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周如意思緒混亂,一整晚都沒睡好。
今天如天氣預報說的,從淩晨下了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因為睡不着,他起了個大早,趴在窗臺上看庭院落雪,狂風凄厲。
天色漸漸從霧藍色暈成灰白色。掃雪的幫工早早拎着家夥什幹活,廚房和長廊亮起燈,做飯的阿姨們低聲絮語。
不知不覺八點過去,周如意倦了雪景,準備背會兒書。窗扉剛合上,外面就傳來關門聲,随之而來的是許聞松的聲音。
“謝謝阿姨,我來吧。”
下一秒,房門被輕輕敲響:“Kalyan?”
周如意起身開門,熟悉的橘色撞入眼眶,鏡片下的眼睛向下彎曲,眼底烏青,眼眸爬着幾條紅血絲,大概這幾天也都沒睡好。
他笑道:“早上好。”
周如意讓開道:“嗯。”
許聞松端着餐盤走進房間,放在書桌上,邊收拾桌面的漫畫邊問:“今天測文綜吧?”
周如意自覺最近懈怠了許多,心裏沒底,但該來的總會來,該錯的總會錯,早複習早輕松。
他點點頭,邊吃早飯邊看許聞松抄卷子。書房的打印機換了臺新的,許聞松好像不知情,也有可能是習慣了手抄。
同桌互相沉默的時刻仿佛回到剛認識那幾天。
周如意看到許聞松手機裏自創的題目,問出一直以來的疑惑:“你不是理科狀元嗎?周如溯為什麽請你教文科生?”
許聞松勾起嘴角,解釋道:“理科是我的偏好,不代表我只擅長理科。如果你不覺得我自大的話,可以認為另一個平行世界的我是文科狀元。”
Advertisement
許聞松這段時間表現出來的才能讓他無話反駁。
許聞松抄了幾道歷史選擇題,突然定住了,苦澀地笑着說:“手抄文科卷子是個錯誤的決定。光是材料就要抄半個小時,圖畫也沒辦法一比一複刻。”
周如意深知材料題目長度有多折磨,好心道:“出拱門左拐第二間是書房,打印機剛換新。”
許聞松起身就走:“我馬上回來。”
人走後,周如意呆呆地笑了幾聲,繼續吃東西。
四下亂飄的目光停在還沒被發現的日記本上,思索着該不該主動提醒許聞松。萬一許聞松把他當做偷親別人嘴還偷看別人日記的變态,徹底絕交怎麽辦。
他思來想去,決定不提,等許聞松自己發現。
沒過多久,許聞松抱着幾份試卷和電腦回來,把餐盤挪到一邊:“九點整開始,記得分配好時間哦。”
“嗯。”
許聞松開始吃早餐,搬動椅子到桌側時,不小心磕到從牆角堆過來的禮盒,人愣了一下,立即道歉:“對不起,我動作太大了。”
周如意看到碰倒的禮盒裏掉出一塊亮閃閃的黃金擺件和一封信,懶得去管:“沒事。”
許聞松蹲下來把東西撿好,目光掃過這堆禮物,好奇地問:“你不拆這些禮物嗎?”
“不。”周如意看他閑着沒事幹,指使道,“你太無聊就幫我拆,撿到喜歡的随便拿。”
許聞松沒有答應下來,又問:“這些都是祝賀信嗎?”
“不知道。你想看就看,想扔就扔。”
許聞松笑道:“看得出來你很讨厭資本家。”
周如意擡起下巴:“我讨厭每一個人。”
“很有你的風格。”
接下來的兩個半小時內,周如意看着一大段題目犯困,筆下的字寫着寫着成了英文單詞,不可思議的是,單詞和原句串得上。
許聞松蹲在地上幫他拆禮盒,把禮物和信件分開,又找了個大紙箱把空盒裝起來拿給阿姨,禮物一件不動放進櫃子,坐在書桌盡頭看起了信。
他越看臉色越奇怪,越看越忍不住笑。
等周如意停筆,他笑得花枝亂顫:“有人請你做他兒子的家教,哈哈,還有人問你的頭發是怎麽護理的,還有問怎麽看待兩國局勢……好神奇的問題。”
今天的信比去年炸裂。
但周如意沉浸在考砸了的挫敗感中,笑不出來。
許聞松笑夠了,把信還給他,拿過卷子時笑意未褪盡:“放寬心,只是第一次測驗。”
周如意感覺這話像在說往後的測驗都會考砸,所以要習慣這種挫敗感。許聞松這個滿分戰神大概怎麽都不會理解差生的想法。
許聞松第一次批改他有長段文本的試卷,看到後面的大題,忍俊不禁:“你的歷史書是英譯版嗎?為什麽你的語法像中譯英譯中?”
“……”
周如意就知道一定會被說一嘴。
他的母語是英語,小學階段也都是用英文寫作,剛回國那段時間因為字寫得太醜,一股譯制味,被文科老師臭罵了好幾次。
至今為止,他的作文能拿到五十四分,但一不注意就會寫出語序混亂的句子。比如:他出發和他的媽媽。
曾經因為翻譯版文字被周如溯笑了一整周,現在輪到了許聞松。
瞧他一臉兇樣,許聞松識趣地收斂笑意,換了個話題:“還記得我之前想請教你一個英語問題嗎?”
周如意未蔔先知,沒好氣道:“除了‘A bottle of water’還能是什麽。”
“诶?”許聞松驚奇道,“你的t發聲?”
“啧。刻板印象。”
“哈哈,抱歉。”許聞松笑了笑,認真地說,“其實我當時想問的是‘provocatively’,這個單詞突然從腦子裏蹦出來,但是我沒想起來它的意思。”
許聞松的英文發音偏美式,語調上揚,聲音澄澈,聽起來有點可愛。
“provocatively……”
周如意嘗試用英音念了一遍,完全沒有許聞松那樣可愛,也沒想起來意思。
許聞松再度驚奇:“這個t你也發音了诶。”
“……”
周如意無語凝噎。
許聞松邊笑邊道:“抱歉,抱歉。”
正好到中午,阿姨每個極端天氣的早午飯都會送到房間,今天冒着風雪把兩人份的午餐送來。
周如意先前會覺得太勞煩阿姨,讓她們別跑這一趟,但一知道家裏阿姨和幫工的月薪比他的零花錢還高兩倍,便失去了憐憫。
他吃着午餐,聽許聞松講政治,不時回應一聲。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和睦的氛圍。
四束目光齊刷刷看向房門,周如意通過敲門力道和頻率判斷出來人不是熟人。換成冷淡語氣道:“進。”
一個高高大大的西裝男人推門而入——是爸爸。
周如意和許聞松表情微怔。前者是因為爸爸從他記事起從沒來過他房間,或者說從沒主動找過他。所以他猜到了爸爸是為前晚的事來的。
爸爸站在門框裏,蹙着眉頭看了眼許聞松,而後掃視整個房間,看到雜亂的床鋪和書桌,眼中閃過嫌惡,又看向許聞松。
“叔叔好。”許聞松禮貌性地微笑,準備起身,“Kalyan,我去給手機充會電。”
周如意知道許聞松想回避,可他不想一個人面對爸爸,擡手拽住他的毛衣,一把拉了回來:“飯要涼了。在這充。”
許聞松扭頭看他一眼,迅速理解:“好。借一下你的充電器。”
周如意看向臉色不妙的爸爸,問:“有事嗎?”
爸爸關上門,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這是你對待爸爸的态度嗎?”
“不然呢?”
周如意輕飄飄地問。
他對爸爸沒有愧疚,因為爸爸從沒給過他什麽,還幹了腳踏多條船的事,所以周如溯對爸爸什麽态度他就什麽态度。
爸爸明顯有怨氣,但礙于奶奶對他的保護,不敢像對周如溯那樣說重話,更不敢動手。
爸爸獨自矛盾了一會兒,松開攥緊的拳頭,恢複正常語氣說:“我和你媽媽要離婚了。”
周如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嗯。”
“你想跟我還是媽媽?”
周如意被這個問題逗樂,冷哼一聲:“奶奶讓你來問的?”
爸爸有些惱怒:“你這是什麽态度?”
“奶奶想要我,你不想。”
話音落下,房間裏陷入了尴尬的靜谧。
看到爸爸沉默,周如意知道自己的猜測成真,內心有點苦澀——爸爸既然那麽不喜歡他,當初何必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
他那顆玻璃一樣脆的心靈忍不住哭泣,面上勉強維持着冷漠,指着門說:“出去。”
“我是你爸。”
“出去。”
“周如意!”
“滾出去,不然就到你媽那領鞭子。”
爸爸喘着粗氣憤怒地看着他,卻因為怕他真和奶奶告狀,不敢再對峙,悻悻離開。
爺爺在世時,周如意偶爾被抓進黑乎乎的禁閉室裏挨鞭子,每次都是在周樂和周如溯都不在家的時候,似乎是看準了他不會和別人傾訴。
爺爺過世後,奶奶仍然在繼續使用禁閉室,最開始打過一次周如溯,被他警告過後,再也沒打過任何人,用來罰周樂面壁思過。
爸爸比他們挨鞭子的時間要早,時間要長,所以比他們更明白禁閉室的恐怖。
也許正因為爸爸的童年很悲怆,現在的他選擇了放縱自我。
爸爸離開後,許聞松擔憂地看着他的眼睛:“還好嗎?”
“嗯。”
周如意發自內心感到疲憊。仿佛世界上所有麻煩事都掉在了他腦袋上。荒謬的生活,荒謬的大人,還有懦弱的他。
周如意強打起精神,和許聞松繼續看試卷,聽他念着題,舒緩的聲音讓繃緊的神經慢慢松懈下來,困意很快漫上腦子。
許聞松看他腦袋一點一點,幾乎要垂到桌面上,忍不住笑:“困了就先睡一會吧。”
“嗯?”
周如意猛地睜大眼睛看他,然後困倦地點點頭,又閉上了眼。
“去床上睡吧,我幫你整理錯題,等吃飯時間叫你起來。”
“嗯。”
周如意扶着椅子站起來,拖着身子走到床邊,爬進被窩裏蒙頭就睡。
這一覺好像睡了很長很長時間,長到周如意在夢裏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他做了個夢,是這幾天的事串和起來的長夢,像一部個人敘述電影,裏面的每一幀畫面都是現實場景,每一個人都很真實,除了許聞松。
他以第三視角看到許聞松站在“周如意”的位置上,以“許聞松”的臉成為“周如意”,名字是”周如意”,經歷是“周如意”,性格仍是“許聞松”。
許聞松在夢裏冷漠地和大人争吵,不顧一切地逃跑,最後出現在一棟三十層的高樓天臺上。
他站在矮矮的圍牆上,眺望繁華都市的煙火,如同飛鳥一般張開雙臂,撲面而來的風雪把他擁在懷裏,像一滴雨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