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周如意一字一句看完協議,發現他們替他把所有的事都想得十分周全,列出來的條款很詳細,随長安嚴謹地添加了一條條備注。
他忍着鼻酸,在寫有“于和穆”、“周光華”、“Alice Jones”、“周如溯”後面的空白處,簽下“周如意”三個大字。
“恭喜。”
負責錄下簽字畫面的随長安第一個開口。
周如意擡起頭,許聞松站在對面微笑,周如溯和周樂撲了上來,一左一右夾擊,仿佛是他拿了世界大獎,一起沖上來為他慶祝。
“哈哈,怎麽樣!我是不是很可靠?”周如溯搓着他的腦袋說,“這你不該說一句謝謝哥哥?”
周樂跟着喊:“我也要!”
“你又不是親哥,你要什麽要?趕緊修你的車屁股去吧。”
“憑什麽?堂哥也是哥。”
“噢?那怎麽沒聽你叫過我?”
“您多大臉吶您。”
“喲,您的口音可回來了。”
“可惡啊,都怪許聞松,把我的口音帶偏了,我現在說話一股子靜湳味兒。”
許聞松歪着腦袋笑得很無辜:“聞松沒有哦。”
周如意看着幾人吵鬧,從沒覺得自己這麽喜歡他們。善良又赤誠,聒噪又鮮活,是理想中和朋友玩鬧的樣子,惹得他止不住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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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笑,他們就停了,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平時的他不會發出嗤笑和冷笑之外的笑聲,尤其是歡笑。被這麽一看,疑心自己剛剛的笑聲太突兀,羞恥地紅了臉。
他故作蠻橫道:“看什麽看。”
周如溯忍不住逗他:“一……二……三,哇,三秒全熟。”
随長安嚴謹地更正他的說辭:“八分熟。”
“哈哈哈哈。”周樂陰陽怪氣道,“哎呀,你們兩個混蛋,別這樣逗小如意,又不是不知道他臉皮又薄又利,削鐵如泥,分分鐘把你們的腦袋切成片兒。”
“……”
周如意抱着腦袋把臉埋入膝蓋,不願面對。如果換作平時,他一定會把人挨個罵一頓,但現在滿懷的感激讓他幹不出這種事。
“唉呀,小孩子臉皮就是薄。這麽一看,樂樂确實長大了啊,臉皮厚得怎麽說都不會臉紅,這點值得Kalyan學習,但也只有這點。”
“什麽意思?你是罵我還是誇我?什麽叫我只有這點值得學習?我的優點多了去了,哪點提出來不是頂尖?”
“你是樂樂嗎?這麽敏感幹嘛,我說Kalyan呢。”
“溯溯真不是好東西啊。”
“廢話,人家是貓。”
“你媽的。”
“你爸的。”
“你爺爺的。”
“你奶奶的。”
“你Kalyan的。”
“你許聞松的。”
“你随長安的。”
“你……”
周如溯思索片刻,想不出別的人,敗下陣腳。
周樂卻莫名感覺自己被侮辱了:“你說呀你,我的朋友明明很多,你這樣顯得我人緣很爛啊。”
“……”
周如意心想:你人緣再爛能有我爛?
趁兩人吵嚷,他故作自然地擡起頭,僞裝出從沒紅過臉的樣子。卻在下一秒,和對面一直在沉默的許聞松對上視線。
許聞松在發呆,察覺到他擡頭後,回過神來對視,微笑。
這個笑容和早上,和昨天截然不同。
周如意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個禮貌性的微笑,仿佛又回到了不久前疏離的狀态。
許聞松的親昵從那天開始,變得吝啬,收放自如。好像有自己的标準線和準則,一旦看到他難過,就會釋放溫暖保護他,看他恢複正常之後,悄無聲息地抽離。
許聞松變得不再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了。
傍晚時分,周如溯依照協議把周如意和許聞松送回周家老宅。
許聞松一言不發地幫他提行李,像個忠實的仆從,跟在身後,穿過一束束異樣的目光,一條條懸燈長廊,停駐房間門口。
周如意剛要打開門,緊跟着後腳跟來的阿姨叫住他:“Kalyan,許老師,老太太請。”
周如意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許聞松,淺抿嘴唇:“知道了。”
阿姨走後,許聞松微笑着說了句“待會兒見”,繞過他走進隔壁房間。
周如意一會兒琢磨奶奶的心思,一會兒猜測許聞松的心思,誠心希望自己有讀心術。
臨出門前,他的目光掃過桌上的筆記本,窺探許聞松內心的欲望潛滋暗長,卻沒膽子做。
接着停留在牆角堆成山的禮盒上。阿姨剛剛送來生日那天收的禮物,和往年一樣多,內容無非是奢侈品和讨他歡心的信件——要獲得周家的資源,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打動奶奶最喜歡的人。
他每年像看戲一樣閱讀這些充滿野心的信,再一張張折成千紙鶴,扔進沒鎖的抽屜裏,讓他們的夢想有機會被奶奶發現,不至于徹底毀滅。
奢侈品則全部堆在櫃子裏,再也不會碰第二次。假如有賊偷到他屋裏,發現這個櫃子,一定會翻身成暴發戶。
他對這件事追責也絕不會是因為東西被偷,而是有不明身份的外人踩了他的地。
突然,兩下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周如意沒有立即開門,等門外的人喊了一聲“Kalyan”,才不緊不慢出門。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長廊,許聞松看着院裏的迎春花,忽地說:“雪停了好久。”
周如意沒明白,恰好不久前瞥了一眼天氣預報,張口就答:“明天就下。”
許聞松笑了笑,問:“暮春市春天也會下雪嗎?”
周如意點頭:“會。”
許聞松收回目光,遙望灰蒙蒙的天空,似感慨:“冬天真漫長。”
正好到飯點,奶奶坐在餐廳裏等着他們,刻意把周圍的幫工和随從遣散。連周樂一家都沒在飯桌上。
昨晚情緒爆發後,周如意變回了以往畏畏縮縮的樣子,還是不敢對大人口出狂言,因為不喜歡,也不想擡頭對視。
空氣壓抑,他和許聞松沉默地坐到奶奶對面,感受到奶奶投來電鑽一樣的目光,和以往的壓迫感完全沒區別。
不等他偷瞟一眼奶奶的表情,那道熟悉的莊嚴聲線傳來:“周如意,擡頭挺胸。”
周如意一動不動,瞥了眼旁邊的許聞松,發覺他正從容地盯着奶奶,毫不露怯。他不管,他就要當縮頭麻雀。
“你還在生我的氣?”奶奶的語氣軟了兩分,話中夾雜着無可奈何的怒氣,“我已經順着你們的心意,簽了那個毫無規矩的協議了,你現在這副樣子是要怎樣?”
周如意不回話。許聞松替他開口:“因為您自始至終不願意放下您作為周家人的身段。直到現在和Kalyan對話的身份都是周家人,而不是一位奶奶。”
“我要怎麽放下身段?昨晚鬧的得還不夠大嗎?周家的臉丢得還不夠多嗎?”奶奶質問許聞松,随後看向周如意,“我現在事事遷就你,舍不得你受半點傷,你就不能看我兩眼嗎?”
周如意心軟了。
他擡頭看着奶奶,她還是一副睥睨衆生的姿态。忽然明白,周家的根骨不可能被他改變,改變的只是對他的态度。
出乎意料的,奶奶的目光停在他還沒完全消腫的眼睛和臉頰上,堅硬的表情慢慢出現了裂隙,嘴巴仍是一脈相承的硬。
“……行了。”奶奶蹙着眉頭說,“我老了,想不通你們這些歪理。”
許聞松露出笑:“您還很年輕。”
奶奶自我解嘲道:“呵呵。你一個外人,這段時間的熱鬧也看夠了吧,現在還想拿我一個八十歲老太尋樂?”
“不。”許聞松輕輕搖頭,“總有些不能為人所知的歷史需要被客觀記錄。我既為了Kalyan參與,也為了記錄周家這個歷史悠久的家族。”
奶奶冷着臉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認可你作為平民中的佼佼者,成為如意的朋友。不只是因為你昨晚救下他,更因為這句話。”
許聞松輕笑道:“感謝認可。”
奶奶嗤笑一聲,把話頭指向望着許聞松的周如意。
“如意,我不是會違背契約的人,這點你放心。不過,我也差不多到歲數了,你才十五歲,我要是不在最後這幾年看住你,讓你出了事,我怎麽能瞑目?我想讓你成才,想讓你這輩子一路通暢,和我想保護你不沖突。既然你不願意完成我死前的心願,那就算了。但你絕對不能懈怠自己。你可以不做第一名,可你要努力,要一直進步,不要像你爸媽一樣沉溺世俗。”
奶奶似乎被他們的“尋死”戲碼吓唬得改變了很多。
周如意從叛逆的夾縫裏生出慚愧,點了點頭:“嗯。”
對于他的父母,他無話可說。媽媽只給了他痛苦,爸爸沒有給過他痛苦,也沒給過他愛。
按周如溯的說法。他們很年輕的時候意外懷上周如溯,迫于周家臉面結了婚,又在對方知情的情況下雙雙出軌,只有在身體空虛,身邊沒有情人的時候會想到對方,然後又生下了他。這段荒謬的婚姻長達二十四年。
對周如意來說,爸爸媽媽離婚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悲痛,而是終于想通了他們不愛自己的原因是他們沒有愛。
短暫的對話結束,奶奶叫來随從,讓其他人來吃飯。
周樂猴子嚎叫着回來,一如既往的活潑。他爸媽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多猜一猜就能知道昨晚發生了激烈沖突,但都不問。
周如意小時候看到周樂和他爸媽其樂融融的畫面,時常會想如果自己是他們的孩子就好了。
但每個家庭都有每個家庭的沖突。比如周樂立誓一輩子不談戀愛不結婚不生孩子,把他爸氣的夠嗆,但也無可奈何。他還經常調皮搗蛋,讓他媽操心了二十年。
周如意倏地想到對家庭教育很了解的許聞松,他之前還以這個話題和奶奶吵了一架。
許聞松似乎是所有人眼裏不需要操心的好孩子。性格外向溫柔,知書達禮,有自己的主張,聰明能吃苦……不管是哪一點,單拎出來都是某些人窮盡一生都做不到的。
那他是幸福的嗎?周如意想,許聞松爺爺奶奶早逝,沒有親戚,沒有兄弟姐妹,父母常年在外研究。他的家庭也很單調。
生活中的色彩可能是那些書,那些題,那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也許正因如此,許聞松那時候才說,他把友誼看得最重。
周如意又想到許聞松對自己時有時無的疏遠,不禁想,如果接吻算背叛了友誼,許聞松有可能已經猜到他真的親過他,才以這種不冷不熱的态度懲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