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Kalyan?”
“嗯……”
周如意迷迷糊糊醒來,茫然地抓着旁邊的手坐起來,又疲乏地倒下去。
“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
許聞松的聲音在頭頂不斷循環。
他睜開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腦袋冒了會兒泡泡,終于清醒過來。
昨晚是周如意經歷過的最折騰的一夜。
他第一次量體溫三十八度,許聞松出門買藥,吃完藥睡着後,體溫升到了三十九度五,許聞松一次又一次給他擦酒精,直到後半夜才出汗退燒。
周如意睡得很死,對之後的事完全沒有印象。也不知道許聞松有沒有睡過覺。
“早。”
許聞松還是和昨天一樣活力滿滿。
周如意放下心來,“嗯”一聲,擡手揭下退熱貼。
“不燙了。”許聞松摸了摸他的額頭,确認退燒後,起身整理自己的床鋪,順帶提醒道,“你今天有課嗎?快九點了。”
“不去。”
周如意不緊不慢起床洗漱。反正在家裏已經練習過很多次了,少這一次也不影響,妝造也要等下午才确定。
Advertisement
洗完臉出來,許聞松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在暮春市少見的陽光從大落地窗灑進房間,亮堂堂一大片。大抵是嫌刺眼,他刻意坐在了陰處。
周如意繞過沙發,從行李箱裏翻出一套衣服洗澡。
晚上出汗太多,身上黏糊糊的,對周如意來說非常折磨,顧不上會不會因此再發一次燒了。
洗澡的這段時間裏,許聞松叫來保潔人員更換被褥,還點了早餐。
周如意充分汲取教訓,一出來就裹上厚外套。
然後順着食物香氣坐到許聞松旁邊,喝了口牛奶,含糊不清道:“謝謝。”
許聞松微微一笑:“請叫我敬業愛崗好青年。”
居然不是因為友誼,而是職責——周如意深感詫異。轉念一想,他确實沒承認過和許聞松是朋友,也從不叫他老師。
“感覺怎麽樣?要請半天假嗎?”
周如意瞟了許聞松一眼:“你作為老師,不應該壓着我去麽。”
“我給你的印象是不近人情?”
周如意面無表情:“是Dumbass。”
許聞松冁然一笑,忽然有些期待地提議道:“你能用英音說一段髒話嗎?”
周如意對敗壞自己形象的事毫無興趣,冷漠道:“自己去學。”
許聞松表情單純,眼中有失落:“可是我不會英文。”
周如意心軟了一秒,立即變回軟硬不吃的模樣,戳破這個人裝可憐的事實:“那你的狀元哪來的?”
“我英語沒及格過。”
“……”
那你來當什麽家教。周如意側睨許聞松,嘀咕似的罵了一句:“Wazzock。”
前一句說着聽不懂的許聞松驚了一下,随即笑容滿面,感嘆道:“你好可愛啊。”
“閉嘴。”
周如意很确定自己說的的确是罵人的詞,只不過沒什麽攻擊性。
反正他不管怎麽罵人都不會罵對方父母,就算在心底下意識地蹦出來,嘴巴一定會堅守底線。
相比之下,許聞松禮貌到讓人無話可說,不僅從不說髒話,開玩笑的時候後面還會跟一句“抱歉”。很難想象他生氣的樣子。
據說,每一個眯眯眼都是黑芝麻餡湯圓。可在許聞松身上看不出有任何透出的黑。
許聞松笑了起來:“好,我去閉嘴。你記得喝藥哦,一次兩顆,喉嚨疼得難受就用噴霧。”
“哦。”
周如意收回目光,繼續吃東西。
許聞松則繼續看書,靠着沙發側邊,姿态很閑散,翻頁時發出細微“沙沙”聲,看到有趣內容嘴角噙着一抹笑,仿佛早到的春光。
看得出來許聞松在南方暖洋洋的天氣裏活得更自在。
周如意想的是等晚上再去舞室,但無視了他兩天的老師竟然開始關心他,在一派其樂融融的群裏催促他去練習,硬是把群裏的人都沉默了。
不論性格如何,這位單憑專業能力被媽媽挑上的老師,周如意不作評價。
至于起哄的同班男生,周如意罵再多也不如拿第一名有嘲諷力。
不出所料的,周如意剛到舞室,就被同齡同班的舞者褚信攔住了腳步。
褚信是很多年前和周家斷絕了多年合作關系的褚家的孩子。
圈內傳聞是周家忘恩負義,聲名鵲起後就單方面停止了合作。事實上,是褚家找了個願意給他花大錢的接盤俠,見利忘義,把機密透露出去,被周家一刀斬了。
現在的褚家過得還算好。但不知道為何,褚信在得知周如意是周家人後,便處處針對他,句句不離陰陽怪氣。
褚信的模樣在男孩子裏算得上出挑,只是總豎着眉毛,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顯得很刻薄。
“周家人就是架子大,牌子上都寫着呢,無關人士不得入內,怎麽周少爺就要搞特殊帶家仆進來?”
聽到小孩子說出這種話,許聞松驚了一下,好奇地看着他們。
老師都不在,走廊裏好幾個不同班的學生從舞室裏探出看戲的腦袋。
周如意一直都不是甘願受氣的人,也陰陽怪氣道:“有關無關是你說了算的?哦,原來褚家這麽寵你啊,胳膊都伸到比賽裏來了,周家可不敢這麽幹,在這點上周家的架子可沒有褚家大。”
“哼。”褚信冷笑道,“氣性真大,說不過就要污蔑別人,這就是傳聞中謙遜有禮的周家人嗎?”
周如意皮笑肉不笑:“知道褚家人氣性小,知道我要來,不計前嫌專門出來迎接,真榮幸。”
“我哪知道少爺什麽時候來,老師好幾天前就說今天排練,昨晚點名不在今天排練不來,不僅把老師的話當耳旁風,還遲到了這麽久,真不愧是少爺。”
周如意見他撞槍口上來了,眼裏帶有幾分真切的笑意:“可是我不排練也能當首席,不排練照樣壓你一頭。”
褚信維持的強硬表情一點點出現裂縫,然後徹底崩裂,氣紅了臉。
他攥着拳頭罵道:“你這個孤兒!只跳單人舞就是因為沒有人想跟你搭檔吧?你當初賣隊友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大家都讨厭你孤立你,就是因為你這副僞善又高高在上的嘴臉,你拿第一當首席又怎樣?沒有人想為你鼓掌。”
世界仿佛沉默了。原本還叽叽喳喳的圍觀同學瞬間鴉雀無聲。
周如意感覺到許聞松戳了戳他手心,從回憶中驚醒,冷着臉說:“你有時間去聽流言蜚語,為什麽不多練幾個動作,争取不給你的隊友拖後腿。”
說完,他對褚信後面的話沒了興趣,往後一抓,拉着許聞松的衣角繞道離開。
“周如意!”
褚信在後面怒氣沖沖地喊。
周如意不再理會,繼續往前走。
每個舞室都有人,周如意暫時不想和他們碰面,把許聞松拉到了陰暗的樓梯間。這邊是安全出口,平時不會有人來。
剛走進來,口袋裏的手機開始劇烈振動。
來電人是老師。大概是來興師問罪的。周如意沒接,也沒挂斷,看了一眼扔進書包裏随它繼續振動。
然後坐到臺階上,抱着膝蓋沉默。
自始至終保持靜默旁觀的許聞松突然開口,卻不是問他的往事,只是調侃:“本來想插嘴的,沒想到,你的攻擊性還是這麽強。”
周如意很慶幸許聞松沒問。接着嗤笑一聲,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自信起來:“我就沒罵輸過。”
許聞松面帶笑容語氣做作:“小如意兇巴巴。”
“……”周如意瞪他一眼,“再喊一聲我連你一起罵。”
“好呀。”
看到許聞松求之不得的表情,周如意鄙夷地“啧”一聲,想罵他變态受虐狂,覺得太過分,于是輕聲罵了聲:“笨蛋。”
許聞松心滿意足地笑了會兒,然後學着他的口氣說:“笨蛋。”
話從許聞松嘴裏說出來,周如意才覺得像嬌嗔。不帶半點攻擊性,夾着軟軟的靜湳腔,撒嬌一樣,也不惹人膩。甚至有點可愛。
想着,周如意見鬼似的看了一眼許聞松。後者疑惑:“嗯?”
“沒。”
周如意心虛地扭開頭,猛起身下樓梯。
許聞松立即跟上來,歪着腦袋看他的臉,問:“不回去了嗎?”
“不回。”
“那現在要去哪?”
“不知道。”
一前一後的兩人腳步莫名匆匆,從後門離開。
周如意腳趾因常年練舞落下舊疾,步行時間長就會刺痛,沒幾步就被許聞松趕超到身前。
“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周如意對玉鈴市不熟,瞎逛也無從下腳,于是茫茫然跟着許聞松走了。
許聞松攔了輛車,在手機地圖上給司機指了個地方,然後貼着肩膀問:“你應該不需要控糖吧?”
周如意懶得說話,搖了搖頭接着看窗外。
他從這句話中隐約猜出了目的地,仔細一想,從五個月前舞室裏量腰圍被罵了一通之後,就再也沒有吃過甜分過重的東西。
他對明天的預選賽很有把握,不出意外的話,拿到斷崖的高分後應該能直通半決賽。除非半路殺出一個跟他平分的人。
所以控糖什麽的無所謂。
這家甜品店有點偏僻,坐落在巷區後,在一棵百年榕樹下,招牌都幾乎被枝葉遮個嚴實,走近才看清兩個字——數雀。
裝修和周邊空曠的大馬路格格不入,淺色原木的店門,亮堂堂的,窗棂上挂滿了花,白色圓桌也擺着陶瓷花瓶,插滿不知名的豔花。
裏面只有兩個老人,坐在窗邊織圍巾。
許聞松領着周如意推門而入,挂鈴叮叮當當響,驚擾了店內的寧靜。
“你好。”許聞松微笑着說,“請問這裏還營業嗎?”
“你好啊。”老爺爺也笑着回應,放下手裏的針線,步伐穩健地走到櫃臺後,“平時都營業,不過來店裏定制的人比較多,現做的少,你們随便看。”
周如意看過去,玻璃櫃裏只有三個水果蛋糕,和種類繁雜的熱門店相比很磕碜,卻很精致,從奶油紋和水果擺放明顯能看出來,做的人學過國畫。
正猶豫着要選哪個,老爺爺再度開口,用純正的英音把上面的話對他複述了一遍。
周如意訝異地看着老爺爺,又看了看許聞松,他和自己同樣驚訝,随即因他被當作外國人而竊笑。
為了證明自己,周如意普通話異常标準,指着其中一個橘子蛋糕說:“幫我們拿兩塊這個,剩下的打包。”
許聞松一邊笑一邊刻意用英文問:“吃得完嗎?民宿裏好像沒有冰箱。”
周如意面無表情:“吃不完塞你嘴裏。”
“我很認真地在問哦。”
“我在認真回答。”
“看不出來。”
“瞎子。”
如平日你笑我瞪互怼幾句後,身旁忽地傳來一陣輕笑。是窗邊的老奶奶,她目光慈愛地看着幾人,用當地方言說了幾句話。
周如意一個詞都沒聽明白。
等老爺爺帶他們到二樓視野最廣,風景最佳的座位落座,轉身去端蛋糕的時候,他好奇地問許聞松:“奶奶說了什麽?”
許聞松笑得有點無奈:“你好像把我想得太全能了點。”
周如意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至少比我這個外國人懂吧。”
“哈哈。”
許聞松自顧自笑了半天。
等老爺爺把蛋糕送上來,又走下樓去,他才開口解釋:“奶奶說,我們和當年的他們一樣,總愛鬥嘴,明明是小到可以忽略的事,總要掐着話頭把對方說到啞口無言才好。”
奶奶形容得還挺準确。周如意笑了笑,突然反應過來,驚訝地說:“他們居然是朋友,我還以為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