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陳浩民臉上還挂着和煦的微笑,心裏盤算的都是盛靖國早就允諾好的軍隊文職。職位級別不高,實權不多,卻是他軍商兩界橫跨的證明,往後辦事也能更順暢方便。
“但小思啊,和我們冠輝結婚是容易,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前途?我聽說最近也有人在查你的…”邢茗平生估計也是第一次說話前需要考慮措辭,因此面色更加為難,可她容貌實在驚豔動人,連皺眉都那麽像懇切地為自己考慮未來。
實際上,邢茗還想着把女兒嫁給盛奇思的白日夢,她從來不覺得男女之間的關系不需要争取,也絲毫不相信影響盛奇思的那封檢舉信有任何真實之處。從某些方面來說,邢茗甚至不需要盛奇思費力去解釋真相。
盛奇思十分堅定地回答:“不會,檢舉信沒有搜集到任何有效證據,而我也早向組織提出離職申請,預計年後我就會正式退役。”
他頓了頓,看向陳冠輝那明亮的、上挑的、無辜的、令人心悸欲動的一雙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來:“而且——我從來沒有覺得跟陳冠輝結婚是很輕易的事情,要不然我也不會從十幾歲起一直記挂到現在。”
*
陳冠輝在第二天七點準時起床,他沒有收拾的行李幫了大忙,趙炘聽到盛奇思當着雙方父母的面給陳冠輝求婚的消息連魂都吓掉,直言他是不是失心瘋了。
盛奇思到底失心瘋沒有他并不關心,陳冠輝忙着收拾行李出逃,用語音實時地糾正了趙炘話中的另外一個錯誤:“他哪算求婚,分明是逼婚,所有人都沒問過我的想法。”
行李箱已經準備好,邢茗一向沒有早起的習慣,阿姨一直心疼他的處境,不會随便亂說他的去向,而他只需要在陳浩民外出上班之後悄無聲息地離開即可。
半小時後,陳浩民西裝革履,衣着整齊地離開家門。陳冠輝提着行李箱匆忙沖下樓,飛快給趙炘發消息:“快給我訂一張去紐約的機票,越早越好。”
對上冰冷視線時陳冠輝的步子忽然變小。
他沒想到陳垚垚居然這麽早回來,好在陳垚垚只拿他當空氣,所以陳冠輝也完全不必膽戰心驚。
一向不開口的陳垚垚居然願意先開金口,陳冠輝非常合時宜地吓了一跳:“你是同性戀嗎?是你先勾引的奇思哥吧,真不要臉。”
陳冠輝不想理她,奈何她一直在罵自己是艾/滋男、傳染源雲雲,用詞也越來越離譜。其實他本可以無視掉這些污言穢語,然後潇灑地轉身離開,只可惜趙炘發來消息,說最早的航班只能是上午九點四十五,陳冠輝此刻完全變成了引燃的炸藥包。
陳冠輝語氣僵硬:“這麽說的話,你其實最看不起的人是你親生的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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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一個行李箱,離開的時候也根本不潇灑,可陳冠輝心裏只覺得爽快,頗有大仇得報的意味。
陳垚垚本事見長,哥哥提着行李箱步速飛快,妄圖從盛家別墅附近隐形飄過,她倒好,比雞聲音都大:“有本事你就滾出這個家再也別回來!寄生蟲!”
盛奇思早早埋伏,聽到動靜後根本沒過幾秒就沖出家門把陳冠輝和他的行李一同攔在路中央。倉促間,陳冠輝只意識到別墅窗戶裏少了一個人影,而那個影子的主人是盛奇思。
“你要跑?”
陳冠輝心裏發虛:“我有工作,很急。”
而盛奇思明顯不信:“過年也有工作?”
“新年晚會也需要場景布置啊,很多舞臺都需要美術設計,方案還需要根據場地實際情況去調整,你不會以為這些美麗布景都是鬼斧神工魔法之術吧?”
此話也不假,陳冠輝的工作室涉獵範圍并不窄,這些年陸陸續續也擴展了很多項目,招收的新人兼顧創意畫作和跟組實踐,經驗豐富的工作夥伴們忙着接跟拍或布景的高薪酬邀請,按照合同所規定的依法分成并納稅。
雖然很多不了解的親戚朋友依舊認為陳冠輝是畫手,當然也有說他是搞攝影的,總之沒有定數。而陳冠輝不愛帶新人,通常是自己跑業務,他更願意把完整的機會留給新人,在昨晚那場鬧劇之前,正巧國內有一家和他多次合作過的雜志社再次邀請陳冠輝去給明星拍攝新年志。
工作室的leader整理了一晚上的資料,才挑了三個風格迥異的攝影師供雜志社自行選擇給足誠意,但條件是換來leader本人的暫時休息。
盛奇思也許一夜沒睡,也許他也快要步入容不得半點熬夜的中年,陳冠輝看到他眼下的青色:“你不要勉強。”
其實他說的是熬夜,可能也帶着一些對于婚姻的不情願,盛奇思像是失落至極,聲音很低:“我不是有意勉強你,我昨天說的話都是真的。”
陳冠輝耳邊響起藍色多瑙河的旋律,只是磁條卡帶讓它斷斷續續,完全偏離原本的含義。
“你是不是真的失心瘋?”陳冠輝不止一次在盛奇思面前感到無力。
盛奇思:“我沒有失心瘋,也沒有拿婚姻開玩笑,叫上家長是為了證明我的決心從來不是靈感迸發,不是為了給你施壓,你不要誤會。”
“我想我說的話已經足夠珍重。”
——而你不要不識好歹。陳冠輝在心裏默默地為他接了下半句話,竟也意外地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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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話珍重嗎?也許,當着長輩的面盛奇思就算想要撒謊也絕對不會賭上未來。這又是惡作劇嗎?也許,到瑞士可能是一個幌子,盛奇思的真正想法或許是把他碎屍萬段以解心頭之恨。
話的內容他只記得記挂二字,可記挂的程度深淺盛奇思絲毫不提,記挂可能是十年來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想他,也可能是十年來某一時某一刻某一份某一秒時突然想起他。
陳冠輝不去賭看不見結果或者是一眼就能看到糟糕結果的婚姻幸福概率是大是小,尤其對方還是令他挫敗的盛奇思。
當然陳冠輝也曾有過猶豫,比如說有素養的盛奇思很大概率也可以做一個禮貌體貼的丈夫,然後慢慢扭轉自己對于婚姻的偏見;比如他和盛奇思青梅竹馬,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此結婚看起來并非壞事;再比如兩人性向一致,陳冠輝愛講一些怪力亂神,也想過這或許是天賜良機,是命中注定。
他直覺盛奇思是不會講愛的那類人,是只能做到相敬如賓、和氣體面的那種人。陳冠輝已經不是小孩,但他仍想要可控的、真心的、相愛的、永不改變的婚姻,這樣他就不會疑心自己會被随時抛棄、悄悄背叛或者要對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苦守很多年。
陳冠輝不愛思考投入和産出的比率,他希望成為符合社會刻板形象的、酷酷的、随心所欲的藝術家,而不想成為糟糕的、卑微的、為愛所困擾的婚姻墳土。
而陳冠輝沒有想到的一點是,盛奇思會拿一個毫無藝術感的陶罐和一本口頭承諾到瑞士才會歸還的日記本來威脅自己。
“你怎麽會有這個的?”陳冠輝認出那個罐子裏裝的是什麽,更認識那個牛皮筆記本裏寫的都是什麽奇怪心事。
他不敢用力,伸手要奪,盛奇思抱着罐子後退一步,示意陳冠輝放松去接。罐子果然落在陳冠輝手裏,重量早就不止是預想中的那種輕,而是沉重。他連行李把手都忘記要扶,即使雙手抱着罐子也擔心自己會失手摔碎。
盛奇思看他狀态不對,連忙解釋:“李倩給的,她在葬禮上發現這些東西沒人看、也沒人帶走,怕寒了亡者心,所以帶回家裏藏着。”
在分科後的高中兩年時間裏,十七八歲的陳冠輝是擁有優異語文成績的理科生,他在漫長人生中罕見地質疑了一下寒風刺骨的定義——此刻陳冠輝更能認可寒風應是刺眼的說法,要不然他為何如此想落淚。
陳冠輝深吸一口氣:“那你怎麽會有這個?日記本為什麽不能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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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奇思擡頭看天,天空裏只有被雲層遮蔽的太陽,他一下子意識到其實應該早一點撥開層雲的,哪怕是一點也足夠得到想要的回應,可他偏偏執迷不悟、不依不饒。
他是衆人口中的天之驕子,更無法承認自己的膽怯,這有悖于盛奇思說一不二的強勢形象,他因此甕聲甕氣,陳冠輝還以為對方下一秒就要咬掉舌頭:“我看到了一張合照和一個別稱,方菘說是陷入戀愛,其實我很樂意承認。我十五歲生日那年許了一個願望,願望是能回到第一次和你說話的那天,我一定不會亂開不讓人開心的玩笑,我會認真的回答你:我想和你一起上下學,有十分想。”
“日記本當然不能給你,自顧自地暗戀你整整十年,我也要有我想填補的遺憾。”
“來瑞士吧,最好是一周之內,時間也許不能再更長一些。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只是怕你想得太多、太深,想不通或者不願意想的時候又要逃避,最後我還是要看着喜歡的人一下子就離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