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急救室的門口亮着一展紅燈, 像獨眼的怪物掙着猩紅眼睛死死凝視着衆人。
沈伽黎垂着頭坐在等候區的長椅,他今天穿了一件舊襯衫,是剛和南流景結婚時連穿兩天的襯衫, 洗了後就一直放在衣櫃最角落, 放得久了就有一股奇怪的甜味。
據說是細菌的氣味。
打電話來的人說,南流景從公司大廳的俯瞰臺上失足摔下陷入昏迷, 幸好落下時有輪椅幫忙擋了下,才不至于殃及生命。
沈伽黎記得那處俯瞰臺, 大約六七米高。
至于怎麽摔下去的,那人說目測是圍欄支撐柱裏面腐化斷裂,外面看不出來, 可裏面爛得厲害, 南流景可能剛好停靠在那處,欄杆斷裂他也跟着摔了下來。
可事情的真相無從知曉,當時市政修路整個片區停電,保安準備啓用公司的獨立發電機, 路過時忽然聽到一聲女人的尖叫, 趕緊過去查看就看到南流景已經摔在地上陷入昏迷,身邊只有摔壞的輪椅和斷裂的圍欄以及一地玻璃碴,沒有看到處南流景以外的其他人。
而說巧不巧,也正因為停電,所有的監控錄像都關閉,沒有拍到當時任何畫面。
警方已經趕到現場進行勘察,結果也沒那麽快出。
急救室門口,沈伽黎已經保持那個姿勢兩個多小時, 李叔踱來踱去雙手合十向上天祈禱少爺平安無事,南豐一家也匆匆趕來。
“流景怎麽樣了。”南豐終于有了作為父親的自覺, 急得雙眼泛紅,雙手抖個不停。
李叔不敢妄言:“還在急救,情況暫時不清楚。”
“好端端的怎麽能摔下去呢,就算圍欄斷裂,沒人推他他會掉下去?”于懷素裝得一臉義憤填膺,實則心裏已經樂開了花。
六七米高的位置摔下去,不死也殘了,這下南流景可是殘上加殘,說不定這輩子都離不開病床了。
這樣的殘廢,誰敢推舉他為董事長呢,所有的好處還不都要落入斐遙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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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斐遙跟在後面一聲不吭,面露哀色,看起來,好像是在擔心他哥,但也只是看起來。
而沈伽黎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保持低頭的動作兩個小時,沒有像李叔一樣哭天喊地,也沒像南豐他們一樣把所有禍端推為有人故意陷害,他只是很沉默,像是在思考。
衆人焦急等待之際,手術室的燈滅掉,醫生們走出來摘掉口罩,沒等開口,一堆人沖上去詢問情況。
“傷者沒有生命危險,但身體多處有輕微骨折,等傷勢暫時穩定後需要拍CT檢查腦部受傷情況。”
于懷素:晦氣,怎麽沒摔死你。
幾人聽到醫生所言這才松了口氣,不多會兒,南流景被護士從手術室推了出來。
沈伽黎終于擡起了頭,朝着病床看過去。
一向盛氣淩人耀武揚威的南流景,此時像個沒有生命的假人,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如紙,額頭一圈繃帶還在隐隐滲血。
他被推進了重症監護病房,醫生要求不能進去探視,只能隔着玻璃從外面看,傷者暫時未完全穩定,至于什麽時候能醒,看他的恢複情況。
南豐唉聲嘆氣:“既然這樣,流景的工作暫時由斐遙接手。”
于懷素心裏放聲大笑,表面卻還裝出一副賢妻良母之态,郁郁寡歡道:“斐遙尚且年輕,經驗不足,我很擔心他接手公司後會不會出錯,但現在流景出了事,也只能這樣安排了。”
這個時候,從進醫院起一句話沒說的沈伽黎擡起了頭,他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你很為難?”
于懷素哭相沒來得及收回:“什麽?”
“如果為難,正好。”沈伽黎從口袋裏抽出一個信封,“南流景寫的信,他說他已經去公證處做了公證,也委托了信托公司,如果他在位期間發生任何意外,他的工作由我全權接手。”
這句話出口,不僅于懷素,就連李叔都滿臉寫着不可置信。
誰?沈伽黎?讓沈伽黎暫時擔任CEO?公司不想要了?确定沈伽黎不會做着夢簽了字把公司賣了?
而且以他那懶勁兒,該不會要在家躺床上辦公。
事實上沈伽黎也并不想接手這爛攤子,他只想躺平,而且他也深知像他這種廢物點心不可能帶領公司走向光明,很大可能要帶着公司一個彎兒拐進溝裏。
但南流景說,他任位期間享受和原CEO相同待遇,無論是工資還是福利。
CEO的待遇,聽着很可觀。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不想有人觊觎南流景的位置,等哪天南流景回歸,他可以輕輕松松毫無城府讓還CEO的職位,但其他人未必。
人心複雜,永遠不得滿足,如果将來要讓他跟着南流景遭遇更多麻煩事,他不願意。
果然,于懷素起了疑心:
“伽黎,你是什麽專業,公司管理你又懂多少,就算斐遙不坐這個位置還有他爸爸,退一萬步講還有多位股東,我想,流景應該不會這麽傻,讓一個門外漢去糟蹋他的心血。”
話沒直說,但潛臺詞在質疑沈伽黎這封信是他自己僞造,或者是在南流景喝醉不清醒的狀态下被哄着寫下。
沈伽黎收起信封,看也不看她:“南流景的确不怎麽聰明,但至少比阿姨你聰明。”
否則以他那傲慢自大的逼king人設,怎麽會未雨綢缪寫下這些東西。
于懷素剛要回怼,被南豐打斷:“就這樣決定了,既然流景這麽做當然有他的打算,我相信流景的決定,至于工作上的事,伽黎要是哪裏不懂可以和我商量,這幾天我也會靠在公司幫你的忙。”
不出意外的,于懷素今晚回去又要拉着兒子發瘋。
她甚至不肯多聽一句解釋就拉着兒子氣洶洶離開了醫院。
時候不早,李叔那邊處理完南流景的住院事宜便打算先回家,因為醫院暫時不讓探視,他留在這也沒地方睡,南豐也是一樣的想法。
李叔要帶沈伽黎一起走,沈伽黎道:“來來回回麻煩,不想動彈。”
“不想動也沒地方住啊。”
沈伽黎身體一橫躺在長椅上,用腦電波回應:給我個枕頭,天大地大哪裏都是床。
李叔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再強求,唠唠叨叨叮囑半天,看沈伽黎閉了眼才只好離開。
人一個一個離去,昏暗的走廊上,只剩下沈伽黎和偶爾路過的護士。
護士見他可憐,還特意給他送了條被子。
深夜,醫院似乎比任何地方都安靜,安靜到沈伽黎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睡不着,雖然困。
他坐起身朝着身後的玻璃看進去。
南流景和曾經的自己一樣,渾身插滿管子,守着随時可能尖叫警報的儀器,那個逼他畫畫做飯的南流景,終于閉了嘴。
可這種安靜,卻令人心裏不舒服。
良久,他再次掏出南流景寫給他的信。
注意事項的排版序號很奇怪,不是1234,而是6178這種毫無順序的排版。
除了一些工作上的注意事項,還洋洋灑灑寫了些無聊的題外話。
比如一句“淩晨四點,我看見海棠花未眠”,書信到這裏便戛然而止,下面就是落款日期。
這句話沒頭沒尾,不知道南流景想表達什麽。他這人奇怪了又不是一天兩天。
海棠花未眠,你怎麽卻先睡了。
*
醫院的長椅睡着并不舒服,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涼意直竄腦門。
沈伽黎看了眼時間,早上七點。
該去上班了。
他又最後看了眼南流景,他還在睡。
忽然有點理解每天南流景早起上班時看到自己幸福躺屍的感受了。
李叔帶着早餐過來,沈伽黎不想吃,走得匆忙,李叔就跟在後面追,一手捧着碗一手舉着湯匙,像送別孩子早起上學的媽媽,哄着他吃一口,不然上班沒精神。
沈伽黎吃了一口,在醫院裏洗漱過,穿着昨天穿過的襯衫去了公司。
剛到門口便看見黑壓壓一片記者,一見到沈伽黎便扛着長.槍短炮一擁而上,将他團團圍在中間,問他南流景的傷勢情況,問他為什麽南流景會選擇讓他一個專業不對口的人來代替工作。
問得最多的是南流景為什麽提前知道自己會受傷,從而委托沈伽黎代理CEO。
每個字都在懷疑南流景的委托是子午須有的事,是沈伽黎想篡權。
沈伽黎也不知道,他沒見過那些委托證明,南流景在信中也并未提到證明放在哪裏。
記者一早蹲點,也是因為南豐昨晚在微博發表聲明,稱南流景因傷不能參與工作,暫由其妻子代理他的職務。
網友都在詢問南流景的傷勢,有人調笑說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腦子真的沒受傷麽?該不會最後不光瘸了,還傻了。
沈伽黎被記者問得煩了,他只回問了一個問題:
“南流景不委托我這個家人,難道要委托外人?你的問題好奇怪。”
記者被怼得啞口無言,自讨沒趣,乖乖讓開一條路。
進門後,縱使遲鈍如沈伽黎也察覺到了公司的壓抑氣氛。
除了因為群龍無首,還因為員工多日來無休止的加班,再想到明天周末還要繼續上班,心情郁悶,一個個眼袋都快掉到地上,頂着國寶眼有氣無力喊着“沈總早”。
沈總,這個稱呼聽起來很怪。
還有紅着眼圈的員工,和同事哭訴她昨晚加班到淩晨,回家路上遇到了流氓,差一點出事,還好有清潔工人出手相助,等報了案做完筆錄回家已經是淩晨三點,她今早七點就起了,一邊哭一邊痛斥自己不想上班。
不想上班是所有打工人的心聲。
沈伽黎也不例外。他也想哭,但哭不出來,南流景不在的話,他的眼淚起不到任何作用。
九點半,嚴秘書通知沈伽黎要去會議室開會。
他甚至不知道會議室在哪,也不知道進去後應該坐在哪,便習慣性往後走,想找個無人注意的角落,但被會議記錄員通知必須坐上座,那個南流景一直坐的位置。
這麽一出,領導層們表面無事發生,內心卻在偷笑。
沈伽黎要暫時接手CEO一職的消息一出,所有人,昨晚集體失眠。
擔憂公司的未來。
沈伽黎坐在上座看下去,十幾雙眼睛齊刷刷朝他行注目禮,他一眼便看到左手邊緊挨着他的南斐遙和于金主,倆人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怪異,像是某種嘲笑。
萬幸會議記錄員是南流景的心腹,兢兢業業詳細告知沈伽黎今日會議流程,需要解決哪些問題。
“沈先生,剛才南董事長來電,說如果有不懂的可以記下來,等會議結束給他打視頻電話,他會教你怎麽做。”
于金主一聽,樂了,看向身後的領導們,笑道:“這還真是奇觀,不懂的要打電話回家問,南總在的時候我還真沒見過這種場景。”
有眼力見的領導也沒跟着笑,有句話說得好,年光似鳥翩翩過、世事如棋局局新,誰TM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時移世易,今非昔比,要做的就是謹言慎行。
沈伽黎也沒理會這禿頭仔,在記錄員的一聲“會議開始”下,翻開了會議文件。
第一件事要解決的是最近員工消極怠工的情況。
因為長時間工作加深夜加班,沒有意見是不可能的,就算沒意見,身體也受不了,精神狀态不好也很難做好工作。
于金主翻着會議記錄,又開始了:“關于第一條,員工消極怠工問題,沈總有什麽高見?”
沈伽黎:問我?那我就實話實說咯。
“明天開始放假,加上正常的國家節假日,假期延長至七天。”
順便也給自己放個假。
此話一出,集體震驚。
于金主一聽,又樂了:“簡直荒唐!國內所有的公司都是這種調休制度,何況幻海電子這種大企業,你知道員工休假一天會堆積多少工作量麽!哦對,我忘了,你是門外漢你确實不懂。那我先發表聲明,我不同意。”
其他人不敢說話,但又在看好戲。
沈伽黎斜斜瞅着他,答非所問:“你為什麽是禿頭。”
于金主:?
他默默摸着自己寸草不生的腦門,脾氣上來了:“現在在說工作的事。”
一激動,整個頭皮都是紅的。他最恨別人說他是禿頭,其實原本不是,好歹兩邊還有那麽幾根倔強的,為了美觀才全剃光。
沈伽黎還是那句話:“你說啊,你為什麽是禿頭。”
其他領導已經隐忍不住,偷偷掩嘴發笑。
于金主臉紅的像個爛番茄:“你這是人身攻擊!”
沈伽黎:“沒有人身攻擊,只是好奇,你,為什麽,是,禿頭。”
于金主聽到別人在笑他,終于克制不住,一秒崩壞,大手憤憤拍案而起:“我禿頭關你什麽事!管得倒寬!”
沈伽黎漫不經心把玩着鋼筆,點點頭:“所以CEO的決定關你什麽事,管得倒寬。”
沉默,全場沉默。
重點不是禿頭,重點是沈伽黎在給他們下馬威,宣示自己的權力。
還是閉嘴吧,免得哪天被清算。
于金主肉眼可見失去了顏色,只剩光禿禿的頭頂比燈泡還亮。
旁邊領導扯扯他的袖子:“算了算了,坐下吧。”
沈伽黎看向記錄員:“記下,會議結束後通知各部門,明天起放假,十月六號正式開工。”
“收到。”
沈伽黎對于金主的印象僅停留在他包養了一個小明星,但是南流景寫給他的信件中有提過于金主這個人,是這麽寫的:
【男,禿頭,平時不來公司,來了就耀武揚威,別理他,視作空氣就行。】
多麽樸實且接地氣的注意事項。
記錄員:“第二項會議內容,是關于羅斯安德家族與幻海電子的鈾元素合作事項,現在對方提出提高單價提供更好的鈾,但是計算過總額度,超過預算百分之一,讨論內容是否同意他們的要求。”
生怕沈伽黎又先聲奪人,南斐遙和于金主跳出來表示不同意。
“這批鈾作為航空母艦的燃料,本就是做慈善替國家分憂解難,但也要考慮我們自己的利益。”
沈伽黎在心裏玩起了天平游戲。
花更少的錢買一般的鈾or超過預算百分之一買高級鈾為國家做貢獻。
沈伽黎沒買過鈾,只買過鹽,花最少的錢買最差的工業鹽,省了一大筆錢。
但他:“同意他們的要求。”
衆人:???
于金主氣笑了:“門外漢就是門外漢,咱們是企業,所有的分公司林林總總加起來幾萬的員工要養,沈總該不會不知道超百分之一的預算具體有多少錢吧。”
他看向領導們:“你說他可笑不可笑,超預算的錢他能出?”
沈伽黎依然漫不經心:“嗯我出。”
衆人:?!
“我有幻海電子百分之一的股份,大概十幾億,夠麽?”他說得雲淡風輕,盡管心在滴血。
沈伽黎也明白這就是在為國家做慈善,他自認不是什麽根正苗紅熱血愛國青年,但也明白,他這條命是國家的醫療福利幫忙救回來的,雖然說不上感激,但如果不是國家他也看不到這禿頭的大笑話,也見不到媽媽。
知恩圖報,就這麽簡單。雖然他的套娃風豪華大地宮要少幾層外牆。
“你要瘋別拉着人跟你一起瘋!”于金主拍案而起×2
不為別的,他不信沈伽黎真能拿出股份變賣,到頭來還不是要收回他們的股份維持正常運營,這人倒好,上下嘴皮子一碰什麽都敢說,怎麽不去死?
沈伽黎擡眼懶散地撇了眼于金主的禿腦門:“別人都說頭發長見識短,今天看來這句話是悖論,一個人的眼界和頭發長短有什麽關系。”
“你!”于金主氣的鼻子都歪了,拍案而起×3。
“你什麽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閑人,你該感謝國家養着你,現在國家有需要,我們鼎力相助有錯?國家還養着你呢你就開始端碗吃飯放碗罵娘,把你的福利待遇全給你撤掉你哭都沒地方哭,養條狗還知道汪汪叫兩聲,扭頭反咬飼主的狼心狗肺倒是少見。”
嗯,也是南流景寫給他的,要他把這段話背下來。
雖然背了半天還少背了幾句,但足夠了。
至少他見識了,一個中年領導被剛畢業的大學生罵到哭着奪門而出。
是真的哭了,跟泥石流似的,出了門還在那捶牆發洩,委屈的不得了。
玻璃心一個。
沈伽黎不管他:“別理玻璃心,會議繼續。”
衆人不敢在說話,低下頭滿臉虔誠。
沈伽黎看向記錄員:“于總監拍桌三次,哭着奪門而出一次,記上。”
記錄員默默在電腦中打出“于金主總監哭着奪門而出”幾個字。
漫長的會議終于結束,沈伽黎一改剛才雄姿,萎了,人也瘦了,不行了,得趕緊找個地方躺五分鐘。
能去的地方只有南流景的辦公室。
會議結束,南斐遙雖然當時沒說,估計也是怕自己和于金主一樣被罵到崩潰,因此結束了才敢說:
“不要以為自己的決定正确,我哥都不敢在公司搞獨.裁,就是怕有一天被反噬,到時才真有你哭的時候。”
他在等,等員工丢下工作放大假,回來後為了堆積如山的工作繼續加班到淩晨,怨氣頗重,精神萎靡,進入無限死循環。他們開始質疑沈伽黎的能力,質疑他的真正目的。
到時自己要做的,就是笑,放聲大笑。
這麽多年過去了,沈伽黎已經學會不聽狗叫,連個眼神都沒給,幽幽回了辦公室。
一回去,他一頭栽入沙發中,疲憊地閉上了眼。
好累,才第一天就這麽累,什麽時候才是頭?南流景什麽時候會醒?
雖然在會議室中他一副氣勢磅礴之态,其實面對那些質疑的目光時,真的很害怕。
但南流景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莫名其妙帶他進公司,又莫名其妙讓他看那些公司文件,現在回想起來才明白,不是莫名其妙,一切早有綢缪。
他虛虛擡眼,看向對面辦公桌。
之前沒發現,原來這房間這麽大,大到讓他感覺他就是天地間一只渺小的蝼蟻,只因為原先那個位置坐着南流景。
沈伽黎遲滞許久,緩緩起身坐到辦公桌前。
南流景的桌子整理的幹淨整齊,文件分類一目了然,除此之外,右手邊擺着一本書。
書名叫《花未眠》,是川端康成的散文集。
沈伽黎看到滿屏違和感,散文集這種優美的文學和一個利益至上的商人顯得格格不入。
閑極無聊,他随手拿起書随意翻了幾頁。
在某個瞬間,翻書的手倏然頓住。
他終于知道了南流景寫給他的信中那戛然而止的結束語是什麽意思。
【淩晨四點,我看見海棠花未眠。】
原來下一句是:
【總覺得這時,你應該在我身邊。】
沈伽黎幽然一笑,真會抄。
*
“姐妹們!快看群通知!明天開始放假!”
“卧槽真的假的!”
“連放七天!公司這是良心發現了?!”
“不是啊!是南總夫人幫我們争取來的,他們今早開會就是在讨論這件事,我聽到于總監好大聲地罵他。”
“天啊,聽你這麽說我都想哭了,南總夫人什麽也不懂硬着頭皮接下工作,老公還在醫院躺着,所有人都不服他的管理,但他還是盡力幫我們争取來了。”
感性的員工已經忍不住紅了眼眶,他們真心實意覺得沈伽黎太不容易,悲慘當頭,獨自一人抗下一切。
“別說了別說了,好好工作,今天務必保持最高效率把後兩天工作都完成,一定不能辜負南總夫人的期望,別讓他這罵白挨!”
原本精神萎靡的員工一個個打了雞血一樣,眼睛瞪得老大,打字的手指如疾風勢如閃電,午休時間一向好犯困,但今天卻意外的精神奕奕。
休息時間不要了,重要的是要端正态度做出表态,讓那些喜歡揮斥方遒的老梆菜心服口服,讓他們知道沈伽黎的決策才是金玉良言。
沈伽黎這波PUA的很成功。
不到下班點,各部門負責人都收到了員工的工作文件,以為他們為了早下班随便糊弄,但仔細一瞧——
好家夥,連着三天的工作計劃都做到如此完美,挑不出任何差錯!
領導們想哭了。
幸好今天早會他們沒吱聲,否則現在豈不是要被啪啪打臉。
沈伽黎眼見到了下班點,看完最後一點文件關燈走人。
他思忖着是要走回去還是豪氣一把打車回,不過考慮得很多餘,楊司機已經在外面随時待命。
因為南流景還在公司時,楊司機聽過最多一句話就是“不用考慮我,按時接沈伽黎下班就行”。
往外走的時候,正好碰到了南斐遙。
南斐遙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放眼望去,見公司門口黑壓壓一群人,明嘲暗諷道:“記者來了,你現在想想該怎麽向他們解釋那封未蔔先知的書信吧,記者們可都軸的很,不得到他們滿意的答複,接下來一個月你都要天天看見他們的臉。”
算他走運,成功PUA了無腦員工,就是不知道會不會一直這麽走運。
沈伽黎:看見他們不要緊,主要是不想看見你的臉。
兩人并肩而出,立馬湧上一批人将沈伽黎團團圍住。
沈伽黎還沒想好要不要像罵于金主一樣給他們罵哭,一個女人遞過來一只包裝精美的小盒子,眼圈還紅紅的。
“沈總。”她輕聲道。
果然這個稱呼不管聽多少次都覺得很怪。
“沈總,這是我剛才去買的禮物,麻煩您替我送給南總,祝他早日康複。”女人說着說着,淚崩了。
後面的男人抱着一束花上前一步:“沈總,這花是送你的,感謝你的深明大義為我們争取了兩天假期,大家都很感謝你,說實話我們都特別讨厭調休,這兩天太累了,我感覺人都要垮掉了,但是幸好有你在。”
女的哭,男的也跟着哭。
沈伽黎受不了煽情,趕緊接過花,這才意識到這些人不是記者是幻海的員工。
以往下了班就飛奔回家的員工們卻齊齊聚在門口,等沈伽黎出來,想親口向他道一聲感謝。
“我還聽說,你為了幫我們争取假期,被股東好大聲地罵,我們很心疼,但是你放心,我們每個人都會無條件支持你的工作,哪怕今晚通知不能放假也沒關系,我們明白你是在乎我們員工的,就足夠了。”
沈伽黎:有沒有一種可能,他不是罵,是在無能狂怒。
大家夥你一言我一語訴說着感動與感激,聽的南斐遙想吐。
沒見識的豬頭們,屁大點事就恨不得以身相許,眼界也就這樣了。
員工們齊齊往沈伽黎懷裏塞禮物,上千份禮物他根本拿不過來,楊司機也頗有眼色的幫忙往後備箱裝,一車不夠,還要再開一車來。
沈伽黎講不出什麽大道理,他只覺得累,想快點回去躺平,于是對大家道:
“好好休息好好玩,別想工作回來再說。”
員工們感激涕零,不停鞠躬道謝。
沈伽黎又雙叒叕上熱搜了。
#上千員工門口感謝沈伽黎#
和早上還沒降下熱度的熱搜“門外漢接手幻海電子?”并排在一起,極度諷刺。
明天還要苦逼上班的網友看到後嫉妒瘋了:
【幻海電子還招人不?哪怕是食堂掌大勺的。】
【以我的能力是進不了幻海了,但是我們公司董事長能不能想想辦法把黎寶挖來當CEO?我一定當牛做馬好好工作。】
【我去啊,連休七天太爽了吧,沈伽黎這是什麽神仙下凡,嫉妒使我質壁分離。】
【資本頭子們看到要罵人了,沈伽黎這是在破壞行規,但他能不能來我公司破壞下行規?】
【幻海員工真幸福T_T每天能欣賞到這樣一張偉大的臉,更可氣的是,他們不用調休我酸了[檸檬哭臉]】
沈伽黎個人微博粉絲也在以一個恐怖速度直線上漲。
【沈伽黎牛逼!!![震聲],老公還在醫院躺着,排除萬難接手工作,帶領員工完美超量完成工作,我宣布,他是我本世紀最佩服的人。】
【哎,雖然我讨厭那個又老又醜的家夥,但不想看到黎黎傷心,祈禱南流景早日康複吧。[雙手合十]】
【南家真是挖到寶了,又美又有能力的兒媳婦,所以當初那些說他嚣張跋扈人品惡劣的謠言到底怎麽來的?】
【樓上的姐妹,很明顯,有人嫉妒他。】
很快,熱搜又多了一條:
#不想黎黎傷心,所以衷心祈禱NLJ早日康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扒衣案還沒個頭緒,又來了顆重磅炸彈——備受矚目的幻海電子CEO離奇墜樓。
作為南流景的合法男妻,警方一有眉目會首先通知他。
現在的疑點有二:
南流景坐着輪椅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将全部力量集中在俯瞰臺的圍欄上,即便圍欄斷裂也沒有充足慣性致使他墜樓。
保安稱聽到女人的尖叫,但過去查看卻沒看到任何人,那個女人是誰,她是否看到了什麽。
現場腳印多且雜亂,無法提取到有效腳印痕跡,所以現在,只能從當晚值班的員工中一一做排查。
沈伽黎聽完,默默放下手機。
他今天一天沒吃東西,沒胃口,盡管李叔來哄了很多次。
今天,南流景的各項指數恢複正常,只是人還沒醒,但醫院通知可以在規定時間內探視。
李叔收拾着東西唠唠叨叨,說要去醫院看看少爺,問沈伽黎要不要一起去。
沈伽黎現在渾身軟的面條一樣,動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他說不去。
白薇接到消息,原本預計後天回國,但她擔心,提前兩天訂了回國機票,明早就到。
她說了很多安慰沈伽黎的話,可沈伽黎卻像沒事人一樣只會“嗯嗯嗯”。
挂了電話,沈伽黎看到員工群裏不斷彈出消息,那些員工罔顧公司群規,齊刷刷@沈伽黎,告訴他要堅強,說他們會一直支持他。
于金主跳出來讓群管理集體禁言,說公司群只能讨論工作。
管理員:【@代理CEO沈伽黎:沈總要堅強,我們一直陪着你,我還折了千紙鶴,寫下給南總祝福的話,祝他早日康複。】
沒有組織自發性的,所有員工都拍下了自己折的千紙鶴發到群裏,背景有在家裏的,有在火車上的,有在馬路邊的。
他們知道這很幼稚,但希望他們的舉動能給沈伽黎帶來一點安慰,順便為南總祈福。
看到千紙鶴,沈伽黎想起了純愛戰神南流景的那一萬只千紙鶴。
李叔回來了,又開始唠叨少爺的情況,結果在沈伽黎門口敲了半天門也沒人回應,推門一看——
空蕩蕩的房間哪裏還有沈伽黎的身影。
此時的沈伽黎已經到了醫院。
醫院的走廊很長,他每次都要走很久,而今天,步子更加沉重。
他想探視,但值班護士說已經過了探視時間,沈伽黎不能進病房。
他望着那條狹長寂寥的走廊,怔怔問:“那我在外面等總可以吧。”
護士小姐對他無奈又心疼,去陽臺抱了條幹淨被子給他,全程沒說一句話。
沈伽黎抱着被子緩緩在病房前的長椅上坐下,側目望着房內的場景。
南流景挂着吊針,靠着葡萄糖維持生命,他的姿勢從昨天起就沒變過,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
沈伽黎覺得好累好累,睡多久都無法彌補的累,不僅是身體上的,更多的是精神的疲憊。
他這一天處理了太多事情,很多都是他不懂的,他只能去翻閱以前看過的文件找答案,可有些答案不會寫在紙上。
比如,南流景什麽時候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