的教材室産生異響,崔暢第一個坐不住氣,随着聲音沖過來找目擊證人。
“是你?”崔暢高聲質問,盛奇思跟在她的身後,看到陳冠輝時神色變了變。
陳冠輝尴尬地笑笑,對兩位當事人舉手作投降狀:“真不是故意的,我是來數器材。”
崔暢臉色難堪,盛奇思的表情也好不到哪裏去,乍一看确實有好事被撞破後惱羞成怒的感覺,陳冠輝假裝看不到他們倆,假裝專心致志地數數。
盛奇思想要推崔暢出去,手剛伸出去又覺得不合适,只能強硬地說:“你回去吧。”
崔暢不依不饒,她今天剛從拉拉隊結束排練回來,特地把盛奇思約到這裏就是為了告白。
陳冠輝是他的舍友,她不僅有所耳聞,還拜托陳冠輝給盛奇思帶過東西,但第二天東西就出現在男生宿舍垃圾桶裏。
崔暢以貌取人,根本不肯相信這會是盛奇思丢的,于是罪就怪在陳冠輝的頭上。
其實根本就是盛奇思放在門口忘記拿,宿管阿姨打掃衛生的時候直接給他丢了而已。
但那時陳冠輝遭了很大的罪。他因為經常晚上和盛奇思打游戲外加做別的活動,所以已經有些輕微近視,早早架起了眼睛。
某天陳冠輝剛聽完一節講座,從辦公樓出來之後走進教學樓,最底層準備往上爬樓的時候碰到一行高壯體育生,身材堪稱現代型男預備役,而臉就略為慘不忍睹了些。
“你是不是盛奇思的舍友,崔暢讓你交給盛奇思的禮物你他媽給人家弄丢了?”
他從來都知道漂亮的人不會缺乏追求者,崔暢是天生麗質難自棄,陳冠輝對于麻煩找上門這件事情并沒有感到很意外。
陳冠輝從廁所裏出來的時候挂了彩,這群體育生不太懂得如何做人,專挑顯眼的地方打,生怕有人不知道這是在為她出頭。
包裏沒什麽重要的東西,只有一張答應過給盛奇思的畫像,有一個男生把它拿走了,陳冠輝知道如果沒有盛奇思的話,就不會有瘋狂的崔暢,更不會白白挨一頓打。
所以那副被帶奪走的畫也失去原本的祝福,陳冠輝在心底裏開始對盛奇思産生一些厭煩的情緒。
他帶着一臉的傷轉頭就去告訴楊毅,而陳冠輝有足夠的信心去篤定老楊會幫他。這次陳冠輝總算沒賭錯。
于是,在本不是升旗儀式的星期四裏,有四名體育生站在臺前,經過商議老師們決定隐去被害者的姓名,他們面對着一千多名同學和一百多位老師,對自己從入學以來的一切惡劣行徑都深刻地作出了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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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答應我了嗎?”崔暢是個膽大的女生,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也依舊想要得到一個回應,盛奇思沉默了很久,久到陳冠輝以為他們兩個是不是背着自己偷偷溜走的時候,他才終于開口說話。
年級第一一開口就令人驚掉下巴:“我只喜歡會畫畫的人。”
崔暢喜不自勝:“那太好了!我媽媽就是市裏小有名氣的畫家,她還辦過畫展呢!我肯定也會畫畫啊,你可以喜歡我了吧?”
“口說無憑不可以,需要證明。”盛奇思敷衍至極,眼神不斷落在陳冠輝的身上,崔暢對他走神的态度感到非常不滿,對陳冠輝的态度就愈發惡劣。
“喂,你有沒有點眼力見兒啊?沒看到我們兩個正在幹什麽嗎?還不快出去!”
陳冠輝左手畫筆右手墨水,四人一組用一瓶墨水的話少說也得拿十瓶,他非常後悔自己沒有帶一個袋子過來兜着走,省得還要因為動作慢而被人嫌棄。
他從來都不是什麽紳士,很是不耐煩地反擊:“您要不挪個地兒?也沒人規定有人在這兒談戀愛無關人士就必須要滾蛋吧?”
崔暢氣急:“你!”
盛奇思走到陳冠輝身邊,在距離他還有三公分的時候止步:“陳冠輝,你要我幫你嗎?”
他的眼神冷冽,眼眸是深不見底的黑色,陳冠輝擡頭和他對視,忽然覺得自己根本看不懂這個叫盛奇思的舍友、朋友或者陌生同學。
其實一直以來都錯了,盛奇思也許只是一個有欲/望的野人而已,沒有優異的成績和顯赫的身世加持,他也不過是個不敢說愛的懦夫。
陳冠輝意識到自己的勞動成果變成他人求愛的工具,忍着怒氣咬牙切齒道:“你确定這幅畫是你畫的?”
“不是我畫的還是你畫的啊?”崔暢反駁。
盛奇思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生氣,接過畫來之後神色變了變,因為這幅畫的作者一看就是功底深厚,盛奇思并不了解陳冠輝的繪畫水平,又不得不去在意他剛剛說的話。
他輕輕捏着畫向崔暢确認:“你找人代畫的嗎?”
崔暢揚起笑容:“沒有啊,我自己畫的,但是是臨摹,你舍友可能在哪裏看到過原作吧——才這麽驚訝。”
陳冠輝簡直懶得解釋。
盛奇思點點頭,下午第一節課馬上就要開始,他從陳冠輝手裏接過幾瓶不太好拿的墨水,又要了幾包宣紙當墊子,一路跟陳冠輝抱回了三班。
“謝謝。”陳冠輝客客氣氣地道謝。
方菘剛睡醒,在教室後排臉頰泛紅地和他們打招呼。
陳冠輝這一下子可以稱得上有千言萬語要和好朋友訴說,他頭也不回地走到座位上,方菘見他狀态不對,擡手捏了捏他的脖子。
盛奇思站在門口被無視,氣得眼睛都要噴出火,有樣學樣地模仿陳冠輝的頭也不回。
方菘倒是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他又怎麽了?”
陳冠輝一五一十地交代經過,方菘聽完之後狠狠地罵了盛奇思和崔暢一頓,又問道:“那你還想要證明嗎?”
“怎麽證明啊,她話說的滴水不漏,好像真的是我因為見過這幅畫的原稿所以才驚訝,甚至驚訝得有點大聲都是覺得她畫得太像。”
陳冠輝真的要佩服死她,方菘當機立斷:“那你肯定也還是很想證明這幅畫是你的,別狡辯,我能聽出來。”
方菘拿出她的教科書,掀開扉頁給陳冠輝推過去:“焦焦,你發現過嗎?我每次非正式簽名之下都會留一顆月亮,這個習慣從小學就開始保持了,別人一看到這個就知道是我,我一看到這個也有理說這是我的東西。”
陳冠輝明白她在提醒什麽,只能懊悔地說:“我什麽都沒留,就只是一個普通的線稿,然後稍微完善了一下,我甚至還沒畫完,就不見了。”
方菘拍拍他的肩膀:“沒事,焦焦,你想要去解釋就再去解釋一次,不要管盛奇思相不相信。你只要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盡力為自己澄清過就好,随便崔暢怎麽說就怎麽說。”
“嗯。”陳冠輝點頭。
數學老師又侵占體育課,班裏怨聲載道,不情不願地拿出試卷和錯題本。方菘把剛發下來的試卷撕下一小塊,用黑色簽字筆寫上“松子姐會永遠支持你的”之後又遞給陳冠輝。
陳冠輝唇色蒼白,沖方菘扯出一個很難看的笑。
“我靠,你別這麽笑,我要是拍下來發到貼吧裏,你肯定會直接被本校帥哥排行榜除名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