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一般警車的出現往往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聲或者謾罵聲, 沈伽黎下了車,還沒看到沈岚清,便聽到養母刺耳的哭聲不止, 她和養父兩人拉着警察苦苦哀求, 說岚清很乖絕對不是會做這種事的孩子,一定是有人指使。
随後, 沈岚清被警察從屋裏帶了出來。
他雙手微微擡起并攏一起,蓋了件衣服, 為他留下最後一絲尊嚴。
沈岚清瘦得厲害,原本飽滿的臉頰凹了下去,唇邊一圈青色胡茬, 面色蒼白。
養母還在哭喊:“清清, 不是你的錯你怎麽能胡亂認罪,你快和警察說明白。”
沈岚清倏然止住腳步。
“我想回去拿件很重要的東西可以麽。”他問警察。
警察顯得幾分不耐:“找個人看着他,快去快回。”
不多會兒,沈岚清出來了, 蓋住尊嚴的衣服鼓起圓圓一塊。
警察掀開看了眼, 冷漠一揮手:“帶走吧。”
養母養父跟着一路小跑,滿臉愁苦的哀求着他們多擔待下孩子。
警察們大義凜然地拒絕,只道自己是依法辦事。
沈伽黎默默看着,聽到李叔問:“沈先生不過去麽,岚清小少爺馬上要上車了,一旦上了車,再想見他就難了。”
沈伽黎沒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看沈岚清, 他更不會像養父母一樣擺出一副痛不欲生姿态,他只是被道德綁架産生了一絲負罪感, 因為事情本質不賴他,但他也脫不了幹系。
李叔實在看不下去,使勁推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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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慣性,沈伽黎突兀地出現在沈岚清面前。
那一瞬間,沈岚清的眼睜到極致,手上冷冰冰的铐子提醒他絕不能被哥哥看到這副模樣,他下意識把雙手往下藏,衣服滑落在地。
除了那對銀色的铐子,沈伽黎還看到了沈岚清剛才進屋取來的最重要的東西。
是沈岚清生日那天自己送給他的嬰兒玩具。
即使過了這麽久,這玩具依然幹淨如新,好像有被每天精心擦拭。
沈岚清從被警察找上門,自始至終都是一張淡漠臉,就算被戴上铐子也表現得古井無波,唯獨在看到沈伽黎時,表情一瞬而過一絲慌亂,又有一絲羞愧,但被幾個警察圍着,他無處遁形,只能在沈伽黎的視線中紅了眼眶,随即低下頭。
他可以任由千萬世人指着他的鼻子罵他是禍害是罪犯,但唯獨不想被沈伽黎看見他這副狼狽模樣。
“趕緊上車。”一旁的警察看了眼手表,“時候不早了。”
李叔趕緊上前給每位警察發煙,讨好笑道:“這是岚清的哥哥,兄弟倆許久沒見了,您各位通融一下讓他們好好道個別。”
警察沒接煙,也重重嘆了口氣:“長話短說,盡量快點。”
“說什麽說!”一聲尖叫響起。
養母提着裙子時速二百碼疾奔而來,挺身擋在沈岚清面前,指着沈伽黎的鼻子怒罵:“你還有臉過來!要不是因為你這個喪門星岚清會去做傻事?!岚清什麽品性我最清楚,如果不是你賣慘央求他,他會劍走偏鋒?!喪門星滾啊!”
她的聲音格外尖銳,刺的沈伽黎耳膜嗡嗡作響。
“為什麽。”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沈岚清淡淡開口。
養母愣住,轉身看過去。
沈岚清低着頭,望着警車上的噴漆數字,喃喃着:“為什麽出了事你總要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
養母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麽,但很快被沈岚清打斷:
“當初你想和幻海電子聯姻拯救你的公司,對方指定要我,你卻偷梁換柱把哥哥送上那個殘廢的婚床,對方大度沒有追究,你卻變本加厲,為了兩億又要把我也賣到南家,你總是在考慮自己,我們所有人對你來說不過是工具。”
“現在我面臨牢獄之災,你還不知道反省,還在一昧責怪他人,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會做出這麽極端的事。”
沈岚清擡起頭,眼眶猩紅一片:“哥哥雖然不是親生,但好歹在你膝下承歡二十多年,你說抛就抛,你可有盡過一點做母親的責任?和你朝夕相處二十多年拿你當親媽看待的孩子在網上被人詛咒謾罵,你不管不問,但凡你肯出手處理這件事,我也不會有今天。我的責任最大,但你也是幫兇。”
養母忽的一口氣沒上來,淚水再次決了堤。
她扶着警車身體緩緩下墜,胸口陣痛不止。
沈岚清也不想繼續和她浪費口舌。
他攥緊手中的嬰兒玩具,低垂着眉眼,嘴角一抹苦笑:“哥哥,其實我很想抱抱你,我真的很喜歡你,但有些事不是撒嬌耍賴就會有結果。”
“下輩子吧,下輩子一定要找到我,希望到時我們的眼裏只有對方。”
沈伽黎凝望着他手中的嬰兒玩具,胸腔裏像是塞了一團棉花,悶悶的,不舒服。
敷衍的生日禮物卻被他視若珍寶,走到哪裏都要随身攜帶。
沈伽黎伸出手,既然他說想抱抱,那就抱抱。
但沈岚清卻刻意躲開,後退一步,強顏歡笑道:“不用了,和我這種階下囚扯上關系,別人也會說你是一丘之貉。”
說完,他委身進了警車。
沈伽黎的手還愣愣停在半空,沒有依靠,找不到方向。
警車開走了,在各種聲音交錯中漸行漸遠。
沈伽黎終于慢慢縮回手。沈岚清有救麽?應該是有的,但自己沒人脈也不聰明是救不了他的。
或許南流景應該有辦法吧,至少能為他請個好點的律師。
*
回了家,沈伽黎見到南流景第一句話:“你救救沈岚清。”
南流景合上文件,優雅跷起腿,摘下近視鏡,指尖輕撚鏡腿,垂着眼睛漫不經心問:
“我有什麽非救他不可的理由?”
南流景一直都這樣,蠅頭小利的事兒他看不上眼,何況是對他毫無益處的人,說到底還算是情敵。
特別是當他看到沈伽黎回來後直奔而來,張嘴就是求他幫幫沈岚清,最喜歡躺平的沈伽黎都不躺了,那這人更是十足危險。
救這麽危險的人,他要是得不到點好處,不就吃了虧?
簡單一句話:你跟我撒個嬌,我還沒見過呢。
沈伽黎可不上他的套,問一遍,幫就幫不幫算了。
他轉身上樓,躺平。
沈某人蠻橫不講理,南流景只覺好笑,半晌,他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查查兩名受害人的聯系方式,讓他們主動起訴,把公訴案變成自訴案。還有,花錢把和沈岚清有關的熱搜都撤掉,随便找個話題買上熱搜壓下去。”
沈伽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屁股難受,還在隐隐作痛。
他不明白,為什麽南流景連一個小小的沈岚清都容不下?
雖然眼睛疲乏,但大腦像打了興.奮劑,沈伽黎幾次嘗試入睡卻總覺得心裏堵得慌,腦海中反複跳出沈岚清那句“和我這種人扯上關系別人也會說你是一丘之貉”。
沒有絲毫怨言,做就做了也不後悔。
但就是這份坦然,更讓沈伽黎心緒難安。
果然沈岚清能榮居煩人精一號不是沒有理由。
睡不着,看看網上風向如何了。
沈伽黎幾乎不看微博,擺弄半天才找到熱搜在哪,他想看看網友一邊倒的支持評論換換心情,結果——
嗯?
熱搜第一:#幻海電子竟然姓楊的員工最多#
熱搜第二:#幻海電子與羅斯安德家族正式簽訂長期合作協議#
沈伽黎:?
所以姓楊的員工最多是什麽值得占據熱搜第一的重大話題?
再往下翻,都是些看不懂的熱搜,反而和沈岚清有關的只字不提。
他随手點開第一條熱搜,果不其然,熱評第一:
【這TM是什麽值得上熱搜的事?幻海瘋了?大家都在關注沈岚清的案子你搶個屁熱搜!】
底下的評論也多是聲讨:
【這熱搜是南流景買的吧,合着是把沈岚清當成情敵就見不得人家好是吧。】
【死瘸子腿壞心也壞,黎黎求你快離婚吧,退一萬步講沈岚清也是弟弟,連老婆的弟弟都不願幫足以見得他對黎黎到底幾分真心。】
【殘廢別出來找存在感,買這熱搜不搞笑麽?】
網民一口一個殘廢瘸子,憤怒當頭,一個人的缺陷都成了他們的攻擊目标。
但神奇的是,沈伽黎上一秒還看到這條熱評,一刷新,沒了。
就算他主動搜索沈岚清,也只有寥寥幾個話題樓,評論也只有一兩個。
遲鈍如沈伽黎也看出來了,有人在故意壓話題撤熱搜。
而熱搜第一的“幻海電子”明晃晃挂着“罪魁禍首”四個大字。
他想發脾氣,可滿腔怒火沖到嗓子眼時被一個“懶”字堵了回去。
算了,發脾氣太累了,我在心裏罵他兩句好了。
但總有人上趕着找罵。
南流景倚在門口,作勢敲敲門:“以後和我一起睡吧,你這房間收拾出來讓李叔用。”
因為這個房間距離南流景的卧室最遠,隔音效果最好。
沈伽黎都懶得看他,在心裏對他進行暴擊咒罵。
見他不動,南流景走到床邊,一手穿過他後頸一手穿過腿彎,稍一用力将人打橫抱起。
沈伽黎別過臉,冷淡如霜:“放手。”
南流景垂下頭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半晌,輕笑道:“生氣了?”
沈伽黎用腦電波回應:沒生氣,再問扇你。
南流景搭眼一瞧,就看見他的手機還停留在熱搜界面,他的心思也一目了然。
他輕輕撫摸着掌心的小屁股,語氣委屈:“怎麽辦,我老婆因為別的男人跟我鬧情緒,我吃醋了。”
沈伽黎聽聞此言,一合計,明白了。
南流景之所以不願對沈岚清出手相助,是因為自己和他愛.愛次日,還沒溫存夠就迫不及待去找別的男人。
南流景至少還沒大度到能對情敵出手相助。
沈伽黎嘆了口氣。果然,他還是非常讨厭管別人閑事。
南流景抱了他半天才隐隐聽到他說了句:“那就一起睡吧……”
得了令,美滋滋抱着老婆回房間。
沈伽黎剛被放到床上,南流景起身要去洗澡,腳還沒邁出去被拉住了衣擺。
一回頭,沈伽黎M腿坐在床沿,前傾着身體,手指緊緊扯住他的衣擺,雙眼泛着水光:“別走……”
南流景一眼看破天機。笨蛋為了擺出M腿型一定用盡全力,否則怎麽會雙腿抖不停,畢竟這姿勢不是誰都能擺出來。
南流景眉尾一挑,跟着演:“我去洗澡。”
沈伽黎依然死死拽着他:“別走,我難受……”
南流景勾起唇角:“哪裏難受。”
沈伽黎勾勾手指:“你湊近一點我告訴你。”
南流景實在想笑。不得不說,笨蛋的演技放到整個演藝界都找不出第二個比他還差的。
但他願意演,除了陪他演還能怎樣。
南流景揣在褲兜裏的手還沒來得及拿出來,俯身湊近他的臉:“湊近了,告訴我吧。”
沈伽黎使勁拽着領口,試圖以香肩□□之,但拽了半天領口處也只露出一點鎖骨。
南流景:哭死,他甚至敷衍到不願意解開任何一顆扣子。
反客為主,南流景主動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衣服扣子,拇指與食指靈活一撚,領子松散開,露出立體分明的鎖骨以及惹眼的绛紅小痣。
他慢條斯理解着下面的扣子,漫不經心道:“你這演員不合格。”
沈伽黎:“沒演。”
南流景一條腿跪上床邊,沈伽黎立馬感到周邊床鋪塌陷一塊,接着,火熱的手掌擦蹭過頸間,指尖順着鎖骨的輪廓線慢慢下滑:
“沒演,怎麽全是表演痕跡呢。”
指腹與皮膚的溫度融合一團迸發出更為熾烈的火焰,沈伽黎覺得被他手指游走過的地方均是一片滾燙,燙的他縮了縮身子。
沈伽黎猛的清醒過來。
不對,他想反客為主,只要是他主動,自己就不算付出,到時要是和他提及沈岚清的事,他更有不幫忙的借口了。
沈伽黎豁出去了,這輩子沒這麽用力過。
他挺起上身,雙手緊緊環住南流景的脖子,淡色的唇慢慢靠近。
南流景還沒反應過來,頸間忽然落下一道柔軟觸感,溫熱的鼻息噴灑在頸間弄得癢癢的,那道柔軟顯得笨拙又生硬,毫無規律落在任何地方。
他垂下眼,看到了蔭掩了雙眼的長睫,微微顫抖,突出的鼻尖白皙玉潤,那在各處地方短暫停留的唇瓣被自己的皮膚摩擦的泛了紅,他真的好努力。
南流景想笑,鼻根卻又酸酸的。
為了一個沈岚清,這個人不惜忍辱負重主動做着生疏的事,時不時還要擡眼觀察下他的表情,雖然算不上撒嬌,但是讨好無疑了。
明明那麽懶的一個人,卻做到如此地步,這份恩情南流景承得心有不快。
他騰出一只手托住沈伽黎的下巴,輕輕往後一推,眼底一片黑沉:“可以了。”
沈伽黎理直氣壯:“我已經很努力了,快把你那熱搜撤了,讓大家都關注沈岚清。”
“不撤。”南流景果斷拒絕。
沈伽黎:。
擱這玩我呢?
“沈伽黎,我告訴你一句話。”南流景垂視着他,指節輕撫過他年輕且顯幾分稚氣的臉頰。
“你們想通過輿論主導司法判決,這是很可笑的事,法不容情,更不會因為烏合之衆輕飄飄幾句話就酌情輕判。網絡暴力的出現恰恰是因為人類想要追求的愚蠢集體感,不管多複雜的問題,一旦到了群體中,就會用最簡單的抽象原則和普遍規律來解決。”
南流景俯身,認真凝視着沈伽黎的雙眼:
“當所有的觀點簡單化、弱智化之後,群體為了實現訴求會走上最簡單粗暴的道路。這條路對沈岚清來說,是絕路。”
沈伽黎看着他的臉,心中笑他是逼king,但又覺得在理。
所以他這忍辱負重的色.誘大計,是失敗了?
南流景摸摸他的頭發:“我會想辦法,別擔心,我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