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跌入水池的瞬間, 淡粉色的水流争先恐後侵襲入口腔鼻腔直奔肺部,擠壓着肺部空氣,呼吸道連接身體內五髒六腑都仿佛被刀片生生割破。
身體找不到任何重心, 腳下一片綿軟虛無, 當人失去了重心,大腦會向身體發出自救信號, 沈伽黎下意識手腳并用地掙紮起來。
可越是掙紮,水流帶來的阻力就愈發強勁, 就像幾只極有蠻力的大手死死拉扯着他的四肢,拖着他向水底沉去。
意識開始漸漸模糊,沈伽黎深知自己無法與水底阻力抗衡, 象征性地掙紮兩下後, 手指漸漸放松,沉重的身體如同落入水中的石子,緩緩下墜。
他在想,我現在擁有兩億, 應該夠我續費地下大別野, 自此以後,沒人再能打擾我休息,也不用聽那些綴滿哀悼的悼詞,如果墓地開發商有心,說不定還會在我墳前布置大片洋桔梗,等有朝一日,媽媽百年之後,就可以順着洋桔梗再次找到我。
可是, 分別三年後,好不容易再次見到媽媽, 本來還想和她相處更久,聊聊曾經的遺憾,突然間就這麽走了,誰會代替我陪她聊憶曾經呢。
還有南流景,如果沒有我,還有誰知道他是多麽喜歡曾經庭園中的紅杉樹,會有人代替我為他栽植滿園麽?
放到以前,對世界沒有任何留戀的沈伽黎說不定死就死了,可真到了這一刻才發現,原來還有這麽多沒完成的事,而随着自己的離開,這些都将成為再也無法實現的泡影,成為永遠的遺憾。
要不,再掙紮一下。
水流還在不斷入侵,模糊了大腦,阻滞了思考,無法向身體發送信號,致使他只是稍微動了動手指,便再也沒有力氣思考。
只剩身體不斷下沉、下沉——
就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沈伽黎忽然望見水面出現一道黑色的虛影,被水波打碎,變得搖搖綽綽。
倏然間,平靜的水面被一股重力砸得四分五裂,他模糊的視線中多了一道蒼白的身影,看不清臉。
随即,雙手被人拉住,好像有一道比水流還恐怖的力量扯着他向上游去。
沈伽黎:是誰?是李叔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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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考慮出答案,最後一絲意識被抽離,他緩緩閉上了眼。
……
南流景只是去沖杯咖啡的工夫,回來後便從窗前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開始還以為他跑去了別處,可咖啡還沒入嘴便察覺到了不對。
以沈伽黎那龜速,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消失于無形?
南流景思忖着,視線落到水池。
看似平靜的水面,還有圈圈擴大的漣漪尚未消散。
沈伽黎掉下去了!
不但如此,他還一點不帶掙紮的!
知道他對世界沒有依戀不是一天兩天,可時至今日怎麽能一點也不考慮身邊人的心情!
南流景忘記了他僞裝二十多年用的輪椅,借着人高腿長的優勢幾步奔赴池塘邊,沒有絲毫猶豫跳了下去。
等把沈伽黎拖上岸,他已經奄奄一息完全失去了意識。
那一刻,縱使天塌下來也不過輕蔑一笑的南流景再一次體會到了強烈的恐懼感,就像當初親手摘掉母親的氧氣罩,是一種絕望的、整個世界都破碎的恐懼。
和上次沈伽黎失蹤時的心情還不一樣,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看到這個人有可能就此消失于他的世界中。
他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最重要的東西永遠都抓不住,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離開。
他仔細清理着沈伽黎口鼻內的異物,擡起他的下巴做人工呼吸,雙手輕輕按壓着他的上腹為他擠壓出髒水,依然是冷靜且有條不紊的動作。
他好像永遠都能保持絕對的冷靜,如果不是沈伽黎吐出一口髒水時迷迷糊糊聽到他說:
“沈伽黎,別死,你敢死我會弄死你。”
沈伽黎:???
他要不聽聽自己在說什麽。
大手還在輕按壓着他的上腹,身體就像枯黃的落葉被任意搖擺,深秋的風幹燥寒涼,輕輕一吹令人忍不住打個激靈。
沈伽黎終于慢慢睜開了眼。
意識漸漸恢複,他看清了眼前這人的臉。
多麽可怕的一張臉,像發了狂的野獸,眼中布滿猩紅血絲,被眼底漸漸積郁起的水光模糊了顏色,那蒼色的唇在顫抖,下一秒咬緊牙關,颌骨清晰突出一塊。
看到人醒來,南流景緩緩做了個深呼吸,明顯挾帶一絲顫意。
随後,他感覺渾身力氣被抽離,再也無法支撐身體而轟然傾塌。
“為什麽要這樣。”南流景的聲音森寒發冷,似是在極力克制怒意,“掉進水裏連掙紮一下都不肯麽?我在你心裏真的這麽不重要麽?”
沈伽黎靜靜凝望着他,被水沾濕的發絲滾落水珠,順着臉頰滑下。
他本想告訴南流景:我本覺得世上沒人在乎我,我也沒有眷戀死就死了,可是想到你想到媽媽又嘗試着掙紮了下,但我沒有力氣,只能任由水流擺布,我真的努力過了。
但剛從鬼門關走一遭回來,他的意識尚未完全清醒,力氣也沒能恢複,複雜的文字發音使他無法說出口,最後變成虛弱一句:
“世上沒人在乎我……”
南流景TM一下就炸了,他寧願沈伽黎說自己因為愚蠢笨拙不會掙紮,或者幹脆緘口不言,也不想聽他說世上沒人在乎他所以他對世界也沒有任何留戀。
如果不是因為在乎,怎麽會卸下二十多年的僞裝,把所有的秘密剖析給他看。
南流景一手穿過沈伽黎後頸,一手穿過腿彎,雙臂稍稍發力将人打橫抱起。
沈伽黎愕然:“你的腿……”
這是什麽醫學奇跡。
南流景答非所問:“你說沒人在乎你,稍後你列個名單,所有不在乎你的人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們将你奉為神明,但現在,你先好好想想怎麽安慰我,滅了我心頭的怒火。”
他的聲音極寒,将慢慢消融的南極冰川層重新凝固得堅不可摧。
不由分說,南流景抱着沈伽黎闊步進了屋內。
平時沈伽黎自己需要走十幾分鐘的路程,南流景僅用了短短幾分鐘,他雖走得快,但雙臂平穩有力,沈伽黎竟沒覺得絲毫颠簸感。
當沈伽黎被大力甩到床上時,從正面看清了南流景的身體全貌。
因為是第一次,所以覺得新鮮,目不轉睛盯着他穩健有力的雙腿,這雙堪稱醫學奇跡、癱了二十幾年卻在某個瞬間完全康複的腿。
原來南流景不僅是漫畫式雙開門冰箱般的寬肩,還有同樣漫畫式的逆天雙腿,筆直勁悍,肌肉分明鼓脹,完美貼合沒有彈力的西裝褲。
這一幕實在太過詭異,已經習慣了他只能依附輪椅生活,但今天他卻用現實告知天下人:
爺的腿比你長。
但沈伽黎該思考的重點不應當是腿,而是南流景欺身而下時周圍床鋪都凹陷下去的恐怖力量。
他的氣息實在太過強烈,還未貼近便感覺到劇烈的壓迫感,令人無法動彈。
暈濕的襯衫緊緊貼在皮膚上,勾勒出立體分明的肌肉輪廓,彌散開氤氲的濕氣。
當兩種濕氣交纏在一起時,物極必反,反而造成氣溫疾速飙升,火熱滾落皮膚,燙的令人想尖叫。
沈伽黎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黑潤雙眸,如同深潭般冷淡黑沉,卻又在深邃的潭底燃燒着鍁天铄地的熊熊烈火。
任憑沈伽黎再遲鈍也察覺到,南流景現在——異、常、暴、怒!
像一條陰冷的蛇,狠鸷地吐送着毒液。
沈伽黎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深切的恐懼,大腦卻像被控制了般無法移開視線。
但在南流景看來,他不移開視線代表在挑釁。
很好,男人,給過你機會你不中用,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南流景忽地俯下身子,一只手緊緊捏住沈伽黎的下巴迫使他擡起臉,繼而狠狠一口咬上他的下唇。
舌津相渡,薄而濕潤的衣衫被人毫不憐香惜玉地大力撕開,滾燙的指尖劃過冰涼皮膚,片刻的喘.息後又被熱唇覆蓋,輕咬慢噬。
腹根發燙鼓脹,很快被火熱的手覆蓋升至最高溫度。
沈伽黎此刻确定:我今天是免不了菊花釘木樁了。
該逃麽?
不逃了,我連水流都逃不過,何況是足以與死神抗衡的南流景。
既然逃不掉,躺平好了。
衣衫散落滿地,赤.條條大白魚縮在床角,弱小可憐又無助.jpg
南流景用雙腿禁锢住沈伽黎的身體,直起身子垂視着他,眉眼簇雪堆霜,低低問道:“逃麽,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他用僅剩的一絲理智詢問沈伽黎,因為他無法揣測沈伽黎的想法,他希望沈伽黎能用自己的主觀思想做出選擇,而不是僅因為“懶不想逃”這種可笑的理由而導致他有朝一日為今天感到後悔。
可沈伽黎不想逃,大概不僅僅是因為懶而無力。
他很冷,被深秋的池水侵襲過,而所有生物生來便具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他也不例外,他希望有人能為他暖掉寒意,讓他別這麽難受。
沈伽黎慢慢擡眼,一只手輕輕抓住南流景勁悍的小臂,指尖輕撫過表面的青筋。
他的眼尾延伸出火熱的細絲,像是長了腳般疾速爬過空氣來到南流景眼前。
他什麽也沒說,可好似又靠着眼神中無聲的缱绻中告知了對方确切答案。
南流景輕笑一聲,扯掉褲褲往地上一扔。
沈伽黎随意一瞥,傻眼了。
他忽然直起身子扒拉着床單往下爬,急,很急。
“不、不行,感覺這個尺寸會受傷,還有可能半身不遂。”
南流景把人抱回來,垂視着他一字一頓道:“晚、了。”
沈伽黎:T_T
……
“不、不行,做不到的。”
“要有信心,放松。”
“不行不行不行……。”
“不怕,已經入了一些了,你試試,是不是沒騙你。”
哭哭啼啼N久後——
“不……行……要裂了,好像流血了!”
“……不是血。”
沈伽黎含着眼淚撐起上半身想看清:“那是什麽?”
南流景撓撓臉頰,視線虛心地看向一旁:“反正不是血。”
沈伽黎到今天才終于意識到,南流景這個魔鬼不僅不殘,讓他去參加障礙跑都能勇奪冠軍。
在輪椅上坐了二十多年,他把這玩意兒養的真有力且恐怖!
剩下的自己腦補。
天青色沉沉壓下,屋內散去了夕陽的昏黃,夜色襲來,只剩大白魚躺在床上,粗息不止。
書桌上被撞掉的水杯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床上攪亂的被單糾纏扭曲。
大白魚無法合攏兩條尾鳍,稍微動一下都感覺有奇怪的異物感。
流,還在流。
罪魁禍首坐在大白魚身邊,手指輕撫過他頸間的細汗:“幫你洗澡。”
沈伽黎翕了眼:“不想洗。”
“不清理會發燒。”他不管沈伽黎說什麽,強行把人抱起來帶往浴室。
沈伽黎泡在暖融融的熱水中,肌肉的酸痛才有了些許緩解。
但他沒想到,某些人假借清理之由又雙叒叕進來了!
沈伽黎害怕,流着淚:“怎麽一直流,我不會以後都得用塞子堵着才能生活吧。”
南流景笑笑:“怎麽會。”
說着,他抱緊懷裏人:“以後,過馬路要看好紅綠燈,別人吵架不能湊,深山水邊不要去,我在你身邊還好,我不在你更要小心注意。”
沈伽黎有氣無力:“我想量庭園面積,然後買紅杉樹的種子……才不小心摔進池中。”
“為什麽。”南流景不解。
“因為你說,看到紅杉樹就會想起媽媽。”
南流景微微一征,嘴角漫上一抹淡淡笑意。
“沒關系,比起紅杉樹,我更喜歡你為我制造的天空之境。”
沈伽黎無力地倚着浴缸邊緣,喃喃着:“你到底喜歡什麽呢,我搞不清楚。”
“你。”
南流景擡起一條腿輕輕勾弄着沈伽黎的雙腿:“喜歡的是你,在意的也是你,拼盡全力想要抓住的也是你。你總說,就算你消失了也無人會察覺,就像我的比喻,月亮消失初期無人在意,可等到察覺的那一天就是走向覆滅之時。”
南流景在水中握住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聲呢喃:“所以不要消失,我會不知所措,會痛苦,最後會變成你,失去對生活的眷戀。”
突如其來的表白,沈伽黎完全沒有預料,下意識回頭看過去,對上南流景溫柔含笑的雙眸,從他黑潤的瞳孔中只能看到自己癡傻發愣的搞笑表情。
不對啊。
沈伽黎終于從旖.旎中回過神:“網上不都說,見過你一次,你又老又醜,是我跟不上現代的審美潮流了麽。”
南流景擡眼,稍加思索:“啊,那個啊,去年理事會那天剛好是我母親忌日,我沒心情到場,是李叔代替我參加,大概又老又醜,說的是他。”
遠在千裏之外的李叔:奇怪,怎麽會莫名想哭?
“那你的腿,不是患有腿疾,怎麽跑得比我還快?”
“啊……只是腳脖子扭了。”
“腳脖子扭了……需要坐二十多年輪椅?”
沈伽黎第一次碰到比他還懶的人,或者說,參不透他的腦回路。
南流景低頭輕笑:“大概,我的存在對于懷素來說是一種負擔,也是威脅,她勒令傭人鋸斷樓梯本意并非想看我笑話,只有我殘了才不會對她構成威脅。那時我很小,不知道該如何自保,因為整個家除了李叔再無他人站在我這一邊,索性遂了她的意,韬光養晦,等待時機拿回自己該得的。”
沈伽黎只覺後背竄上一股寒意。
為了僞裝自己降低他人戒心,他竟有如此耐力忍辱負重坐了二十多年輪椅,就這樣讓人罵了二十多年的殘廢,這份勇氣就連韓信見了都要直呼內行。
是怎麽做到連李叔都能瞞過去的?
這個男人恐怖如斯。
這一刻,沈伽黎終于回憶起曾經在他身上見過的種種異樣。
當時自己住進校醫院,醒來後看到南流景在他床邊小憩,戳了戳他的膝蓋想把他弄醒,轉而一想他雙腿殘疾恐怕沒有知覺,但奇怪的是,他還是醒了;
後來躲進他的衣櫃,看到他睡覺時娴熟翻身,當時只覺怪異并未往更深處考慮;
以及他摔下樓,醫生說他因為腿部輕微骨折需要暫時坐輪椅,“暫時”一詞很奇怪,現在想來,不過是陰差陽錯為他隐瞞了雙腿健康無恙的事實。
而南流景費盡心思想要隐瞞的秘密,在他落水這日得以真相大白。
是因為在他心中,自己比他隐瞞二十多年的秘密更重要。
身後的南流景收束雙臂,手掌覆在沈伽黎胸口的刀疤,聲音輕而溫柔:“秘密都告訴你,你是世界上唯一能分享我心情的人,所以不要消失,好不好。”
消失。
這個詞很奇怪,可也足夠現實,突兀地提醒了沈伽黎,他是從現實世界穿越到書中世界。
他開始的确很讨厭這個世界,這裏充斥着煩人精和自我意識過剩的人,每一天都過得昏無天日,讨厭這裏的太陽,讨厭因為和原主同名同姓而成為話題中心。
可後來,這裏出現了離世三年的媽媽,有了将他視為唯一的南流景。
随着劇情發展,原文小說也在漸漸接近尾聲,等時間來到原文最後一個句點時,他會怎樣呢。
會不會像來時一般被強制離開這個世界,回到擺滿醫療儀器的病房,聽着護工表妹喋喋不休念讀霸總文學,一切回到原點,再也沒有媽媽,也沒有南流景。
身後的南流景抱他越緊,心髒好像就越痛。
有些東西不是努力就一定能抓住。
如果有人問他,他喜歡南流景麽。
答案是不知道,只知道在面臨生死抉擇時,當南流景的臉出現在腦海時而産生了一絲遺憾。
在南流景眼中,他是月亮一般的存在,而南流景則是耀眼的太陽,只要太陽發光,他也可以反射太陽的光,為大地萬物生靈提供生存空間。
原來月亮也要依附着太陽生存。
“怎麽不說話,難道怕知道太多我的秘密遭我抛棄?”南流景晃晃他的手,笑問道。
沈伽黎虛虛看向一邊:“我給你講個故事。”
“真難得,你還會講故事?”
沈伽黎瞥了他一眼,手指拂過浴缸邊緣的水漬:
“從前有個老婆婆,她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靠賣傘為生,小兒子靠賣扇為生。雨天她擔心小兒子的扇子賣不出去,天熱的時候擔心大兒子的傘賣不出去,所以終日愁眉不展。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什麽道理?”
南流景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還是認真思忖一番,道:
“告訴我們要發散逆向思維,老婆婆不妨這麽想,雨天大兒子的傘會賣得很好,天熱時小兒子的扇子會賣得很好,悲觀與樂觀其實就在一念之間。”
沈伽黎:“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老婆婆都能生兩個兒子,這世界不缺男人,你抛棄我有的是人接手。”
南流景:……
很有道理,無言反駁。
*
李叔一進門,看見站在大廳沖咖啡的南流景,愣了幾秒,趕忙退出去看了看門牌號。
沒看錯啊,那站着的這位是……?
“少爺——!”李叔“汪”一聲哭了出來,整張臉堪比泥石流。
于是南流景就眼睜睜看着李叔一個滑跪滑到他身邊,抱着他的腿又哭又喊:“少爺你這是怎麽了!少爺你放心,我李大海就算掏空家底也一定幫你治好!”
南流景:?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能站起來是大病将死的回光返照,可憐我少爺在輪椅上坐了半輩子又染上這種不治之症,少爺啊——!”
南流景用腳把他撥弄開:“在說什麽,老糊塗了?”
李叔:“電視上不都這麽演?身患腿疾多年的人突然有天站起來,去醫院一查是因為患了不治之症,站起來也只是因為回光返照。”
南流景呡了口咖啡:“多讀書多看報少看狗血肥皂劇。”
李叔圍着南流景的腿打量着:“少爺,您這是痊愈了還是碰到什麽再世神醫一下子給治好了?我用不用給神醫做面錦旗?”
南流景想起不加掙紮任由沉入水底的沈伽黎,雙眼眯起:“氣的,瘸子都被氣站起來了。”
李叔:?
對李叔來說,少爺癱瘓于輪椅上二十多年,這其中的艱辛不易外人難以理解,但他老頭豈會不懂?今日少爺得受老天寵愛,讓他重新站起來過上普通人的生活,李叔高興的又哭又笑,雙眼噙淚張羅起晚餐。
高興到,都忘了給南豐打電話回去報喜。
他只認為少爺除了老天厚愛,更是有沈伽黎這顆小福星為他消災渡厄,自打他來了後,這個家真是越來越好了。
但小福星昨天□□得狠了,現在一動還渾身疼,即便沒流也覺得好像一直在流,只剩躺在床上喘氣的份兒。
南流景擔心他,今天也沒去公司,把工作拿到家裏做,在他身邊陪着他。
李叔在樓下喊人吃飯,南流景讓他端到房間來。
他在沈伽黎後腰墊了個枕頭,一勺一勺喂他吃,但沈伽黎吃飯确實是個大問題,比小孩還挑食,常常是吃兩口就說沒胃口不想吃了。
李叔在一旁看得眉開眼笑:“果然疼老婆的男人才會得老天厚愛,都學着點。”
南流景淡淡瞥了他一眼,繼而對沈伽黎道:“如果不想吃這個,給我寫份菜單,我做給你。”
沈伽黎渾身無力,推開他的手:“不用,我不想吃。”
李叔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腆張臉問:“是不是因為岚清小少爺的事兒弄的沈先生寝食難安?不過這種事,也怨不得別人,人總要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
此話一出,全場沉默。
沈伽黎幽幽擡眼,第一次關心起別人的事:“沈岚清怎麽了。”
李叔愕然地看了看南流景,見他眼神森寒,忽然不知道該不該直說。
原來沈先生不知道?
“沈岚清怎麽了。”沈伽黎壓低聲音又問一遍。
李叔知道既然自己開了這個頭就沒有回頭路,痛恨自己這張沒把門的破嘴,退無可退,只好實話實說:
“之前鬧得人心惶惶的扒衣案……岚清小少爺前不久去警局自首了,警察現在已經對他立案調查,如果證實确實是他所為,岚清小少爺可能要面臨牢獄之災……”
沈伽黎怔怔望着地板,不知在想什麽。
其實他早就知道真兇是誰,上次從媽媽家回來他為了圖方便抄了小道,在那裏碰到了沈岚清,沈岚清借口說回學校拿檔案順便和同學一起在學校周圍吃飯到很晚,正好看見沈伽黎便追上來陪他一起走。
學校周圍哪有什麽飯館,就算有,也不會開到淩晨一兩點。
而巧合的,那些受害者都是給他私信發過鬼圖并辱罵詛咒過他的人。
或許從他偷看自己微博私信并痛下決心那一刻,他就從一個愛撒嬌貼貼的孩子變得沉默寡言。
見沈伽黎不說話,李叔又安慰着:“沈先生您也不用太過擔心,現在網上輿論一邊倒,大家都很支持岚清小少爺,認為是有人犯錯在先,法院或許會酌情輕判。”
事實上,法不容情,哪那麽多酌情輕判。
而現在網上也已經因為這件事吵翻了天,很多人認為沈岚清确實有罪,但罪不當罰。
【難道不是有人先網暴在先?現在大環境就是這樣,網暴立法不全,說開盒就開盒,匿名上網讓噴子更嚣張,讓本就不敢說話的人更不敢說話,這波我站沈岚清。】
【因為網暴造成的慘案有多少,可這些人就是仗着法不責衆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逍遙,殺雞儆猴一次就懂閉嘴了。】
【漫長的法律程序讓很多人選擇了用自己的方式去複仇,別人傷害我,我為什麽不能還手。】
【哎……心疼這個小夥子,還這麽年輕,檔案上要記下不光輝的一筆了[委屈]】
【犯罪就是犯罪,哪那麽多屁話,沈伽黎真是個喪門星,罵你你就受着呗,結果還要連累別人,怎麽不去死?】
【樓上的把你家庭住址報一下,我親自上門罵你,你要是受不住你就是個鐵FW。】
【我原本因為扒衣案特別害怕,現在只想說扒得好,沈岚清确實有錯,錯在怎麽沒弄死這些網暴者。】
【他只是因為哥哥被人長期網暴,他氣不過,他僭越法律的确不對,可本質上他在讨伐噴子他有什麽錯。】
人人都在心疼沈岚清,有博主發起了請願書,大批網民實名制簽署姓名希望法院能酌情輕判。
可真的有用麽。
沈伽黎默默翻着評論,其餘二人在他身邊大氣不敢出。
南流景固然讨厭沈岚清,認為他有今日全是因為一時沖動咎由自取,明明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但他深知自己沒資格說這句話,因為他不知道沈伽黎被人發鬼圖并且網暴長達數月之久,或許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自己卻還在指使他做這做那。
從這一點,他才是慘敗的那個。
沈伽黎緩緩下了床,寬松的褲腿露出一截細瘦蒼白的腳踝。
“我想去那邊看看。”沈伽黎輕輕道。
南流景知道他說的是沈岚清家,雖然沈岚清現在還處于被立案調查期,但說不好什麽時候就可能再難見到他。
南流景沒有選擇作陪,回過頭對李叔道:“送他過去。”
“那少爺您呢。”
“我還有工作要處理。”不去,只是因為他在場的話那兩人有些話不方便說。
兩人離開的時候,李叔回頭看了眼南流景。
他端坐書桌前,背影卻顯得幾分落寞。
但李叔相信,他是南流景,他一定有完美的解決辦法。
*
十一月的深秋遍地蕭瑟,枯黃的葉子鋪滿路面,被輪胎碾過發出筋脈斷裂的咔嚓聲。
沈伽黎倚着床邊望着漸行漸遠的街景,鼻根微微發酸。
明明只是個煩人精一號,但聽到他可能入獄的消息,還是下意識産生了要來見見他的想法。
大概是覺得這事因他而起,又覺得再也看不到這孩子撒嬌的樣子産生了一絲遺憾。
車子漸漸駛入熟悉的小路,開着車的李叔忽然坐直身子向前探去,頓時雙目大睜:
“沈先生……家門口好像……停了幾輛警車。”
沈伽黎驀地擡眼,在這句話出口的瞬間,他聽到了警車的鳴笛聲,嗚咽不止,像是尖銳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