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章
第 82 章
“Kalyan,你喝醉了?你手機一直在振動。”
“唔……”
“先喝點水吧,是不是你家裏人給你打電話了?他們來接你嗎?”
“唉,就不該讓Kalyan喝這麽多。”
“诶,你們看,那邊是Kalyan家車吧?經常送他去學校那輛,那兩個保镖也是他家的吧?以前他腳受傷,推他來班裏上課的保镖。”
“是,我記得,我跟這兩個大哥聊過天兒呢。”
“Kalyan,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酒醒記得回信息,拜拜!”
“再……見。”
周如意被扶上車,像一灘爛泥被放在後座,融化在座椅上,癡癡地望着窗外閃過的路燈,紛紛揚揚的白,皎潔的雪月,暗紅的磚瓦。
“小少爺,你的手機一直在振動。”
“嗯……”
他從口袋裏摸出吵個不停的手機,挂斷電話,調成靜音,然後點進彈出的信息框。
他勉強集中注意力,才看清上面的字。
[Carson:許聞松突然辭職回國了,暫時聯系不上他。]
[Carson:這是他離開公寓的照片。]
[Carson: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總之以後我也力不能及了。]
什麽?周如意呆滞半晌,混沌的腦子開始轉動,飄過一大串問號,還是沒反應過來。
他看着照片裏孤寂的背影,遙望落葉的眼眸,總覺得在哪見過這個人。腦海裏零零碎碎的記憶拼湊出五官,每一張碎片都是咫尺之近的親昵。
他好像曾經很喜歡和一個人接吻,每次接吻的時候掀開眼皮看……
“小少爺,喝水嗎?”
他接過水瓶,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往嘴裏灌,視線從天邊的斑斑點點連接到水面的光,沒能解渴,還把外套全沾濕了。
“咳,咳咳……咳咳咳。”
“小少爺?!”
手裏的水瓶被奪去,幾張紙巾從前面伸過來。
他随便擦了擦臉,又把眼下的淚花抹去,脫下濕冷的外套,扔到一邊,腦海中仍是那張臉。
“陳哥,這回去怎麽交代啊?老太太說了看着小少爺,醉成這樣老太太不得罵死咱。”
“罵就罵呗,大不了就扣點兒錢,我給你補上,怕啥。我就不喜歡老太太這作風,Kalyan跟朋友過生日還不能多喝點兒了?都十九歲了,管這麽寬幹啥呢。”
“哥,你不是喝西北風喝醉了吧,咋突然這麽橫。”
“我就為Kalyan鳴不平,好歹也是咱看着長大的,現在的Kalyan可不是小孩子了。”
“哥,你開慢點兒,大冬天的,別撞着人。”
“知道了知道了。”
周如意頭點着窗玻璃,忽然激動道:“你才是小孩子。”
然後,他的耳朵裏有陣水流滴答的聲音,像深夜裏沒關牢的水龍頭,發出扣人心弦的脆響,在寂靜的心房裏淌成一片海。
一道月光似的身影從大燈旁閃過。
他好像醉了。
不然,該怎樣解釋剛剛那個過路人長着他腦海裏的臉。
“诶,剛剛那小子,怎麽跟許老師長這麽像。”
“是哦,好像啊。”
周如意迷散的目光突然聚焦,猛地拉住保镖的衣領,勒令他們停車開門,然後不管不顧地跳下車跑向胡同深處,外套和圍巾都沒拿,頂着暈乎乎的腦袋狂奔。
“小少爺!”
“已經一點了!小少爺!老太太還在家裏等你!”
周如意置若罔聞,越跑越遠。
他看到了。是許聞松。
那張臉,那道身影,那種熟悉的感覺,就算抵達生命最後一刻他也無法忘卻。那就是許聞松。
周如意眼前迷蒙暈眩,瘋了似跌跌撞撞地奔跑,一路跑一路撞牆,任心跳如鼓鳴,“咚咚咚”震感四肢百骸。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那道熟悉的聲音在喊他的名字。
那聲音說:“Kalyan,你在哪?我好想你。”
“許聞松……”
周如意望着前方無人的昏黑小徑,無所顧慮地沖入黑暗,不停呢喃着心心念念的人名,腳步從未停歇。
狹長的胡同有了盡頭,蒼茫的雪在瓦檐堆起厚厚一層,壓垮烏瓦,乘着風雪滑下,擦肩而落,“哐啷”一聲炸開了雪花。
周如意沒有留心,踩過摔落的瓦片,拐進另一條胡同。
“小少爺!危險!”
“哈……哈……”
周如意大口喘息,大步奔走,急切地找尋那道身影,心急如焚。
被雪堆絆倒的那一秒,他被這兩只沒跑幾步路就隐隐作痛的腳氣得哭了出來,委屈得仿佛全世界都在針對他。
“嗚……”
他一邊哭,一邊爬起來繼續跑。
“許聞松,許聞松,許聞松……”
好疼。他的腳、他的臉、他的手、他的心髒,好像都被凍僵了。許聞松卻沒有回頭看他。他也沒找到許聞松。因為許聞松是月光所以融化在冬雪裏了嗎?
他想見許聞松,比這三年來每一次都要強烈。
他好像要失控了。
“小少爺!”
“Kalyan!別跑了!”
周如意跑了數不清幾條胡同,淚水朦胧的視線盡頭,出現了那抹月光般的身影,心髒差一點就從喉嚨裏跳了出來。
他悶頭沖刺,撕心裂肺的嗓音喊着:“許聞松!”
那人停住了腳步,站定在河岸白柳旁。
“嗚……嗚嗚嗚……許聞松!”
時隔三年,他終于再一次跑到了許聞松面前。
他張開雙臂,即将擁抱失而複得的愛,面前人突然擡起頭看他。
這雙渾濁的眼睛注視他,充滿陌生的恐懼。
“那個……你好像認錯人了。”
嗡——
一聲尖銳的刺響,他的身體被抽了力氣,擡高的雙臂定在半空,臉上的表情慢慢崩裂,嘴唇和眼眸止不住地顫抖,花白的雪落在滾燙的淚裏。
他的發絲被風吹動,跌了下來,抱臂痛哭。
“嗚嗚,嗚……啊……啊!啊!許聞松!我恨你!許聞松……許聞松……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嗚嗚嗚嗚嗚……許聞松……你在哪……你在哪……”
開始響徹胡同口的哭泣越來越虛弱,嗓音越來越卑微。
漸漸地,他的呼吸停止了。
“喂?喂!你沒事吧?你幹嘛?!”
“小少爺!”
“別喊了,快點送醫院!叫老太太!”
世界萬籁寂靜。
“許聞松,你在哪?你不要我了嗎?”
“許聞松,看看我,看看我吧。”
“許聞松,不聽話的小狗,我不想要你了。”
這三句話在他的日記上出現了無數次,也在夢裏出現了無數次。
可許聞松沒有任何回應,夢裏也是如此殘酷。
包括現在,他倒在了冰天雪地裏,苦苦追尋的許聞松也沒有出現。
周如意做了個很漫長的夢。
再醒來時,頭痛欲裂,扇貝似的眼睛艱難張開一條縫,見窗外天色昏白,大雪簌簌飄飛,刺眼的白閃爍中喚醒意識。
“Kalyan?”
有道熟悉的聲音輕輕呼喚。
他呆了很久,緩緩向從床尾走到頭來的人投去目光。
“起來了。”
周如溯帶着雪的冷冽和消毒水的氣味靠近,表情明顯陰沉,刻意用了一層溫柔覆蓋,卻還是遮不住陰郁的眉眼。
周如溯把周如意抱起來,帶進衛生間裏,幫他洗漱,換上剛帶來的幹淨衣服,又輕柔細致地梳好頭發,穿上鞋,離開了醫院。
周如意趴在周如溯肩上,像回到了小學的寒假,每一次犯錯都是被這樣抱回去的。
他想到昨晚對路人發酒瘋、怎麽也見不到的許聞松、專程來的周如溯,愧疚地埋下頭,還未消腫的眼睛又流出了淚。
“對不起……”
“沒必要跟我說。”
周如溯把他放進車後座,和後面的保镖打了聲招呼,坐進駕駛座驅車離開。
路上,周如意局促地摳着外套扣子,忍住哭意。
等紅燈時,周如溯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去,平靜地說:“老太婆逼那兩個人把昨晚的事全交代了,她估計猜到你三年前鬧着跑出去、昨晚發的酒瘋的原因了。”
“嗯……”
周如意沒所謂。
他現在又不是小學生,喜歡誰追逐誰都是他的自由,奶奶就算知道也管不着。
比起這個,他更想知道許聞松的行蹤、昨晚那個路人的情況、周如溯抛下工作趕回來的原因。
周如溯接着說明他暈厥後的情況:“我早上趕飛機過來的,老太婆讓我交代清楚你的事,我什麽也沒說,讓她回家等着。”
周如意垂下頭,應聲道:“嗯,謝謝……我會自己說的。”
“嗯。”周如溯的手指點着方向盤,突然問,“所以,你真的看見許聞松了?”
“我也不知道。”
周如意在車窗上看到外面的人那一眼,确信那就是許聞松,可是他跑了那麽多胡同,摔了那麽多次,他看見的許聞松都沒有回頭。
周如溯提醒道:“Carson說,許聞松回國了。”
“嗯。”
“你知道了?”
“Carson說的。”
“那你要去找他嗎?”
周如意沉默了。
他當然想,可是他已經給包括周如溯在內的所有人添了很多麻煩,即便要找,也是一個人偷偷找,他不想再讓周如溯擔心了。
周如溯看到他臉上的猶豫和憂郁,又說:“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決定好要見許聞松,就去找老太婆求情,她能幫你找到許聞松。”
周如意愣了一下,詫異地問:“你不攔我了嗎?”
“我攔你有什麽用,萬一你再像昨晚一樣沖動,我可能就再也沒有弟弟了。”周如溯蹙着眉頭,嘆了口氣,“而且,都過去三年了,許聞松不想面對也得面對,這次突然回國,多半也是因為你。”
周如意沉默片時,搖了搖頭,于心不忍道:“我不想逼他。”
周如溯不可思議地感慨道:“你還真是長大了啊,都學會體諒別人了。”
“嗯……”
周如意看向窗外厚重的大雪。
如果可以,他不想長大。
這三年裏,他每一個夢都在幻想回到天真蠻橫、目中無人的十五歲,那是和許聞松相識相愛的一年,也是他最開心的一年。
現在的他偶爾也會想和大人撒嬌,猛然意識到他們也很累之後,只能逼迫自己收起小孩子氣,變成穩重的大人。
三年前的他以為長大後會變成許聞松那樣的人,既成熟又能保持童真,可如今的他連控制自己的情緒都做不到。
這三年就好像是,他給許聞松自我救贖的三年,許聞松給他獨自成長的三年。
周如意想找到許聞松,想告訴他:我無論怎樣都離不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