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陳冠輝輕聲道:“不吃醋。”
盛奇思低低地笑,陳冠輝被他的情緒感染,也笑着偏頭看他:“你又犯什麽病?”
“沒什麽,我忽然發現你好像很不愛說實話。”
陳冠輝只覺得疑惑,一個差點結婚的男人目前正麻煩纏身,居然還有心情和自己調/情。他也好像是第一次發現盛奇思原來也并沒有那麽在乎所謂的榮譽和謠言,陳冠輝從來都覺得他無論是走哪一條路都能走得很好的人。
“我說的都是實話,聽者有意,你只是想讓我說你滿意的答案而已。”陳冠輝把手墊在後腦勺上,眼睛直視着面前的畫。
“你要聽我的解釋嗎?我沒有要和李倩結婚,連訂婚都不存在,如果檢舉信的另一位主角是你,我會毫不猶豫地承認——”盛奇思說的一板一眼鄭重其事,陳冠輝預料到他接下來會說些什麽,非常抗拒地捂住了耳朵。
盛奇思用力把他的手從耳朵旁拉開,陳冠輝開始激烈掙紮,盛奇思只得用雙手緊箍住他胡亂拍打的手,把他禁锢在自己的身下。這麽鬧了一通他甚至也開始喘粗氣,陳冠輝向左偏頭。
盛奇思知道那是他表示出特別抗拒的危險信號,但他不管不顧地揭露陳冠輝的少年心事:“你沒那麽讨厭我,甚至還喜歡我,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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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陳冠輝沒有上鎖的房門被打開,他預感不妙,用了生平抗畫架的臂力把盛奇思從自己臉上推開,結果皺眉望向門口,居然看到的是倪安。
陳冠輝從床上爬下來,叫了聲阿姨好,倪安點頭笑笑,模樣得體,唯獨看到盛奇思的眼裏都是嗔怪。
“下去吃飯吧,”倪安把門打開,手掌虛虛碰上陳冠輝的後背,極為不好意思地講道,“冠輝,小思這個人平時不是這麽沖動的人,他要是對你不好,你一定要記得告訴我。”
陳冠輝抿嘴笑着擺了擺手,心想倪阿姨真是客氣至極,邢茗常常在陳浩民面前罵她是假裝大家閨秀,嫁得給盛靖國肯定用的淨是上不得臺面的手段。
陳浩民愛邢茗已經是不争的事實,他有時做賊心虛,會在飯桌前有意無意地透露自己和前任妻子之間完全是搭夥過日子,誰知婚後居然遇上真愛雲雲,把對婚姻不忠的事實說得那麽動聽。
“推己及人。”陳冠輝從來不認為邢茗願意為別人着想,那時他和父親的關系已經極速下降,而邢茗沒讀過什麽書,自然不知道古語的本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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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陳浩民是首都高材生畢業,他聽完這話後,狠狠把筷子拍到飯桌上,讓他立刻滾回房間別出來禍害人。
聽話的陳冠輝果然回了房間,只是在那之後陳浩民給的生活費一縮再縮。
“沒有的阿姨,盛奇思算是我弟弟,況且他小時候就挺乖的,長這麽大也沒變過,多照顧一些是應該的。”
倪安聽到這話倒是笑的燦爛,眼角堆出了一些細細的皺紋,陳冠輝很少見到這樣明媚的笑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倪安在那些富太太面前一向有些清高,背後也難免遭人議論。
陳冠輝也有些佩服他們這一家子,除了盛靖國旁邊根本沒有莺莺燕燕之外,光盛奇思是在愛的灌輸下長大的這一點,就足夠讓人羨慕一生。
“你說的這居然是我兒子?我一直覺得他比誰都難管。”
不聽管教的盛奇思在背後無奈地咳嗽幾聲,及時制止了倪安和陳冠輝的話題:“聊什麽呢還不下去。”
倪安對陳冠輝做了個噓聲的動作,陳冠輝笑着捂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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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飯菜沒什麽特別的,他們下樓的時候衆人已經開始動筷,陳冠輝也不覺得阿姨那雙巧手會做出仰望星空這樣的菜,也就放心地咀嚼咽肚。
出奇的是這次宴會沒來幾位男長輩,只有王太太的丈夫來了現場,他坐在人堆裏孤零零的,很好辨的。盛奇思給王叔敬了杯酒,陳冠輝也有眼力地跟着舉起酒杯。
白酒下肚,陳冠輝感覺有灼熱的液體清楚的描繪出自己食道的形狀,正泛着惡心時,他聽到邢茗說:“冠輝,阿姨手剛才撞到在桌上被燙到了,麻煩你去幫忙把烤盤裏的蛋撻端出來好不好?”
陳冠輝點點頭,起身去廚房拿甜點和精致的托盤。
他飛快地在心裏計算這場宴會辦完之後,還有一個約定好的家宴,之後不知道還會有什麽安排,而自己大概要在這裏待上一周。
時至今日,陳冠輝已經從少年長成大人,早已不必在長輩面前擔驚受怕自己會犯錯。可他明白邢茗一貫的作風,她最喜歡的就是差使陳冠輝去辦錯事,然後借機鬧得人盡皆知,又裝得落落大方不在意,她總要給外人留下一個陳冠輝不靠譜不懂事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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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的陳冠輝初升高,那時他還是科科滿分才能過人的小天才,文科成績也沒有像來到高中後那樣一落千丈。似乎也是同樣的情景,邢茗借口讓他去廚房裏幫忙撒一些佐料,而自己抽不開身。
陳冠輝進到廚房,四處都沒找到有任何像鹽、味精一類的常規調味料,他看到桌子上有一些花生碎,大聲在廚房問道:“阿姨!是不是這些花生碎?”
邢茗只說了一句是的,沒再說用量和其他,陳冠輝也非常敷衍地完成任務,所以他面對花生過敏人士在看到花生碎後那尖叫的聲音時,一定會顯得那麽慌亂。
可她分明一口也沒咽進肚子裏,桌上明明有那麽多菜能供她填飽肚子,她就是非要和陳冠輝灑了一把花生碎的餅過不去。
好在倪安當時及時出面,她做什麽事情都不會一驚一乍,永遠都像個旁觀者:“話別說的太難聽了,他是個小孩子,跟我們沒見過幾次面,不了解鄰居的飲食習慣是誰家都會發生的事情。— —你們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他完全并非有意害人。”
這段話說得有條不紊,條理清晰,用詞恰當,幾乎要讓陳冠輝載入年度最佳話術史冊。在養母死後地很多年,他幾乎沒有再感受到有人站在他身後的那種力量,因此他十分珍惜,這段記憶也随着時光飛逝變得日久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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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的陳冠輝做事要更加謹慎,他也猶豫過等下要不要在端甜點出去的時候,趁機提醒各位食客們要注意不要拿到自己過敏的那個水果種類。
短短幾秒,陳冠輝思來想去,總覺得這樣太過小題大做。兒時參與過那次鬧劇的太太們大部分都未曾改變,而這次陳冠輝也并不确保會有人站在他身後。
把蛋撻都裝在高低有致的托盤上,陳冠輝特別專業地調了調幾個水果蛋撻的位置,确保它從四面八方看來都足夠賞心悅目。
盛奇思冷不丁地出現,位置恰好就在他身後:“擺個盤你都有職業病?”
陳冠輝手抖了一下,恰好拍掉了最上方那塊草莓蛋撻,蛋撻掉在桌子上後悲傷地碎成幾塊,于是托盤最頂上那裏明顯地缺了東西。
“大概吧,我喜歡漂亮的東西。”陳冠輝從冰箱裏拿出沒用完的草莓,挑了個最沒有瑕疵的豔紅草莓放在盤子上。
随後他把桌上尚為完好的大部分草莓蛋撻掰成兩塊,另一半遞給盛奇思,自己吃完之後被不應季的草莓酸到倒牙,含混不清地吐槽:“這宴會辦得也太不是時候了。”
盛奇思的俊臉也被詭異的草莓味酸到變形,陳冠輝看到他樂出聲,盛奇思像是非要和他作對,反駁道:“誰說的,這宴會辦得很及時啊,你不是很久沒回家了嗎?常回家看看呗。”
陳冠輝一言不發地端着盤子走了。
一場宴會辦完,陳冠輝喝了不少酒,腦袋早就暈暈乎乎。陳浩民恰好在宴會結束前趕回家,悄聲跟邢茗說了些什麽,而後邢茗又主動留下倪安。
陳冠輝見陳浩民回來後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問了個好就開始尴尬,便主動幫着阿姨去收拾碗筷。他沒想到的是盛奇思居然沒走,于是拉着他來廚房做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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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出現交談聲和寒暄話,陳冠輝靜靜地聽,他細細地搓着手裏的碗,為了緩和氣氛所以主動問:“你怎麽沒走?”
盛奇思蹙眉看他一眼:“昨天不是告訴你了,今天有重要的事,等會兒我爸也會來的。”
陳冠輝驚訝地瞪大眼睛:“什麽事啊?難道你們家要借錢度過危機嗎?檢舉信的威力居然這麽嚴重。”
盛奇思看向窗外月冷星稀的夜,思考了一會兒,頗為好笑地白了他一眼:“我們家雖然不主從商,但大伯姑姑們也有投資頭腦,借錢還是跟親戚們才更容易開口吧。”
陳冠輝抿嘴:“你不說的話,我也猜不出是什麽事情啊。”
他對盛奇思這種打啞謎地講話方式感到無語,走出去把桌上的餐布換成新的,酒精慢慢起了作用,他愈發感到呼吸困難。
邢茗:“是嗎?我們從來沒聽這孩子說起過,還以為他們關系很一般。”
倪安喝了口水潤喉:“倒是不出乎我所料,這種事也要分個先來後到,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嘛,這也正常。”
交談聲忽然變小甚至停滞,陳冠輝擡頭一看,盛靖國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隔着一小段距離看向自己,眼底沒什麽特別的情緒,陳冠輝楞楞地對他半鞠躬,收獲了長輩一個溫和的笑。
“冠輝過來坐坐吧,”盛靖國拍拍自己身邊的沙發,陳冠輝腳步發虛地跟着指引入坐,陳浩民的臉色僵硬,邢茗也好不到哪裏去。
陳冠輝心跳漏拍,感到十分地慌亂,眼前的景象甚至變得模糊,耳朵也出現火車壓過鐵軌的轟鳴聲。
盛靖國問他的近況,倪安說對他的好印象,邢茗臉色愈發陰沉:“冠輝,你和小思戀愛這麽多年,怎麽從來不跟我們講啊?”
他們什麽時候談戀愛了?陳冠輝覺得今晚像在做夢,身體下意識轉向廚房,盛奇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在了他的旁邊,拉過他的手十指相扣:“他怕家裏反對,性格也從來不是外向到會說自己隐私的人。我今天請父母來,一是跟您和伯父做個見證,二是給我自己壯個膽子——我想和陳冠輝結婚,去瑞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