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追出來的人是許聞松。
周如意對附近不熟悉,無處可去,漫無目的地跑,沒幾段路就被追上了。
許聞松沒有叫住他,默默地跟着,走過兩條街,等他走不動路停住腳步,才湊到身邊拉他的手:“我們去那邊休息一會兒。”
周如意眼眸低垂,像個木偶人任他拉走。
許聞松把他帶進附近的公園裏,找了個隐蔽一點的長椅坐下,從褲袋裏拿出紙巾,一手摟着他的肩膀,一手擦拭眼淚。
周如意想到奶奶的威脅,媽媽的诋毀,爸爸的無視,許聞松最近的疏離,頓時淚如雨下。
“Kalyan……”許聞松用力抱緊他,像松林裏那時候,溫聲安慰道,“你剛剛做得很棒,很勇敢。”
周如意倒在他懷裏悶聲哭泣。
“Kalyan,你已經完成你的任務,把心聲說出來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大人解決吧。”
許聞松給他輕輕拍了會兒背,等他的哭聲漸漸平息,忽然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和小包紙巾差不多大小的白色盒子。
許聞松弓着背,把冰涼的左臉貼上他還沒消腫的右臉,溫柔地笑道:“我給你變個魔術吧?你先猜猜裏面是什麽。”
周如意感受到臉頰的疼熱正在被消減,把心也冷靜下來,遲來的親昵卻像及時的創口貼。
他不用猜就知道裏面是許聞松給他準備的生日禮物。故作不解,搖搖頭。
“那你閉上眼。”
周如意看了眼許聞松期待的表情,配合地合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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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聞松做了個小動作,又說:“睜開眼吧,再猜猜裏面是什麽?”
他還是搖搖頭。
“那我來揭曉答案。噔噔噔……”許聞松給自己配了個神秘音效,幼稚又滑稽,緩緩打開盒子,“當當!”
裏面什麽都沒有。
他疑惑地看向許聞松。
“沒想到吧,我的魔術大成功。”許聞松自嘲一句,接着提示道,“我把神秘驚喜變到別的地方去了,你可以摸摸在哪。”
周如意順着許聞松的視線低頭看,下意識地摸進外套口袋,果真摸到了一個硌手的金屬制品。
“找到了嗎?”
他拿出東西,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是一個色彩鮮活的發卡,銀制原胚,上面有幾朵迎春花,和鑽石鑲嵌而成的雪花,是他們初見那天的景色。
周如意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麽。
雖然相比其他人送的算不上什麽貴重禮物,但這是他第一次通過物品感受到某些無可替代的感情。仿佛尋到了荒唐人生的靜谧之處。
只要在許聞松身邊,多狂躁的心都會被安撫。
他忽然覺得,和許聞松的友誼是他長這麽大遇到的最幸運的事。
“可愛吧?”許聞松觀察他的表情,輕聲說,“我手太笨了,這裏有顆鑽沒嵌好,等兒童節給你做一朵向日葵好不好?向日葵也像你。”
周如意想象出許聞松這個近視眯着眼睛鑲鑽的樣子,心軟得一塌糊塗,嘴還跟石頭一樣硬:“我又不過兒童節。”
許聞松撒嬌:“為什麽?你這麽可愛。連我這個大孩子都要過兒童節,你當然也要過。”
“不。”
“哈哈,來,我幫你戴上。”
許聞松從他手裏拿過發卡,動作輕柔地撩起鬓邊發絲,向後一夾,露出耳朵,定定地欣賞好幾分鐘,滿意道:“好看。”
周如意瞧他一副癡呆樣,忍俊不禁。
“等有時間你教我編頭發怎麽樣?”許聞松倏地提議,“我回顧了好幾遍那段視頻,看到你自己編的頭發,才有了做發卡的念想。現在看來,我的選擇果然是正确的。”
周如意倚在許聞松懷裏,竟然開始回憶起了和他的過往。短短一個月裏,他們一起經歷的事,比他這十五年裏的所有事還要有趣。
印象中,許聞松明明是個單純過頭,善良過頭,坦誠過頭的人。只要問,就會有回應,只要給他一簇火光,就會得到一整個太陽。
這樣的人卻被他誤解成□□。
想到許聞松那天卑躬屈膝的樣子,周如意愧疚不已,覺得自己惡劣得不像話。
見他久不回應,許聞松歪頭看過來:“Kalyan?睡着了嗎?”
“……”
周如意想開口,卻發現嘴巴像被膠水粘住似的無法張開。只得搖搖頭。
許聞松也不說話,輕輕拍着他的背,下巴摩挲發頂,互相依偎靠坐。直到夜色漸濃,溫度驟然直降,月亮悄然間換了種睡姿。
周如意懷抱中感覺不到寒意,在胡思亂想中産生睡意,意識開始變得朦胧。
許聞松的聲音像睡前故事一樣,輕輕柔柔:“Kalyan,我想和你說幾句話……可能會帶有很多我的主觀色彩,你不用當真,就當是增加一個可有可無的思考量。”
周如意動了動腦袋,表示自己在聽。
許聞松伸過左手,安慰性地揉捏他的手,繼續說:“在你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人在注視你,我也是其中之一。”
“這些目光有欣賞的、污穢的、嫉妒的、仇恨的……不管是什麽,都是你個人魅力的具現。”
“凡是人都有個人魅力,不同的魅力會吸引來不同的目光,假如一個人身上只有一種目光,那就說明他在這個角度的魅力很大,別人只看到了這個角度。”
“而你被投射的數種目光,恰好反映出你是一個多樣性的人。”
“就像一個多面骰子,不同的人在不同的角度,看到的數字都不一樣。可你就是你,你在桌面上轉動,不管他們看到什麽數字,都是他們的角度問題,與你無關。”
說完,許聞松靜默幾秒,捏捏他的手指甲,問:“我表達得夠清楚嗎?”
周如意收回思緒,點點頭發出一個單音節:“嗯。”
許聞松說得委婉又深奧,但他還是聽懂了。許聞松的意思是,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有人注定目光污穢,所以眼裏的他是賤貨。
媽媽這一生都在被男性凝視着,所以才會把所有男性的目光都看作不良的凝視,先入為主地覺得他在勾引男人。
爸爸和媽媽,似乎都是異性的傀儡。
周如意悲哀地想,在心裏苦笑。忽然很好奇許聞松的角度。
他舔了舔幹涸的嘴唇,弱聲問:“你呢?”
“嗯?”
“你……看到了什麽?”
許聞松笑了,像無奈又寵溺地發出幾聲低笑,換上純真的表情:“我看到了二哦。”
周如意沒明白這個似乎用具象隐喻了某種信息的回答:“為什麽?”
“因為我小學的時候做過一個随機性實驗。”許聞松笑着娓娓道來,“用六、十、十二、二十面的骰子放在機械手臂中各投擲一百次,最後的實驗結果顯示,出現次數最少的數字是二。”
“雖然這個實驗是個笑話,但我覺得,我是那個能看到你最難表現出來的那面的人。”
許聞松自信又溫柔地看着他。
“……”
周如意呆呆地仰視許聞松。他能感覺到,自己被許聞松的個人魅力徹底征服了。
淩晨兩點,室外溫度接近零度。
許聞松把周如意帶回公寓,喝下熱水和感冒藥,讓他在床上躺好,細致地掖好被子,蹲在床邊,下巴杵在被褥上,右手在被子裏一下一下地揉捏手心。含水的眼眸缱绻眨動。
周如意看出他的倦色,困頓中唇舌含糊地問:“你不睡嗎?”
“我是大人。大人要信守承諾。”許聞松笑着說,“別擔心,他們那邊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我只是去傳遞你的意願,很快回來。”
“嗯……”
周如意握着許聞松的食指,緩緩合上雙眼,一滴滾燙的淚從內眼角流向另一只眼睛。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在藥物作用和心理作用下,他不知不覺放松腦中繃緊的弦,昏昏欲睡。
意識彌留之際,他看到許聞松抽出右手,俯下身子,從耳側摘下發卡,輕放床頭櫃,然後摸着他的耳朵私語:“晚安,Kalyan,生日快樂。”
翌日,周如意被一陣亂七八糟的敲門聲吵醒。
“周如意,起床起床起床,就等你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聒噪,似曾相識的話語。
周如意從床上爬起來,迷茫的視線投向門口,懷疑自己是陷入了輪回。
下一秒,看到床頭櫃上的光彩熠熠的迎春花發卡,确定這不是夢境,也不是輪回。
他下床洗漱,把發卡收進口袋,心情複雜地出門——不知道昨晚的事發酵成什麽樣了。
今天那四個人坐在餐廳裏,有說有笑地吃早飯。
“可惡啊,早知道開你車了,八百個人追尾我都不心疼。”
“所以你昨晚沒到場就是因為被追尾了?”
“你以為呢?我被撞得車頭都冒煙了,而且啊,大過年的找拖車隊,拖車隊餃子吃一半,出門就被追了兩次尾,他媽的冒着一屁股煙來救我。”
“你媽,什麽登山賽車,極速狂飙,追尾車頭冒煙,拖車鋼鐵屁股也能冒煙,真是開了眼了。對了,你的行車記錄儀呢?給我看看。”
“我不要,昨晚的記錄肯定都是我模仿世界名畫《吶喊》。”
“哈哈哈哈你媽的別形容行不行,有既視感了。”
周如意走過去,恍然有種什麽都沒發生過的錯覺。
許聞松率先看到他:“早呀,Kalyan。”
其他人也看過來。周樂拍拍身邊的位置,招手呼喊:“小如意,早早早,坐這兒。”
“早。”
周如意語氣單調應了一聲,坐到周樂旁邊,在他們擔憂的目光中吃了兩塊蘋果。
四人目光灼灼。
他又吃了根煎香腸,兩個雞蛋,一杯牛奶,吃得肚子都快飽了,他們還在盯着他看。
他意識到自己這副頹靡的樣子的确很不對勁,于是握緊刀叉,吸入小半口氣,惡狠狠地掃視他們,用以往傲慢的語氣道:“看什麽看。”
三人滿意地笑出聲,随長安收回目光。
周樂拍拍他的腦袋:“哈哈,對味兒了。”
“啧。”
周如意不耐煩地瞪他一眼。
周如溯笑了會兒,開始說正事:“小随根據雙方訴求拟定了協議,目前還在讨論階段,因為要征求你的意見。”
周如意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周如溯接着說:“協議內容是,周如意提到的事都不會再發生、不再幹預周如意的人生、不再替周如意做選擇……嗯……嗯……什麽來着?反正我們寫了一大串,你等會兒自己看,有哪條不合心意的繼續改。”
周如意眼睛閃閃發亮。不敢相信,他們的談判成功了。他百分百相信他們為自己争取的條款,在心底為自己獲得自由雀躍。
同時,他非常疑惑,奶奶他們那麽頑固,竟然真答應了這樣的協議。
周如溯看出他的顧慮,接着說:“奶奶的要求是,希望你在上大學之前一直住在老宅,不能再離家出走,對她有什麽不滿直說。那個女人的條件是你參加完今年的比賽,拿到冠軍。周光華那個牆頭草不配提條件。”
這些條件似乎不難以接受。周如意點了點頭,問:“為什麽他們的條件這麽簡單?”
“诶嘿。”
周如溯突然調皮一笑。
許聞松替他解釋道:“你睡着之後,他給我打了個電話詢問你的情況,我說你情緒不太穩定,他轉述給他們的時候,說你在三十層的高樓上尋死,我勸了你兩個小時才把你拉下來,所以我将計就計,演了出獨角戲。”
“……”
周如意不知道該說他們惡劣還是聰明。
随長安認同道:“演技逼真。”
“還有這種事兒?”周樂震撼,“那奶奶豈不是心髒都要犯了?”
“差不多,老太婆昨晚死活都說要來看你,被我們拉住了,估計就是因為怕這個才提條件讓你住家裏。至于那個女人,是因為老太婆讓周光華和她離婚,她知道離婚之後你肯定不會選擇跟她走,老太婆又這麽□□,到那時她就失去了對你的控制,所以離婚之前要你完成她的願望。”
周如溯說完之後冷笑一聲:“哼,兩個自私的瘋子莫名其妙搞到一起,把對方當成出軌時欲望更盛的刺激,嘴上說着愛,心裏藏着愛,把愛留給自己,把欲望給野草,讓兩個孩子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