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章
第 83 章
周如意坦白了。
他僵直地站在大廳中央,看着奶奶從驚吓,到厭惡,最後大發雷霆,全然沒了平日的端莊,比打媽媽那時候還兇狠,用拐杖在他身上抽了好幾下,十九年來第一次把他趕出了家門。
他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靜。
從一開始他就沒指望奶奶能接受同性戀,也沒對奶奶給他提供幫助抱有希望。
現在沒了奶奶和周如溯的阻撓,他的行動會更自由。但少了周家的支持,周如溯的腦子和人脈,進程會變得更緩慢。
“言傾,你能幫我去許聞松家看看嗎?和周邊鄰居打個招呼,要是許聞松家有動靜就給我打電話,嗯,我給你打錢吧,你去買點兒東西送給他們。順便和劉老師說一聲,要是許聞松進學校就給我打電話。謝謝。”
“索隆哥,你要是看見許聞松麻煩給我打個電話,好,謝謝,新年快樂。”
“周樂,許聞松回國了,我在找他,你要是見到他,給我打個電話。”
“随博士,你閑下來的時候,能幫我和許聞松父母曾就職的研究所聯系一下嗎?我想知道他父母被污蔑的事有沒有解決。謝謝。”
交代完靜湳市那邊的事,周如意去商場買了件厚外套,又到藥店買藥,前往昨晚暈倒的地方,擠在車後座将就着給腰上的淤青噴了點藥,用紗布纏好腳傷,裹緊外套。
望着被雪壓垮的細枝,他忍不住想起昨晚的情景。
許聞松回國是必然的,他不可能一直住在美國。辭掉穩定的高薪工作回國,有兩個可能的原因,一是他查清了父母被誣陷的事,二是周如意和朋友。
周如意傾向于二者皆有。
三年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周如意很害怕,再放任許聞松自我放逐,他會像昨晚的月光一樣融化在雪裏。如果他現在還沒有任何變化,更印證了他是錯的,當初就應該把他拉回來。
要做的事也許放在三年前才有意義,現在也未必無可挽救。只要許聞松還活着,還喜歡他,一切都能挽回。
周如意想找回許聞松,然後再也不放他走了。
他現在要去印證他的确信——昨晚窗外一閃而過的熟悉臉龐,到底是日思夜想産生的幻覺,還是許聞松。
還有那個被錯認成許聞松的路人,為什麽深夜時獨自一人在河邊徘徊。
正午天光昏沉,來往舊巷區的人不多,危房區被雪壓塌了一片,他踩踏過的腳印已經被雪掩蓋。
周如意找了附近的居民,把許聞松的照片給他們看,沒有一個見過他。
負責看管這片區域的保安不讓進危房區,周如意在周圍晃了一圈,沒什麽進展,回去趴在安保室窗臺上跟保安叔叔軟磨硬泡。
“叔叔,我昨晚上喝醉酒亂跑,一醒來我手機不見了,我就記得我昨晚來過這兒,您不讓我進去也行,您看監控确認一下,再進去幫我找好不好?”
難得撒了回嬌。
“你早說嘛。”
叔叔招呼他進去,翻出監控錄像。
“大概是幾點的?”
“大概是零點之後,從新巷區交界那條路跑過來的。”
叔叔擡頭看了他一眼,苦口婆心道:“你這麽小個孩子,大半夜喝醉酒亂跑,還跑到危房底下,很危險的,以後不準喝這麽多了啊。”
“嗯,知道了,謝謝叔叔。”
周如意心不在焉地答着,全神貫注盯着電腦上的畫面。
叔叔把那個視角的錄像進度條拉到零點十分,指着這個時間點唯一的車輛問:“你坐這輛車上?”
“嗯。”
周如意盯着車輛,估算着時間,心跳越來越快。
“這邊轉彎看不到了,我換個角度。”
叔叔跟着車輛切換攝像頭。
在視頻閃爍交錯的縫隙,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和車輛擦肩而過。
許聞松。
周如意心裏喊出這個名字,眼眶倏地瞪大,突然握住鼠标點了暫停,指着錄像裏的許聞松,着急地說:“我見過他,他也去危房區了。”
叔叔奇怪地看着他,點下繼續播放:“好好,你先找你的手機,我等會兒看這小子有沒有進去。”
周如意連忙道:“你先找他,昨晚雪那麽大,萬一他被埋在危房區怎麽辦?”
叔叔猶豫了一秒,蹙着眉說:“對,确實有這個可能,早些年還真埋過一個流浪漢,因為沒人發現,過兩周鏟雪才知道他死在下面了。”
“……”
周如意的心瞬間繃緊,搶過鼠标切換攝像頭,目光緊追着許聞松的身影走。
錄像裏,許聞松拐進了右邊沒了路燈的胡同,沒有任何停頓,也沒有回頭,而他磕着牆向前跑,只差擡眼那一秒就能看到許聞松。
許聞松沒看見他?還是在刻意躲他?周如意難以置信地想。
攝像頭繼續轉,許聞松步伐緩慢,走了很長一段路,停在舊巷區邊緣的一家老珠寶店門口,敲了敲門。
一……一、二……二。
周如意數清頻率,是許聞松一貫的敲門方式。
店門打開,裏面走出一個中年女人。許聞松微鞠一躬,跟着女人走進店裏。
“我快進一下啊。”
錄像拉到一個小時後,店裏的燈還亮着,又拉了一個多小時,正好是許聞松從店裏出來,拎着一個袋子,和女人道別,從右邊離開了巷區。
“呼,放心了,這小子沒進去。”叔叔松了口氣,把錄像拉回一點,從他和許聞松擦肩而過那一段開始看,“看看你手機丢哪兒了。”
周如意迫不及待要走:“啊,我想起來了,叔叔,我的手機落車上了,對不起,打擾您工作了,我下次再過來給您賠禮道歉,對不起,我馬上回去找手機。”
“啊?那你小心點兒啊。”
“好,謝謝您,打擾了。”
周如意快步奔向那家珠寶店。
巷區一邊就是新建的商業街,處于夾縫裏的珠寶店生意算不上好,門店還是老式的木質裝修,門板被蟲蛀了很多小洞,雪壓得遮陽棚搖搖欲墜。
周如意喘着粗氣,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扉。
店裏很暗,靠着昏黃的幾盞老燈照亮,土黃色的光芒灑在寶石上熠熠生輝,也映出了女人的模樣。
女人模樣清麗,戴着眼鏡打磨鐵片,擡眸看到他,笑得很柔和:“你好,小朋友,有什麽事嗎?”
周如意走過去,努力平複呼吸,開門見山地問:“我能跟您打聽個人嗎?”
“不用這麽客氣,叫小春姐就行。”女人放下手裏的工具,站了起來,“什麽人呀?我這兒客人少,怕是見不到你要打聽的人。”
“許聞松。”
聽到這個名字,小春姐愣了一下,詫異地看着他:“你是他朋友?”
周如意連忙點頭:“嗯。”
小春姐謹慎地問:“你要打聽他什麽?”
“他半夜時候,是不是來過這兒?”
“嗯。”
“方便透露他來這兒做什麽嗎?”
小春姐搖搖頭:“不好意思,可能不太方便,不過來珠寶店能做的事不就那幾件嗎,你自己猜。”
“那他有說為什麽要半夜來這兒嗎?”
“不清楚。”
周如意沉默了一會兒,瞥見小春姐工作臺上的東西,似乎明白了什麽,急切地問:“他是不是來做一個發卡?鑲鑽或者寶石的發卡,花朵式樣的,還說要趕在二十號之前做好?”
小春姐睜大眼睛,不可思議道:“你和許聞松是這麽要好的朋友?”
周如意猜測成真,回憶起三年前第一個發卡的夜晚,淚不由自主地冒出眼眶。
“诶,怎麽了這是?”小春姐面色一驚,忙抽紙巾給他擦眼淚,“你跟他吵架了?”
“嗯。”周如意抹掉眼淚,順着她的猜想說下去,“許聞松失蹤了,我想找到他,跟他道歉……那個發卡,是要送給我的禮物,我身上有兩個差不多的,都是他送的。”
“這樣啊……”小春姐細聲安慰道,“許聞松可能是放不下芥蒂,想給你送禮物,又不想面對你。你們應該也不是會幹多大壞事的人,找到他好好說清就行了。”
周如意的淚水簌簌下落,聲音脆弱:“我找不到他了……”
“別急別急,先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他會去哪兒。”小春姐輕拍拍他的背,若有所思道,“他昨晚來的時候,我問他是要送給誰,他好像是說過要給朋友送禮物,說不定他現在也在找你的路上呢?你先到你們最常見面的地方看看?”
在暮春市最常見面的地方,只有周家老宅。可是許聞松真的會冒那麽大風險去老宅送禮物嗎?周如意思索着,和小春姐道別,馬不停蹄趕回老宅。
他現在也沒有其它線索了,只能去印證每一個猜測,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
因為早上剛被趕出來,周如意沒有進門,在大門抓了個臉熟的保镖問。
“诶?小少爺?你怎麽……”
“小點兒聲。”
“诶,诶,好。”
保镖畏畏縮縮地看着他。
周如意直接問:“有沒有見過許聞松?或者是來歷不明的包裹?”
“這個……”保镖猶豫了一會兒,苦笑着說,“我不能告訴你,不好意思,小少爺。”
周如意一眼明了,又問:“他往哪邊走了?”
保镖搖搖頭,臉上滿是膽怯和歉意:“許老師不讓我告訴你……”
周如意抱着手臂,揚起下巴,氣焰嚣張地說:“你跟他又不熟,幫他瞞着幹嘛?你只要回答他來幹什麽,說了什麽,我可以不告訴他是你說的。”
“我是個講義氣的人,所以……”
周如意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保镖立即回頭看大門口,壓下聲音說:“我說,我說,我說還不行嗎,你別哭啊,等會兒老太太看見,我飯碗沒了。”
“許老師剛來過了,就把一個小紙盒子交代給陳哥,然後被老太太看見,把他給轟出去了。”
保镖指向右邊的路。
“許老師往那邊走了,直走左拐。”
周如意扭頭就跑:“你幫我去找陳叔拿那個小盒子,晚點兒找你要。”
“小少爺!你去哪兒?老太太剛叫過你。”
“我離家出走。”
好像從那一天開始,周如意就一直在追着許聞松跑。
他順着指的路往前跑,左手攥緊心口的衣料,試圖壓下焦躁不安的心,慌張的目光焦急地張望四周,沿途詢問過路人,尋找熟悉的身影。
他有種預感,是和昨晚向窗外匆匆一瞥時同樣的預感,是一種确信,許聞松一定會對他心軟,一定會在此時此刻和他重逢。
他捂着惴惴不安的心,大口喘息,跟随确信向河岸奔跑,跨過大理石鋪的臺階,沖上石橋。
一道宛如松柏的身影伫立風雪中,烏黑的頭發仿佛枝頭的烏鴉,兩道栅欄囚籠似的将羽翅囿在空中,也困住了他的目光。
周如意的心髒猛地抽離,又突然跳起來。
“許聞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