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他們一起念的高中是私立高中,資金雄厚,門檻高,要的都是既有錢又有天賦的人。這鬼地方抓成績抓得很嚴,重點班都是流動的,有段時間還煞有介事地分了重點班和非重點班,甚至在班內設立了什麽奧數小組奧物小組,這些人可謂是尖端人才中的尖端人才。
眼下畢業冊第一頁的人中龍鳳就坐在自己旁邊查戶口,陳冠輝忽然對自己跟這樣一個優秀到不能再優秀的人從小就認識的事實感到很不可思議。
其實何止是從小就認識那麽簡單,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算是竹馬竹馬,小初高時憑着運氣和成績居然能考進同一個地方,別墅區裏的人多多少少都因為各種原因分散在各地不同的學校。
只可惜那時候他們的關系只能講作一聲惡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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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冠輝想起自己有一段時間很想用功讀書,大概是陳浩民某次在飯桌上誇了幾句盛奇思,又告訴陳冠輝要好好跟弟弟做朋友。
讓哥哥和弟弟好好交朋友這樣的話真的很可笑,應該是讓哥哥好好照顧弟弟才是正常思維。陳冠輝思來想去,也沒有想出盛奇思這小孩有什麽需要被照顧的地方。
後來他也漸漸明白了父親或許真的對自己很失望,初中時那一閃而過又消逝多年的輝煌,伴随而來的是整段高中時期普通的學習成績和普通的才能,仔細看看,他無論是走文化課還是競賽都沒法拿到首都高等學府的入場券。
不像盛奇思,明明是做弟弟的,從中學時就展露了非同常人的物理天賦,中考成績一出,甚至連高中招生辦的老師還專門打電話來問候志願去向。
陳冠輝逼自己不要多想,人要松弛一些,比來比去一輩子也沒完沒了。他們的故事又豈能是沒完沒了能概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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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到底要找誰?”他轉身平躺,胳膊墊在腦袋後面,仰頭看天。
盛奇思沒有理他,自說自話:“方菘是獨生女吧?”
方菘是陳冠輝整個高中時期最為要好的朋友,當然,也是唯一的朋友。
陳冠輝不願意透露昔日好友的隐私,含糊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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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近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個哥哥,”盛奇思又翻了翻畢業冊最前面的名單,眉頭依舊沒有舒展開,“給我們部門寫了檢/舉信,我和幾個同事的升職計劃都暫且擱置了。”
陳冠輝幾乎是在一瞬間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一貫漠然的表情在此刻猶為激動:“方戎?他寫什麽檢/舉信了?”
盛奇思現在的表情說不上好,大概是真的還在為升/遷的事情憂慮。他也算戎馬十年,軍/隊裏更強調個人榮譽,盛奇思是哪個家族的都不會讓別人在戰場上多讓他半尺。
“檢/舉我是同/性/戀,和同事有不/正當關系。”
天父偶爾也會開辟公平一角,盛奇思在軍隊裏和其他的軍人都一樣,也要汗流浃背地完成每日的訓練和任務,也會受傷、搶不上飯吃、被沒收手機、被針對。
陳冠輝一時找不到言語反駁方戎的話,他已然不了解成年許多年的盛奇思,再說什麽都顯得客套而不誠信。
“但看起來你并不認識方戎。”
盛奇思短暫地敬佩了一下陳冠輝的反應能力,還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對,所以我猜這個事情估計跟你也有一點關系吧,你不是方菘的男朋友嗎?可畢業冊上怎麽沒有她的臉——”
畢業冊剛好翻到十三班,陳冠輝眼眶一紅,從盛奇思手裏把畢業冊抽了出來,妥善安放到床頭櫃的抽屜裏。
“我不是,”陳冠輝輕嘆道,“但誰都會不是了。”
盛奇思微張着嘴看他,好像被他的舉動吓到了。其實很多年之前也出現過極為相似的場景,而當時的盛奇思憤怒至極,說出的話也比刀子更傷人。
陳冠輝于心不忍,也承認自己一提到方菘就會情緒化,他重新躺在舒适的大床上,來回翻滾着找自己最适合的位置,試圖安撫盛奇思:“我休息一會兒,剛剛在廚房被油煙熏得頭暈。诶,你知道嗎?有人說一點點油煙都會成倍地加速老化,現代女性都太不容易了,我感覺我好像也老了…扯遠了,方戎的事情我會給你問的,但你總要給我點好處。”
他無心撞上盛奇思的胯骨,盛奇思悶哼一聲時陳冠輝還好奇擡頭:“你哼唧什麽呢?不願意給好處我就不給你問了。”
盛奇思低頭親了他的嘴角,壞心眼地問:“這樣的好處嗎?”
陳冠輝擡手就想打他,可這點三腳貓功夫哪是盛奇思的對手,自己很快就被盛奇思壓在身/下/磨/蹭。
“你不是帶了相好的回家嗎?”陳冠輝眼裏有霧,盛奇思用手撫上他的眼睛,低頭吻他的時候被陳冠輝一把拍開。
盛奇思笑了一下,又用嘴啄了啄他的手:“我還差點結婚,你吃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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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被人津津樂道的那位騎電瓶車帶小情郎去醫院的李家千金,在飛去美國之前最後見到的人,其實是盛奇思。
盛靖國沒有包辦婚姻的想法,只是盛奇思被/檢/舉的事情波及太多人,而他的同僚大多數都已婚,無論僥幸與否,都算是逃過一劫。
上面的派人來查,到單位和家裏了解情況,別墅區的大家小戶早就聽到風聲,更何況這些人家女兒生的少,年齡合适的根本找不出一個——盛靖國年老也難免糊塗,要是換作他年輕的時候,可絕對不會想出拿別人家女兒出來消罪的道理。
一陣風波過去,查到最後也只有盛奇思自己的升職計劃瀕臨失敗,眼下這封檢舉信是針對的誰似乎也顯而易見。
于是,盛靖國想起自己早年的戰/友家裏有位年紀相仿的千金,而他們根本就連面都沒見過。
很快,兩家便安排了第一次聚會,雙方盛奇思的倒是相當地驚訝:“真的是盛奇思?”
盛奇思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跟我上來。”傳聞中此時的李倩已經懷孕,眼下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盛奇思也一下子就猜透這是一場雙方家長都有意撮合的聚會。
他跟着李倩來到樓上,李倩莫名其妙地開始講冷笑話:“你知道嗎?你的名字上下拆分剛好是成大田和皿可心,我之前看到過一個秘密,有人暗戀年級第一的成大田。”
“我還以為是誰在做夢,當時我們的年級第一分明姓盛,”李倩看着他的眼睛:“這樣看來,傳聞中說的都是真的。”
筆記本的主人只留了一個昵稱,盛奇思認得出這份筆跡,因為陳冠輝年少時謠傳的女朋友方菘就愛在簽名下畫月亮。
他下意識就要翻開看——而李倩意識到不對勁,沒給他機會亂動,眼疾手快地從盛奇思的手裏搶了回來,再強制性翻到某一頁才肯安心遞過去:“別的不要亂動,女孩子的隐私。”
那一頁的內容是:“焦焦口中極為bking的成大田,啧啧,有人陷入戀愛而不自知啊。另附一張偷拍圖——”
逝者安息,但盛奇思依舊要吐槽這圖拍的很沒有水平,他和陳冠輝的身子幾乎要糊成一片,只有自己看向陳冠輝的眼神裏能窺見深深心事。
哪怕是自己部隊裏最為推心置腹的好兄弟,盛奇思也只是将那些未曾開口說出的愛意、遲到的告白和不合時宜的誤解,同時再隐去故事另一位主人公和自己的糾結、膽怯,加密一般地告訴了他。
令盛奇思感到驚訝的是,原來在十年前有人已經提前記錄下他用盡全力也難以言述的孤獨。
李倩看他臉色變白,突然覺得背後有點發涼,硬着頭皮說:“焦焦是陳冠輝吧?我知道他。”
盛奇思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突然萌生出一個沖動的想法:他想和陳冠輝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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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出生在寒冬臘月天的陳冠輝和方菘剛滿十八歲不久,打仗一樣的元旦模拟考剛剛結束,二輪複習即将來臨,寒假被壓縮到只有一周時間,而學校大規模舉辦的成人禮還要等到開春。
他們兩個都是夜不歸宿而不會被家長在意的那種孩子,因此偷偷到市中心到西餐廳吃了頓飯。兩人互換禮物,方菘收到了人生中第一支暗黑紫口紅,而陳冠輝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個小草莓領帶夾。
很顯然,十八歲的他們都對自己的禮物感到很不滿意。方菘翻了個白眼,鼓着腮幫子和陳冠輝置氣:“我靠,我真服了你了,幸虧你是男同。你要是真談了女朋友,她拿到口紅擰出來的那一刻——絕對特麽把你揍得滿地找牙!”
陳冠輝捧着領帶夾越看越覺得離譜:“滾啊,你才是不遑多讓,哪家男的特麽出門帶個草莓領帶夾…”
那天的牛排和披薩味道都不錯,短暫地緩解了高三的緊張和生日無人作陪的寂寞之情。吃完飯後方菘非要跑去結賬,陳冠輝當時已經沒什麽生活費,只能靠養母給的存款生活,可那些存款也要照顧到以後的大學學雜費,因此陳冠輝在高三的時候異常艱辛。
陳浩民偶爾看他考的不錯才會給一些“獎勵資金”,邢茗更不要多說,她巴不得陳浩民財産的繼承人再少一位。
陳冠輝随口差她去給自己買一杯香蕉牛奶,方菘走在前面,轉過頭來罵他:“有病!你肯定想騙我!”
他裝無辜,兩手一攤聳聳肩:“不信你可以把錢給我我付,你去買嘛,難道你不想喝嗎?”
方菘:“我要喝也要喝龍袍!誰吃了一嘴油還要喝香蕉牛奶啊,在學校喝在外面也喝。诶,你說會不會有人在你的香蕉放了罂粟啊,要不然也不至于這麽上瘾吧?”
陳冠輝接過紙幣,又指了指自己:“沒有人放罂粟,而是有人嘴饞。”
五分鐘後方菘端了兩杯熱可可過來找他:“十一點了,屁都沒了,湊合着喝吧成年人。”
陳冠輝和她碰了碰:“幹杯,成年人。”
路上有人在放鞭炮,方菘膽子小怕被崩到,遲遲不敢過去。他們倆在路口那裏等到手裏的飲料都變涼,路人大哥放了一個特別大的煙花,方菘這時候不害怕了,仰着頭看天,理都不理陳冠輝。
而陳冠輝也有正事要做,他悄悄地把紙幣塞回了方菘的口袋,位置就在她書包放水杯的側兜裏。
十分鐘後,他們走到下一個路口告別,方菘在半路上又遇到了放煙花的大哥,這次他在私家車旁邊點燃一個巨型煙花筒。
火光迸濺,烈焰中或許也曾傳來女孩微弱的呼救,而斷壁殘垣的崩塌聲隔絕了一切——包括遠處陳冠輝期末考要去第一考場的喜悅。
後來,附近的人說女孩的胸口都被炸成碎肉。
陳冠輝想,原來人和煙花也都一樣易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