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陳冠輝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都是年少輕狂,他的面色一瞬間也變得極為難看,頭也不回地邁進了家門。
盛奇思被吓了一跳,其實他只是把陳冠輝誤認成了比自己年紀小的孩子,那時候陳冠輝确實比他要矮上兩公分。據他的了解,一中本就是義務教育的混編學校,不乏小學生和初中生打成一片的現象。
所謂的“誰要跟你一起坐車”應該有一個完整的版本,它本該是“小屁孩,誰要跟你一起坐車”的玩笑話。奈何盛奇思完全沒有這種開玩笑的天賦,硬是把好端端的一句話說得嚴重,非要把新認識的朋友氣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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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更疊,鬥轉星移,陳冠輝嘴硬的功夫出神入化,他果然第二天照常來赴約。只不過這場宴會并不是盛陳兩家的戲臺,附近的“王公貴族”全部趕來赴約,陳冠輝一反常态早早下樓覓食,看到門外一陣蜂擁而至,也萌生過要立刻轉身就走的想法。
“盛太太,小思最近工作怎樣啊?”
大概古代也有幸存者偏差一說,邢茗紅顏卻不薄命,早年間做銷售能說會道,有一身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本領,她愛做的點心在整片別墅區裏都很聞名。
可誰都會道一聲奇怪,盛太太倪安一向溫柔和善,唯獨在邢茗面前做不到冷靜自持。
她聞言只是敷衍地講了兩句最近盛奇思在升遷上遇到一點麻煩,應該很快就解決了,自己也不了解情況。
“哎!說起來小思一路仕途順利,從小啊,我就看他跟我們這些一般的小孩不太一樣。我們家的孩子争着吵着要坐私家車上下學,愛攀比,可念書的本領又不強。小思這孩子啊,話不多,但懂事,我有一次心血來潮想給兒子做頓飯,跟着家裏的阿姨一起去買菜,回來的路上居然看到小思自己一個人坐公交回來,特別禮貌地給我問好,乖得嘞!”
劉太太講的生動形象,其他太太紛紛應和,倪安的表情也比方才更加舒展一些。
的确,這個兒子從小到大各個方位都讓她特別省心,有很多人說她命好,嫁了個好老公又生了個好兒子,倪安面對這些風言風語從未做出過任何回答,完全置身事外。
這片別墅區盛産有錢人家的小孩,而有錢的程度也要劃分出等級,陳浩民早年在首都大學電機系畢業,後來趕上電玩游戲的時代,跟着發了幾波財。
當然,也有賠得連褲子都穿不起的時候,那時陳冠輝的養母與陳浩民共進退,幾乎算得上同甘共苦。
等到日子穩定下來,積累夠了原始資本,又在福利院把陳冠輝領到家,陳家在這片地方才算是真正站穩根基。只是,陳冠輝不懂為什麽在這樣富足而幸福的生活之下,陳浩民依舊想要過上外面彩旗飄飄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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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家是做廢鐵生意的,最近這些年第三産業興起,他們家想要兩手抓,卻賠得慘烈。這些太太們平時也沒有外人眼中的那樣閑得沒事幹,雖然看人下菜,但也隐藏的還算得體。
因此王太太講完話之後,其他的小姐妹只是挑了幾個關鍵詞附和,又轉移到一個新的話題上開啓交流。
“最近聽說了嗎?李家的千金出國留學,送行的時候都沒人來,就家裏的一個老管家幫她提提行李,也不知道他們家是發生什麽大事了,連女兒出國都不願意去送。”
“好像是說她和家裏管家的流氓兒子不清不楚的,被發現了之後李闳毅用棍子打斷了小情郎的腿,李家的千金小姐騎着電瓶車帶他去醫院,結果他們那一片的人都知道了這回事,家醜外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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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廚房搭把手的陳冠輝靜靜地聽着貴婦的激烈讨論,手上用不太重的力道削一塊香芋的皮。邢茗忙進忙出地端甜點,陳冠輝在想今晚每個人都會很累,但絕對不會比這個大塊頭烤箱更累。
陳冠輝趁廚房沒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鹹吃蘿蔔淡操心。”
邢茗和家裏的阿姨配合默契,前前後後送了不知道多少次點心,惹得客廳裏的太太們都在講:“陳太太,你這小妞兒,是不是不想招待我們啊?光是喂這些甜點就要撐破肚皮啦!”
“冠輝,幫忙給這盤蛋撻上添點水果,果醬也可以放進去。”邢茗在一旁做着奶油意面,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腥鹹的味道。
在外人眼中,陳冠輝總是不太聽話,還經常辦錯事。他難得乖順地放好各種果醬,忍住了美術生養成多年的色彩搭配惡習,盡可能讓藍莓穩穩落在藍莓果醬上,而不是別的榴蓮醬。
不知道哪位太太提起想要假裝透明人的陳冠輝,“冠輝在廚房裏忙嗎?”而邢茗回應得十分坦蕩大方,說他在家閑了很多天,坐不住了來搭把手。
可他明明昨天剛回家,只不過沒什麽人知道罷了。
只有倪安的眉頭稍稍皺了一下。
大家看在邢茗的面子上随意誇了陳冠輝幾句,王太太随口問道:“他最近怎麽樣?聽說是開了一間工作室是嗎?我對藝術沒有深入了解,只是時常能在新聞上找到他,倒是也想去欣賞一下。”
邢茗笑着回應:“冠輝最近應該都蠻好的,這孩子一畢業之後就很少跟我們聯系了,事業也做得有條不紊,一切都好。”
陳冠輝不知道她又要給自己樹立什麽養子不知恩報恩的“良好”形象,他聽見門外一陣騷動,大概是誰了不起的兒子女兒早早到了。
超負荷工作的烤箱又被打開,家裏的阿姨看他沒有帶手套就放烤盤,吓得連忙過來斷了電:“大少爺,你小心烤到手!”
廚房裏的鍋接連不停地運作,也沒出幾道看起來像樣的菜,大概珍馐美食都要經過時間沉澱,只怕外面的客人實在等不及。
邢茗做完甜點之後就去聊天了,陳冠輝怕人多阿姨忙不過來,随口問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他邊說邊拿起桌上切好的蘿蔔塊準備丢到炖湯裏,阿姨連忙制止:“沒事沒事!怎麽能讓你來,你出去跟他們聊聊天什麽的吧,廚房油煙味太濃了,不适合你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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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冠輝就這樣半推半就地離開廚房,出門的時候他和大廳裏一雙明亮的眼眸對上視線,才知道讓大家都轟動了幾分鐘的那個了不起的兒子居然是盛奇思。
他下意識就要坐到最遠的位置,盛奇思先發制人:“冠輝哥,好久不見,坐這裏吧,你最近怎麽樣?工作室辦得順利嗎?”
陳冠輝很刻薄地想過盛家沒送兒子去電影學院真是社會的一大損失,他這種表演型人格居然在官場裏還混得很開。他用比盛奇思更客套一百倍的話術結束話題:“不怎麽樣,工作室快要倒閉,焦頭爛額,連給家裏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不遠處邢茗的臉色變了變,接着又和小姐妹們聊起陳垚垚讀研究生延遲畢業的事情。
他和盛奇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盛奇思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忽然問起高中畢業冊的事情,說他的那份在軍隊訓練的時候意外丢失。
盛奇思:“能帶我上去看看畢業冊嗎?我需要找個人。”
陳冠輝知道他只是想找個理由離開長輩的監管範圍,便沒有拒絕他,點點頭就帶他到了二樓房間。
這房間一看就是搞藝術的人會裝飾出來的,床鋪對面的正中央是費裏德裏希的經典畫作。盛奇思想起高中時陳冠輝經常遲到,唯獨有一次他們兩個出門的時間點重合,門口的值班老師青天白日活見鬼:“陳冠輝你會這麽早來?別不是找了個仿生機器人來替你上課吧。”
陳冠輝嘴裏咬着牛奶包裝袋的一角,盛奇思對香蕉過敏,不清楚香蕉牛奶到底是什麽味道,但印象裏陳冠輝好像每天都會喝。
他伸手比了個耶:“床前挂了我的偶像,性質跟驢腦袋上挂着的胡蘿蔔差不多吧,刺激。”
“那叫激勵!起這麽早,晨讀可別犯困!”陳冠輝一路蹦着走,很快,值班老師需要靠吼才能把聲音傳送到搗蛋學生的耳朵裏。
陳冠輝的行李箱敞開丢在一旁:“我沒收拾行李,挺亂的,畢業冊我也得找找,你先坐吧。”
盛奇思輕輕咳了一聲,陳冠輝看向他,發現客人站在堆滿了教材的凳子旁,無奈地聳了聳肩,而目光所及之處并沒有其他可以入坐的地方。
陳冠輝感到莫名其妙:“你站着幹什麽?坐床上不就行了。”
畢業冊很快就從一個紙箱的底部挖出來,陳冠輝想應該是當時他住宿的時候東西都沒有收拾掉,直到畢業拿到相冊的那天自己才想起要整理個人物品。
和他同住的那個男同學家裏也很富有,而且是換戶籍考試,行李什麽的早就在考完後丢了個一幹二淨。陳冠輝這人戀舊,用了很久的畫筆丢掉都會惆悵很久,他多多少少整理出一個紙箱,最新拿到的畢業冊也就跟着第一個放進去。
沒想到這卻是他時隔多年後第一個拿出來的舊物。
他随手翻了翻,看到十三班的合照時目光不自覺放軟,手指在一個叫“方菘”的名字上慢慢摩挲了許久。
“找到了嗎——冠輝哥?”
盛奇思的聲音真的很煞風景,他脫掉鞋襪,盤腿坐在陳冠輝新換的床單上,像剛從床上睡醒,完全沒有客人的樣子。
陳冠輝把厚厚的畢業冊往盛奇思懷裏一丢,翻身躺在床上,腦海裏重複出現方菘的名字,意識好像還在恍惚:“你自己翻吧。”
盛奇思看了身側躺着的陳冠輝,因為翻身動作太激烈,薄薄的毛衣向上推了一段距離,露出一截潔白的腰身。
他的手心是經年不變的小火爐,夏天讨人厭,冬天惹人喜。
一瞬間,盛奇思想把手放上去捂熱這塊皮膚,再問問陳冠輝喜不喜歡這種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