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八點挂鐘敲響,凡是知道周家門禁的止住了話頭,跟奶奶道別離開。待人走全,奶奶向周樂父母知會一聲,帶上其中一位随從從後門走。
周如意、許聞松、随長安坐周如溯車,周樂開自己車去機場。
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路怒症的周如溯正在暴罵前面不打轉向燈的車。
周如意沒有像平時那樣嫌棄他嘴臭,局促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這個小動作被旁邊的随長安看在眼裏,難得說了句安慰人的話:“深呼吸。”
他看了眼随長安,有點羨慕這張不管什麽時候都面無表情的面癱臉,看上去就冷靜又理智。
他朝向窗戶,悄悄做深呼吸,邊聽前面兩人說話。
許聞松在吐槽他們的着裝:“你們兩個約好一起穿黑衣服?”
周如溯甩甩衣尾:“是啊,不帥嗎?”
許聞松實話實說:“有種綁架犯的帥氣。”
“什麽叫綁架犯,我們是大大的良民。”周如溯又開始胡言亂語,“可惡,應該也讓你穿上的,我們Black保镖團現場表演一個綁架Kalyan,讓周家交出三十億,不然拔他兩根眼睫毛。”
周如意聽出來了,周如溯在暗指奶奶的過度保護。
這麽淺顯易懂的諷刺,許聞松自然也能聽明白,笑容漸漸失去了耀眼的光澤,變成苦笑。
周如溯的工作室很大,是一棟三層寫字樓。周邊沒什麽店面,都是郁郁蔥蔥的綠化帶。
奶奶和爸爸的車緊跟在他們後面抵達。奶奶吩咐随從和司機在停車場等候,在爸爸的攙扶中,繞過電梯走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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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周如溯嗤笑一聲,摁上關門鍵。
開會地點在三樓會議室,一張白色長桌,奶奶有些嫌棄地掃視着這個地方,用手帕墊着椅子坐下。爸爸緊挨着奶奶做。
周如溯和許聞松坐在他們對面,周如意挨着許聞松左手邊坐,随長安坐在長桌盡頭敲鍵盤,像個毫無感情的攝像頭。
幾人沉默着,像蒙在鼓裏一樣沉悶,空氣中只有“噠噠”的鍵盤聲。
突然,爸爸突兀地來了一句:“Kalyan,生日快樂。”
“……”
周如意低頭逃避視線。
這句話如果放在以往每一年,他都會很開心,因為爸爸終于在生日當天給他說了“生日快樂”。但是今天不管是誰說這句話他都不會開心。
“呵。”周如溯直白地表現出不滿,“真稀奇啊,你還記得你兒子的生日。要不是今天看你坐在這,我還以為你早就跟哪個小秘書死野外了呢。”
爸爸臉色一黑。
“胡言亂語。”奶奶針鋒相對,“周如溯,這是你爸爸,不是你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你跟他們同流合污也就算了,怎的敢拿你這張下流的嘴評價你爸爸。你的命都是你爸爸給你的,你有什麽資格評價他當父親的方式。”
“你以為我想被生下來?”周如溯冷笑道,“你在射的時候有問過我的意見嗎?問過那個女人的意見嗎?我的出生是意外,那Kalyan呢?十年不夠你們推搡撫養權離婚?下半身耐不住寂寞又生一個?”
奶奶被這段污穢的話氣得拍桌而起:“周如溯!”
空氣中彌漫的硝煙被這聲巨響點燃。
“如溯,別太過分,你奶奶還有心髒病。”爸爸起身扶着奶奶坐下,面紅耳赤地呵斥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是誤會,你為什麽一定要糾纏不清?”
“我說的有問題嗎?”周如溯指着爸爸的鼻子道,“你這個懦夫,牆頭草,沒有女人就活不下去的廢狗。老頭早就知道你這輩子只會用下半身思考,才把家業全給了叔叔,而不是你。”
“周如溯!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少拿你那龌龊的思想看人,你以為你有多高尚?你也是個男人。你爸爸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事業,你呢?擠在這種蒼蠅都不落腳的破地方,跟一堆給周家擦鞋都不配的人混日子,你以為你已經站在世界頂峰了?敢對你爸爸指指點點?”
“真有氣勢啊老太婆,你也就能快活這麽兩年了。”
“周如溯!”爸爸勃然大怒,“你怎麽咒你奶奶的?”
“實話實說罷了,你不想老太婆趕緊死,好跟你的小姑娘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
“周如溯!你少信口雌黃!”
他們不顧血緣争吵不休。
只有許聞松注意到周如意顫抖不止的身體和簌簌下落的淚滴。
“Kalyan……”
他語氣擔憂地輕輕呼喚。
周如意垂着腦袋,抿緊嘴唇,攥緊膝蓋上的布料。纖細的手臂連着肩膀顫動,如同落入冰窖,一顆顆碩大的淚滴濺落腿面,結成一朵朵冰花。
他害怕大聲争吵的聲音,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一個人死掉。
他們争吵的內容他只能聽懂一半,但家裏人互相傷害的場面讓他只能感受到痛苦,窒息。
這個世界好荒唐,每個人都像瘋了一樣狂吠。
“Kalyan……”
許聞松在桌下猶豫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見他的眼淚頓住,兩根手指從拇指下鑽了進去,滑進兩個指縫裏,扣緊手背,掌心相貼。
恍如隔世的溫柔燙得周如意心尖濕軟。
突然,會議室大門被猛地被推開,一個熟悉的金發碧眼女人闖入。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媽媽,她的目光像刀片一樣劃向周如意,下滑落在他的手上,面色陰沉。
“Kalyan,你個□□。”
刺耳的英文從媽媽口中吐出,還沒等人反應過來,她幾步跨到周如意面前,一手揪着他的領子拎起來,一手不留餘力地揮向他的右臉。
啪——
“嗡”一聲響,周如意呆住了。
“Kalyan!”
許聞松和周如溯瞬間起立把他往身後護。
奶奶胸口劇烈起伏,氣得失了儀态,舉起拐杖往媽媽身上抽:“你幹什麽!你這個瘋女人!你以為你打的是誰!”
“媽!你先坐下,別動了氣。”爸爸攔在奶奶面前,滿臉驚詫地看着媽媽,“Alice!你瘋了嗎?”
媽媽一把搶過拐杖扔到一邊,怒氣沖沖地瞪着夾在兩人之間的周如意,罵道:“你這個□□!勾引男人的臭婊子!你跟男人私奔的事都傳到英國了!你現在高興了?全世界的男人都想上你,你開心死了吧?”
奶奶不僅聽得懂英文,還用英文回罵道:“你個瘋婆娘!周家有你這個兒媳婦真是三生不幸!自己在外面鬼混,還敢污蔑Kalyan清白,你還知道Kalyan是你兒子?有你這樣當媽的嗎?”
“我在教育我兒子,關你什麽事?”媽媽高傲地挑起眉毛,“你先把你自己的兒子教育好,再來管別人的兒子。”
“你的兒子?你這些年有給過他一筆撫養費嗎?你說的教育就是淨給他上一些低級藝術課?”
“呵,低級藝術?對啊,因為你的小孫子用藝術勾引男人,當然是低級藝術。”
“瘋女人!勾引男人的明明是你,十年前勾引我兒子,現在想污蔑Kalyan彰顯自己的清白?”
“少胡說八道!你不看看你兒子什麽狗德行!”
“媽,Alice,冷靜一下。”爸爸夾在媽媽和奶奶中間,想勸架又不知勸哪方。
……
背後周如溯的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前面許聞松扶着桌子充當隔板,一前一後,牢籠一樣困住他的目光。
周如意隐忍地攥緊拳頭,指甲嵌進手心,胸口起伏,渾身震顫。耳朵嗡嗡作響,臉頰火燎一樣疼。
聽着大人愈演愈烈的争吵,他的委屈、害怕、憤懑,都化作一聲怒吼:“夠了!”
他看不到大人的反應,只知道他們都安靜了下來。
“我恨你們。”
他的聲音像毛玻璃一樣脆弱,語氣像死了一樣平靜。無可遏制的痛苦和失望漫上眼眶。
他擡起臉,呆呆地望着大人,如同一具死屍,細聲質問:“你們為什麽不能多看我一眼?為什麽不能多聽我說一句?為什麽看不到我的努力?為什麽聽不到我的哀求?”
他的目光停留在奶奶臉上:“奶奶,你在幫我當人看嗎?我真的不是你的玩寵嗎?”
“你要我什麽事都聽你的,剪刀不能碰,打火機不能碰,籃球不能打,廚房不能進,漫畫不能看,不能露腿不能露胳膊,不能哭,不能有怨氣,不能有愛好,不能犯錯,不能不考滿分,不能選沒有前途的文科……可是,奶奶,我是人類,既然你都做不到這些事,為什麽肯定我能做到呢?”
他的眼淚止不住下滴。
“我不想做天才數學家,不想做乖孩子,不想走你給我選的路,不想當周家人。你知道嗎?你用周家勢力幹的事,開的後門,早就變成了笑柄,讓周家的名聲和地溝水一樣臭,你不知道,你每天都高居明堂,享受衆星捧月的感覺。可是,我只是因為冠周姓,就要被所有人孤立,被所有人诋毀,無論我拿多少次獎,都會被說成開後門,無論我怎麽努力,他們都看不到,而你,只會說我為這點成績沾沾自喜,不思進取。那我到底要怎麽做?我要怎麽才能不做周家人?”
他說完,紅着眼眶看向媽媽,嘴角不停打顫。
“我讨厭你,和讨厭芭蕾舞一樣讨厭你。”
“從兩年前的一場比賽開始,我就很讨厭你,你肯定不記得了,我在你的母校演出,失誤摔下舞臺,腳趾骨折。你知道嗎,我那個時候不覺得疼,覺得開心,我以為你會關心我,讓我不再跳舞,可是,你像剛剛一樣給了我一個耳光,質問我為什麽沒有跳下去,真正的芭蕾舞者哪怕雙腿殘疾也要跳下去。”
“我不明白,既然你這麽理解芭蕾舞,那你為什麽不跳?為什麽逼我跳?我想讨你歡心,我跳了,拿了第一名,你看不到,你看到了你讓我鍛煉出來的身材,看到了你遺傳給我的臉,看到了你讓我蓄的長發,指責我勾引男人。”
“有男人看我演出等于愛上我了?你是個女性,你為什麽要這樣侮辱女性。你難道意識不到你有多厭女嗎?”
“你每一次讓我上這個課,那個課,這個比賽,那個比賽,我都去了,都拿到了第一名,可你卻責備我這個動作太像女人,那個動作太像女人,難道在你眼裏,女人的動作就那麽不堪入目嗎?那你為什麽不去變性當你最愛的男人?”
“婊子。”
媽媽低罵一聲,趁所有人的目光彙集在他身上,一個箭步沖過來,推開許聞松又給了他一巴掌。
“Kalyan!”
“你幹什麽!你個瘋女人!周光華,這種女人你留着她幹什麽!還不快離婚,讓她滾出中國!不離婚你就跟她一起滾出去!”
“媽!Alice!冷靜!”
衆人推搡,混亂之時,周如溯的手越過他和許聞松的身體,結結實實地往媽媽臉上呼,臉色和炭一樣黑。
“你敢打我?”
媽媽難以置信地看着周如溯,瘋了似的推開他們,拽住他的衣服。奶奶擠進來扯媽媽的頭發,嘴裏嚷嚷着滾出中國。
“你們別打了!坐下來好好談不行嗎?”爸爸着急忙慌地趕過來拉架,“周如溯!別打你媽!”
随長安面無表情地旁觀四人混戰,甚至頗有閑心地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周家人這輩子第一次這麽沒有臉面。
“……”
周如意看着這場荒唐的鬧劇,難以忍受的大人,感覺這個家庭似乎沒有存在的必要,早就已經散了。他繃緊嘴角,像上次一樣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