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新夫子
第十八章新夫子
“竟敢冒充縣令大人,迷惑朝廷命官,來人将他拖下去,關押起來。”秦楠知曉大局已定,立刻嚴肅呵斥道。
被押解在地的少年惡狠狠的盯着他,冷聲道:“秦楠,你是要将自己摘幹淨?”
秦楠淡淡道:“本官不慎中了你的詭計,若不是你日日稱病不見人,本官早就能識破你的僞裝。這衙裏的人都能證明此事,你還想當着大人的面冤枉本官,真是不可理喻。”
少年人本想繼續争辯,可看着眼前衆人各色表情,頓時覺得乏味可笑。他未再說任何話語,也知曉自己即将如被丢棄的抹布般,狼狽收場。
不過馬松坡卻并未依衆人想象般行事,他話鋒一轉,對着秦楠淡淡道:“不過是家事罷了,我的胞弟同我玩笑,秦大人怎的如此嚴肅?莫不是,真如他所說做了什麽不好之事,被我胞弟知曉了?”
秦楠趕緊回答道:“非也非也,下官只是有些憤懑此人竟敢冒充大人,并無它意。”秦楠額間已經冒出層層冷汗,語态愈發恭敬道。
“既如此,你帶人先下去吧,我們一家人許久未聚,要好好聊聊。”馬松坡淡淡道。
秦楠猶疑片刻,随後點着頭,招呼着手下人離開,臨走之時他深深看了眼押解在地的少年,可後者一個眼神也沒有給他。
屋內終于只有馬氏一家,馬松坡有些生澀的将跪趴在地的少年扶了起來,他遲疑了很久,終于說道:“我剛剛想起了些模糊的畫面。你可以不相信我,亦或是覺得我虛僞,但我希望你知曉,雖然你讓我差點溺死在那池水之中,亦讓我擔驚受怕的過了這段日子,但我并不怪你。”
“我這個哥哥不稱職,讓你用如此極端的方式抒發內心的不滿,讓你如此輕而易舉的聽信他人的讒言,而不相信我這一母同胞的哥哥。”
馬松坡講着,馬父的眸子裏已含着淚水,聲音哽咽道:“是我對不起你們兄弟,是我未能保護好妹妹和她的孩子。”
“松兒,是我對不住你。”弟弟名叫劉子松,這是馬父在府中重新見到他之時才知曉的。
“老爺,您別這樣。”馬母也擦拭着眼淚,她對着失魂的劉子松道:“我們都知曉你苦,這次若不是你爹又缺銀子,怎麽會願意讓你來找我們?”
她緩了緩繼續道:“可這麽些年老爺費了多少精力一直在找你,你哥哥也因那時的高燒曾一度被認定傻了,你不能全部怪罪在他們身上呀。”
劉子松默默坐在角落,他腦子裏也混亂不堪,他喃喃道:“他死了,蜷縮在那草棚子裏,我回去時,只剩一把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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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松坡自然是一瞬便知曉他說的是誰,可他內心并無半分波瀾。
劉子松有些激動的對着他道:“我不知道你記不得我,我以為是你嫌棄我,嫌棄我這卑賤的身份,怕我沾染了你!”
“我不管你信不信,舅舅給了我錢後,我便回去找父親,可他已經死了!我雖不喜他,可這麽多年,也只有他與我在一起,有時生意好些他掙了錢,日子也寬松。可好日子總是不長久,日子也越來越不行。”
“我不知道該去哪,我想起舅舅說了你的事,安葬好父親後,我便立刻動身想來尋你。身上的銀兩被路上的流民搶光,好不容易到了這地方,還沒靠近衙門便遇到了秦楠。”
“他叫我‘大人’,我便跟他講了原委,可他卻說從未聽你提起過,他說你不在,縣衙不是随便進的,便安頓我住在一處宅子。後來,他告訴我你并不知曉有我的存在,即使秦楠已經告訴你我們一模一樣,你卻連見見我的想法都無。”
“他給了我些盤纏,讓我趕緊離開,還說什麽怕我不測。”劉子松一雙眸子血紅,繼續道:“我不死心,反複追問你的行蹤,他終是告訴了我。”
“我原想着當面見見你便好,若你真的不喜我,不願意認我這個弟弟,我便回去,天地之大,我不信沒有我容身之地。可沒多久,便有人處處制造危機,想讓我死于意外!我恨…我怨…我…我…對不起。”
劉子松紅着眼,淚水已經将地面染得更深。
馬松坡自然能想到後面的事,弟弟将自己扔進水池後,自然會被秦楠‘發現’。秦楠‘憐惜’他一介少年郎悲慘身世,便提議他來做這個縣令,反正政事上有他,此後再慢慢學便是。
他盤算的極好,解決劉子松自然是比直接解決自己來的輕松得多。
馬松坡聽着,心裏陣陣發冷,好個秦楠,心機竟如此深沉,步步為謀,便是為了兵不血刃的殺掉自己。
馬氏夫婦也聽得心驚膽戰、冷汗連連,早先知曉劉子松幹混賬事時的氣也漸漸消了。
馬松坡安撫着劉子松,道:“秦楠步步為營,這件事上自然是抓不住他什麽證據。不過,既然我還活着,這筆賬遲早要同他算清楚。”
此刻,在房頂上‘見證’完全過程的兩人,如來時鬼魅般的離開了。
這兩人正是李淵和王鶴唳。
“公子,這馬松坡倒是個心善的,想必是個好官。”王鶴唳評價道。
“為官之道不是心善便行,各路牛鬼蛇神需要對付,若只有心善,那遲早會被生吞活剝。”李淵小小年紀,可所說所想,早就不再稚嫩。
“公子,趕快去學院吧。我一會兒還得去店裏幫忙,今日老板不去店裏,人手不夠。”
“她可有說今日安排?”李淵狀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似乎是因為米粒會說話了,她貌似要帶他去個什麽地方。”王鶴唳如實說道。
“又是因為他…”李淵不自禁呢喃出聲。
王鶴唳自然察覺到自家殿下情緒變得不好,便做了個割頸的手勢,道:“若殿下不喜,我便…”
話音還未落,李淵便真誠道:“你打不過她的。”
後者望着李淵前行的背影,撓了撓腦袋,又看了眼自己壯實的肌肉,滿腹疑問。
李淵到時,第一堂課已經結束,不同班的學生都聚在空曠之地玩耍。放眼望去,只有較同齡人都高的醜娃張志泓有些格格不如。
張志泓讀的是最初級的班,裏面幾乎都是比他小上五六歲的孩童,時常會被說笑,好在縣裏風氣淳樸,倒是沒有過多的為難與他。不過因身量和他們格格不入,便也沒能有玩得好的夥伴。
李淵往自己所在的高級班走去,張志泓看見他的身影,趕緊小跑過來,道:“你不說身體不舒服回了麽?現在感覺可還好?”
“我覺得好些,便過來了。”李淵掃了眼各班夫子們的表情,問道:“今日是發生什麽事了?”
“哦,對對。今早夫子們都神色鄭重的緊,說是今日會新來一位夫子,很是厲害的樣子。”
李淵輕蹙起眉頭,默默朝自己位子上走去。
休息時間很快結束,不過這次進來之人卻不是平日教授學問的夫子。
來人身量極高,一身錦緞白衣與其他夫子的青衣布衫格格不入,頭束鼎冠,一絲不茍。不過,他倒也并未覺得不妥,反倒是饒有興趣的環視了一眼班裏的稚子們。
高級班裏都是有基礎的學生,要麽是從小在這所學院測試合格升上來的,要麽是考進來。在本縣裏,大家也算是出去溜一圈能受人尊重的存在。
可大家不約而同都在這位夫子的眼中看見輕視,不錯,輕視。
新夫子一雙柳葉眉,生的有些女相,氣質也沒有像王鶴唳這等習武之人的剛硬,可那眼神卻像把刀子。他只是露出些須輕蔑之意,可學生們已經接二連三的自慚形愧的低下頭來。
連平日裏最喜歡出風頭的幾人,都意外的安靜。
李淵眸子裏透了點興味,也就是這麽個當口,臺上之人一雙眸子看向李淵。
李淵自不會認輸,視線也直指他而去。
夫子勾起唇角,終于自我介紹了起來,道:“卞治世,我的名字。無甚功績過往,不過是讀了幾年書,肚裏有些墨水,院長不嫌棄,我便來教教你們。”
卞治世淡淡介紹完,眸中的輕蔑之意已經收斂起來。雖然他嘴裏說的自己如此清淡,可如此氣宇軒昂之人,不可能只有肚裏墨水幾兩。
李淵聽完他的介紹,不知為何總是有些許熟悉之感。他一雙眼睛一直盯在那人身上,思考起來。
卞治世,卞氏。
李淵眉頭又蹙了起來,那是國都大族,因世代經商而富可敵國,根系遍布全國甚至他國,獨獨與皇室沒有任何姻親關系。不過卞族行事低調,每年按時納貢,有災有難又總是第一時間出力援手,倒是一直在國都備受好評。
可若真是卞族的,為何到這西南小縣做夫子。
“敢問諸位,讀書識字是為何?”卞夫子已經徹底收了令人不适的神色,衆學生也終是喘了口氣。
有人弱弱的答道:“考功名,當...當大官。”
“我想學醫,醫術典籍複雜,所以讀書習字。”
“以後能謀個受人尊重的活計,幕僚謀士之類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回答道。
“當官、學醫、幕僚謀士。”卞夫子點了點頭,攤了攤手,道:“想成為這些人的知識,我教不了你們。”
諸學生都一臉詫異的看着他,後者像是沒看見般繼續道:“一朝為官,若身不由己,是為理還是為勢?醫者仁心,可若患者曾傷天害理,救還是不救?幕僚謀士,若是主公不仁,是谏還是随波逐流?”
“我的課,不辯對錯,唯識‘心’耳。學得好,你可以規避禍患,能在人生關鍵之處,懂得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