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深夜, 警局筆錄室。
“南總出事那晚我在工位趕方案,突然停電,保安進來通知我們市政修路暫時停電, 要我們在工位等待來電。”
“在此期間, 你有沒有注意是否有其他同事離開工位。”
“太黑了,就算有也看不到是誰, 不過好像沒人離開,因為停電不好随意走動, 應該是很多人的共同認知。”
警方将當晚加班的所有員工叫到警局做筆錄,大家給出的口供都大差不離。
不多會兒,進來個高高瘦瘦的女人, 她坐下後低着頭, 擱在膝間的手指顯得幾分局促,不停攪弄着。
警察猶疑地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案發當時你人在哪裏。”
“在……洗手間。”
“根據調查,你所在的部門樓層洗手間是距離案發地最近的地方, 保安稱聽到了尖叫聲, 你知道尖叫聲來自誰麽。”
女人視線虛乎缥缈,幾根手指更加用力攪在一起:“是我叫的。”
“什麽原因。”
“因為在衛生間看到了蟑螂,害怕……就叫了出來,離開衛生間後,出門就看到圍欄斷裂,南總已經摔了下去……”女人越說聲音越小,越低。
兩位做筆錄的警察互相對視一眼,随即道:“鐘琳, 于一周前進入幻海電子,但入職當日請假回老家吊孝, 事發當日是你剛回公司那天,據其他員工稱,基本沒人見過受害者的真容,你們的工作也只是提交給上一級領導,為什麽你一眼就認出墜樓的是你公司總裁。”
叫鐘琳的女人肩膀一縮,愣了幾秒,緩緩道:“因為……知道南總患有腿疾,而且南總幫過我,本來入職初日請假是做開除處理,但南總給了我一次機會,有過一面之緣。”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對你有恩。”警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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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琳咽了口唾沫,頭埋得更低,發出輕不可聞一聲:“是……”
……
結束了筆錄,鐘琳低着頭出了筆錄室,一擡眼便發現外面等候區還有很多等待錄口供的員工,他們一個個義憤填膺,說一定要警察查出真相,如果确實有加害者,絕不輕易姑息。
或許是心虛,她招呼也沒打匆匆離開了警局。
穿過漆黑幽靜的羊腸小道,她見四下無人,火速進了一輛黑色車內。
旁邊坐了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一見到鐘琳,漫不經心問道:“結束了?怎麽說的。”
“就,按照您要求的那樣,說的……”
男人輕笑一聲:“我看你好像好像很愧疚,上車至現在不敢擡頭看我。”
鐘琳收緊手指,鋪天蓋地的愧疚感快要将她淹沒。
“我雖然和南總也只有過一面之緣,但是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伸手拉了我一把,我錄假口供不僅違法,還對不起南總于我的恩情,我覺得自己這樣,都不能算是人了……”
愧疚、痛苦,無數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鐘琳再也無法克制情緒,伏下身子捂着眼睛失聲痛哭。
她那天從洗手間出來,看到南流景在圍欄旁打電話,想上去打個招呼道聲感謝,卻親眼目睹了南流景墜樓全過程。
旁邊的男人不屑地冷嗤一聲,從腳邊拿過一只皮箱,打開,裏面整齊碼放了厚厚一沓人民幣。
他将皮箱甩到鐘琳腳邊,語氣滿是嘲諷:“你就算留在公司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你母親現在還躺在醫院急需救命錢,我告訴你,拯救你母親的救世主不是南流景,是給了你五十萬的我,你該磕頭謝恩的人,是我。”
“如果你真有良心,就管好自己的嘴巴,別讓救你母親的大聖人成為階下囚,明白麽。”
鐘琳望着那幾沓鮮豔的百元大鈔,內心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後,點了點頭。
世界上沒有什麽比母親的性命更重要。
臨下車前,她又聽到男人對她說:“別太天真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不對別人狠,別人就會對你狠。”
鐘琳抱着裝滿錢的皮箱目送車子離去,良久,她擡頭望向夜空。
漆黑一片,月亮被烏雲遮住了光,就連一顆星星都看不到。
*
滴答、滴答——
被水滴聲吵醒,沈伽黎緩緩睜開眼看向窗外,又下雨了。
從來到醫院起,他就一直保持垂首小憩的姿勢,現在脖頸連接肩膀一片都又酸又疼,可他不想起來活動下筋骨,他還是覺得很累。
敷衍地揉捏着肩膀,做着沒用的按摩,倏然間,狹長的走廊入口出現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那身影走近,随後默默坐在沈伽黎身邊,彌散開雨水的潮氣濕冷。
不難猜測這個時間跑來醫院又一聲不吭的人是誰,除了沈岚清,無二人選。
“哥哥,你還好麽。”沈岚清忍不住輕聲詢問。
他的音色特殊,如手指撥弄落珠,清亮溫柔,泛着一絲甜味兒。
沈伽黎耿直道:“不好。”
沈岚清嘆了口氣,回望着窗戶裏安靜的南流景:“醫生怎麽說,景哥什麽時候醒。”
沈伽黎虛虛閉了眼:“不知道。”
話音落下後,是冗長的沉默。
再次打破這份沉默的,是沈伽黎。
他沒頭沒尾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是不是有什麽把柄落在南斐遙手裏了。”
沈岚清不明白:“沒有啊。”
“奇怪,沒有,為什麽要和他結婚。”像是質疑,又像是喃喃自語。
只是沈岚清在聽到這句話後,雙眼倏然瞪大,他情不自禁一把拉住哥哥的手,聲音發顫:“你的意思是,你不希望我和南斐遙結婚。”
沈伽黎很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
說不好希望與否,他不太在意沈岚清的私事,但聽到二人要結婚的消息,心生奇怪。
那種感覺就像是聽到李叔要和南斐遙結婚一樣。
雖然原文劇情的确這樣發展,但自打他出現後劇情就像坐了火箭一路跑偏,縱使他再遲鈍也察覺到沈岚清對他的感情。平心而論,這個孩子不壞。
“嗯,南斐遙很煩人,我不喜歡他。”沈伽黎道。
他本以為他這樣說,以沈岚清那種二極管性格必然舉雙手立誓“我絕不會和南斐遙結婚,如果背棄誓言,我追的所有文章作者必斷更”。
但沈岚清沒有,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麽,良久,輕聲道:“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結婚。”
卻又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但你要相信我,結婚的原因絕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瘋,我還很清醒。
沈伽黎也不想跟他浪費口舌。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兩人就這樣緘默不言坐了許久,直到南斐遙那邊給沈岚清打電話,沈岚清才起身告辭。
沈伽黎迷迷糊糊又睡着,向來一覺睡到天昏地老的他不過短短一會兒又睜開了眼。
明明困到腦袋發昏卻總也睡不安穩,這種感覺很痛苦。
他忽然想到,以往自己感到痛苦時,只要哭兩聲,南流景必然騰雲駕霧從萬裏之外趕來,坦誠自己的過錯滿足他一切要求。
如果這次哭,他會不會就醒了呢。
抱着試試看的心态,沈伽黎努力醞釀着悲傷情緒。
但提起哭,腦海裏總是于金主那張泥石流的臉。
氣氛不對,哭不出來。
他回想起這兩天看的媽媽主演的宮鬥劇,後宮嫔妃為得皇帝恩寵無所不盡其用,眼淚更是最好的武器,為了幾滴狐貍的眼淚,她們不惜把大腿掐到青紫,終于得償所願。
是這個操作麽?
沈伽黎學着妃子們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肉——
電視裏都是騙人的。
不慌,哭不出來可學那些小鮮肉。
他去值班臺問護士要了瓶眼藥水,滴在眼角,趁着藥水滑落之時雙手扒着玻璃看向病房內,還氣若游絲喊了聲:
“南流景,你快醒來……”
“嘀嘀——”屋內儀器忽然發出提示鈴聲,下一秒,幾名護士帶着醫生匆匆而來,推門而入。
“傷者醒了!”一名護士激動叫道。
沈伽黎:?
這幾天,他問了無數句“南流景何時會醒”,但沒想到南流景因為兩滴眼藥水醒了。
沈伽黎跟着進去,他本想直接告狀:“你看那個禿頭,他罵我。”
但南流景倚靠在床頭,手指扶着額角:“你們是誰。”
“我們是醫生。”
南流景看向沈伽黎:“你又是誰。”
沈伽黎:……
“我是你爸爸。”
南流景蹙着眉頭,看樣子傷口疼得厲害,嘴唇毫無血色,狐疑地打量着沈伽黎:“爸爸……爸爸,你怎麽才來接我。”
衆人集體沉默。
醫生:“等傷者穩定下來後帶去拍CT,我懷疑……他失憶了。”
沈伽黎怔了怔,緩緩看向醫生:“是因為墜樓導致失憶?”
“可能性很多,但這個應該是造成失憶的主要原因。”
“我看電視裏都是這麽演的,失憶的人以同樣的方式再撞一次腦袋就能恢複記憶。”沈伽黎提了個比隔夜飯還馊的主意。
醫生:“……再撞一次大概要直接推進太平間。”
得知南流景醒來的消息,淩晨四點,李叔和南豐他們嗚嗚泱泱趕來醫院,于懷素滿臉緊繃,下撇的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只是看到南流景六親不認後,笑容重回臉上。
“流景,怎麽樣了,傷口還疼麽?”南豐焦急詢問。
南流景:“你誰。”
李叔:“少爺,是我啊,李叔!你還認得我麽。”
南流景:“你誰。”
不管誰問,他永遠都是那句:
“你誰。”
最要命的是,他不僅失憶了,還傻了,智商回到了六歲那年,在衆人惶惶焦慮中,他雲淡風輕道:“我想吃糯米團子。”
南豐愁的一夜之間老了十歲,勒令大家誰都不許外傳南流景現在的情況,封鎖一切消息,防止記者蹲點,給南流景秘密轉院。
于懷素樂壞了,一回家就拉着南斐遙模仿起南流景:“你誰你誰,哎呦,可笑死我了,這下好了,人不光殘廢,還傻了,斐遙啊,你就安心等着接任你爸爸的職位,最大的障礙,老天爺已經替我們鏟除了。”
“對了,還有那個沈伽黎,不光要做殘疾人護工,這下還變成了幼兒園老師。六歲啊!斐遙,六歲的人能幹什麽,除了吃喝玩樂能做什麽正經事?”
南斐遙卻顯得幾分心不在焉,正好,看母親高興,他岔開話題道:
“媽,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說,盡管說,現在媽媽高興的恨不得上天,就算你告訴我公司幾個億打了水漂我都不會生氣。”
南斐遙思忖良久,照實說了。
剛才還合不攏嘴的于懷素聽到這個消息後,愣了。
愣了許久,柳眉忽地瘋狂上揚,說無論什麽事都不會生氣的她爆發了堪比龍卷風的咆哮:
“大好的日子你來給我添堵!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坐牢的!”
她捂着胸口,冷靜下來:“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岚清和他媽媽是當事人,肯定知道,除此之外,沒有別人知道。”
于懷素用力戳着南斐遙的腦門,恨鐵不成鋼:“真是要被你害死了!你聽着,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千萬別對任何人走漏風聲。岚清我倒是不擔心,畢竟我們很快就要成為一家人,我就是擔心那個沈伽黎,平時看着人畜無害,鬼心眼比誰都多,他任職CEO一天我就睡不好覺,想個辦法趕緊把他拉下馬。”
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剛才還氣到差點升天的于懷素這會兒又放肆大笑,只有南斐遙在他母親又哭又笑來回轉變中瑟瑟發抖。
*
沈伽黎望着眼前的南流景,感到陌生。
醫生給他做了檢查拍了片子後,告知他是由于腦部淤血造成的暫時性失憶,智商回到了六歲時,也安慰家人不用太擔心,等淤血化散會慢慢恢複記憶,但至于多久能恢複他們也無法給出具體時間。
李叔越想越難過,半百老頭哭得像個孩子:“少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祈禱少爺早日恢複記憶,否極泰來。”
此時,沈伽黎和南流景二人大眼瞪小眼已經半小時。
不知為何,沈伽黎越看他越心煩。
想起他從前那傲慢又盛氣淩人的姿态,嘴裏說的永遠都是“你應該”“你必須”,這樣頤氣指使。但今天,他傻了,智商只有六歲了。
南流景和沈伽黎對視半天,臉上浮現一絲不自然的潮紅,他別過頭,害羞道:“你為什麽一直看我,你是不是喜歡我。”
沈伽黎嫌惡地移開視線。
李叔擦擦眼淚,強忍悲痛:“少爺,這是你的妻子,你們已經結了婚,還非常恩愛。”
南流景劍眉一蹙:“不可能,我不喜歡這種類型。”
沈伽黎:“巧了,我也不喜歡你這種,乖,跟我簽份離婚協議,分我一半家産。”
南流景伸出一只手,視線看向一邊:“雖然我不喜歡你這種類型,但你長得還算可愛,行吧,我允許你牽我的手。”
這句話,似曾相識,好像某位七歲小學生也說過同樣的話。
見沈伽黎遲遲不動,南流景抓過他的手,笨拙的把自己五指往他指縫裏插,強行十指相扣,對李叔道:“從今天起他就是我老婆,大叔,夫妻之間一般會做些什麽。”
“夫妻間能做的事很多,一起吃飯生活,一起沐浴,同床共枕,有些夫妻還會要一個小寶寶。”
南流景抵着下巴認真思索半天,像從前一樣,手指潇灑一掃:“前幾個聽起來很無趣,直接到最後一個,怎麽要,教教我。”
李叔不好說,對着如此純潔天真的兒童,他那10個G的好東西不太好意思擺臺面上。
沈伽黎默默望着癡傻兒童南流景,嘆了口氣。
假期第四天,南流景的皮肉傷好得差不多,醫生說既然家裏有醫療器材和私人醫生,可以接回家修養,定期來醫院做檢查就行。
但他還告知了一個不幸的消息:“所謂的恢複期也只是一個概率問題,醫學上沒有絕對的事,只是說他很快恢複的概率較高,但也有可能……一輩子無法恢複,所以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南豐差點沒一口氣嗝過去,沈伽黎也一樣。
好端端的精英人才變成癡傻小兒,且有部分概率永遠無法恢複,沈伽黎不想做一輩子幼兒保姆。
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網傳南流景腦部受創變得癡傻且六親不認,盡管南豐一攔再攔,也攔不住無底洞一般貪婪的人心,他懷疑是醫院的人高價賣出消息,否則怎麽會在南流景出院這天,門口莫名多了大批記者。
趁記者不注意,他們趕緊給南流景戴上口罩墨鏡,想避開記者們的視線轉從後門離開。
結果後門一樣聚集大批記者,盡管南流景全副武裝,但身邊的南豐和沈伽黎可都是熱搜常客,認不出南流景還認不出他們麽。
記者蜂擁而至将幾人團團圍住。
“南董事長,聽說貴子南流景先生腦部受創失去記憶,此事是否為真。”
“沈先生,聽說您的愛人南流景先生腦部受創,現在智商只有六歲,是不是真的。”
甚至還有記者将錄音筆戳到南流景嘴邊,伸出兩根手指:“小朋友,你認得這是數字幾麽?”
一向淡定的南豐慌了神,下意識護在南流景身前。
不能繼續在這逗留,也不能回答他們任何問題,以南流景現在的狀态極有可能情急之下喊出“爸爸我怕”,到時他癡傻的事實可就徹底兜不住。
沈伽黎被記者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他根本聽不清記者到底問了什麽,眼前只有無數張一張一合的嘴,以及大白天都略顯刺眼的閃光燈。
“沈先生你為什麽不說話,不說話是否代表默認,南流景先生是否真的頭部受創。”
沈伽黎深知,如果他實話實說,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家都會成為記者聚集地,出門就遇閃光燈,那種感覺想想都很酸爽。
“沒有,假的。”他言簡意赅。
“既然是假的您為什麽遲疑了。”記者們咄咄逼人,發誓今天要把他們祖墳都挖出來。
社恐沈伽黎還是害怕,特別是面對這麽多人,所有人都在質問他。
如果放到以前,南流景肯定會出面,靠着一身硬氣三言兩語說得記者無地自容再也不敢上前,可現在,他成了要被保護的那一個,自己的靠山,已經分崩瓦解了。
閃光燈還在閃不停,随行保镖上前攔人,奈何對面聲勢浩大,豈會化解于區區幾個保镖手裏。
他們知道從南豐嘴裏得不到有用答複,因此所有人将目标對準沈伽黎。
“夠了。”倏然間,一聲冷喝令全場鴉雀無聲。
記者們循聲望去,見開口的是南流景。
南豐着急忙慌想要捂住南流景的嘴,生怕他發表什麽六歲兒童幼稚言論,坐實癡傻一說。
怎料南流景一把推開南豐的手,狹長的眼眸黑沉一片,死死盯着這些出言不遜的記者。
他拉過沈伽黎護在身後,質問記者:“我不說話你們反倒說個沒完,說我傻了癡了,還咄咄逼人圍攻我老婆,為什麽欺負我老婆,是不是想收我律師函?”
記者們狐疑地對視一眼,實在無法通過他這句話判斷他智商是否有問題,很像從前的南流景,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
這時,司機終于把車開過來,保镖開道,推着南流景火速上車離開。
車上,南豐喜上眉梢:“流景,你是不是恢複……”
話沒說完,被南流景打斷,只見他嘟着嘴氣的像只河豚:
“為什麽說我傻,我明明不傻,剛才那個叔叔比的是數字二,我認識,而且他們還欺負我老婆,我很生氣,我一定要好好讀書,将來做大律師,把他們全送進監獄。”
衆人:……
幸好跑得快,沒給他說出這句話的機會。
南豐一合計,南流景能說出剛才那番話也正常,雖然他智商只有六歲,可六歲時的他就比同齡人要早熟懂事,成績也一騎絕塵,只能說,幸好他是南流景的六歲智力。
沈伽黎心很累,虛弱倚着靠背,雙目無神看着車窗外漸漸遠去的街景。
“老婆。”南流景在一旁喊他,“你怎麽了,為什麽不開心。”
沈伽黎沒有回答的力氣,慢慢翕了眼。
南豐拍拍兒子的手,語重心長道:“你老婆這些日子為了你忙前忙後很辛苦,他已經很累了,你不要一直纏着他,快點好起來別再讓他操心。”
南流景默默看向沈伽黎,許久後,他拉過沈伽黎的手,手法笨拙的輕輕揉捏着他的胳膊,小聲道:“老婆我給你揉一揉,你睡吧,我不打擾你。”
楊司機打趣道:“南總就算連親爸都忘記,也始終不會忘記疼老婆。”
南豐怒盯——
為了躲避記者,南豐安排他們臨時去了城北的別墅暫住,那邊人少風景好,而且房子也小,方便南流景行動。
晚上,沈伽黎照例和南流景分房睡,結果一搭眼就見南流景坐輪椅上像個怨魂一樣盯着他,委屈的小表情都能擰出水來。
“我們不是夫妻麽?那個大叔說夫妻要同床共枕,你為什麽要和我分開睡。”
沈伽黎就是生氣,李叔能不能管管自己的嘴。
但現下看南流景這德行就知道,如果不滿足他的要求他必定耍賴沒完,讓自己不得好睡。
床上,南流景撐起上半身,垂視着沈伽黎的臉,笑得稚嫩可愛:“老婆你還累不累,我給你捏捏肩膀好不好。”
沈伽黎困的腦袋發懵,直言道:“累,因為你變笨,我被迫接手你的工作,可我什麽也不懂,每次看文件都很想哭。”
南流景愕然、傷心、失落。
因為他變笨,讓他老婆承受這麽多痛苦,他好心痛!
“那老婆,明天你教我學習,我會盡快變聰明,不讓你再替我工作,好不好。”
沈伽黎遲遲未應。
南流景低頭仔細一瞧,原來沈伽黎已經睡着了。
他往前挺了挺身子,一只手搭在沈伽黎胸前,緊緊抱着他。
雖然他不記得以前和老婆的相處方式,也确定老婆不是他中意的類型,但莫名其妙的,他醒來後第一眼見到老婆就覺得他很可愛,産生了想緊緊擁抱他說愛他的沖動。
而且老婆身上還香香的,這種香味令人覺得犯困。
南流景将臉埋進沈伽黎頸間,沉沉睡去。
*
翌日。
沈伽黎以權謀私多為自己争取兩天躺平的計劃以失敗告終。
南流景一直纏着他要他教他學習,小學知識那種。
雖說教授小學知識并不難,但很煩。
比如帶南流景做二年級百位數的加減法。
“你有一百二十只蘋果,小明拿走五十只,你還剩幾只?”
南流景:“小明是誰。”
沈伽黎:……
“小明和我關系好麽?為什麽要拿我蘋果,我同意了麽?”
沈伽黎:“假如你同意了,他拿走五十只蘋果,你還剩幾只?”
南流景眉頭蹙起:“我覺得我不會同意,我的就是我的,絕不經他人手。”
李叔在一邊哄道:“那不給小明,是你老婆拿走五十只蘋果呢。”
本以為南流景這下該好好算數了吧,結果他又是一蹙眉:
“剩零個。”
李叔眼睛瞪得像同齡:“一百二減五十怎麽會是零呢!”
南流景據理力争:“我很喜歡我老婆,怎麽會只給他五十只蘋果,肯定要全給,我的都是老婆的。”
兩人:……
不想教了,要不認命吧。
但沈伽黎卻覺得這樣的南流景有點可愛。
他說,不會只給老婆五十蘋果,會全給。
“那我有一百二的蘋果,分你五十,我還剩多少?”沈伽黎換了個問法。
這次,南流景一秒給出答案:“七十。”
說完,還扭頭對李叔炫耀:“老婆對我真好,只有一百二的蘋果卻分我五十這麽多,哦對了老管家,這蘋果不能分你,因為是老婆給的,我沒辦法和別人分享他的愛,你自己去買吧。”
被背刺的李叔當場表演咬牙切齒。
而南流景就像個“為什麽”複讀機,所有的知識點都在問為什麽。
為什麽國家地圖是雄雞的形狀不是他老婆的形狀;
為什麽雞兔同籠不能算他老婆一個;
為什麽abandon是放棄的意思而不是老婆的意思。
不光沈伽黎瘦了,李叔也肉眼可見的虛弱了。
南流景只有一個信念:我很愛我老婆,我希望只學習和我老婆有關的知識點。
白薇回到國內,看到南流景這模樣,一臉嫌棄,問沈伽黎:“要不換一個吧。”
沈伽黎本想說那快換一個吧,但看到南流景那委屈的小表情,話鋒一轉:“算了,換着麻煩,就這樣吧。”
七天假期很快結束,明天就是回歸公司的日子。
沈伽黎躺在床上emo着,今天也是不想上班的一天。
南流景像只無尾熊一樣扒他身上,問:“老婆,明天也教我讀散文好不好,我喜歡川端康成的文字,也想和你一起看海棠花未眠。”
他閉着眼睛,睫毛輕顫,柔順的發梢拂在眼尾,回憶着白天學過的散文詩。
“明天讓李叔教你,我要去上班。”
“為什麽要上班,我也要去,我想陪你。”
沈伽黎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覺得這件事想要解釋清楚太麻煩了。
南流景問了無數個為什麽後,終于抵不過睡衣沉沉睡去。
次日,沈伽黎生怕他又來糾纏,趁他還在睡時早起洗漱打算悄悄出門。
但南流景身上就像裝了什麽探測雷達,沈伽黎剛坐起身他也跟着睜眼。
撲過去,抱住。
“老婆你別去上班,我不想你這麽辛苦。”
沈伽黎咬牙切齒:到底是誰害我這麽辛苦。
但不是哭鬧的孩子就一定有糖吃,不管南流景怎麽哀求耍小性子,沈伽黎就是不帶他一起走。
這種狀态帶去公司恐怕要翻了天。
沈伽黎在玄關換了鞋子,打開門往外走。
到了庭院裏,沒走兩步,他聽到輪胎的咕嚕嚕聲。
一扭頭,南流景就在他不遠的地方凝望着他,滿眼哀求如同惆悵的小鹿,不發一言,但沈伽黎好像聽見了無數句“為什麽不帶我一起”。
“你如果再這樣我真的會生氣。”沈伽黎看了眼時間,再不出門就要遲到,只能辭嚴色厲喝止住他。
南流景摳着手指,小聲小氣又挾帶一絲委屈:“知道了。”
沈伽黎嘆了口氣,朝着楊司機走去。
但沒走兩步,他又聽到了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
沈伽黎停下腳步,忽地轉身看去。
南流景躲在一處低矮樹枝中,面容緊繃,視線緊張地看向一邊,好像只要他不看沈伽黎,沈伽黎就看不到他。
可那處樹枝太過薄瘦,堪堪遮住他半截健碩身軀,企圖欲蓋彌彰。
沈伽黎痛恨自己為何這時憐憫心泛濫。南流景天天好吃好喝還不用上班,就他那大體格子能一個打十個,他到底哪裏可憐?
大概是在他幼小懵懂的內心裏,自己才是他世界的唯一。
沈伽黎妥協了,幾步走回去,南流景生怕他生氣還努力往樹枝裏躲。
沈伽黎環伺一圈,摘了朵粉白色的山茶花遞過去:“我交給你一個任務,其實這朵山茶花是我的分.身,你好好保護這朵花,等我回來如果看到這朵花完好無損,我會獎勵你。”
小孩就是小孩,小小把戲就能哄得他開心上天。
南流景一秒舒展眉眼,雙手捧過山茶花護在懷中,微風拂起他未經打理的發絲,露出明亮雙眼。
他笑意盈盈,點頭起勢:“老婆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它。”
沈伽黎終于放心離開,南流景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笑容漸漸消失,手裏漫不經心輕撚花枝。
老婆,你早點回來。
*
南流景失了智的消息如風長腳,迅速爬過公司沒處角落。
出院時的記者采訪也被人傳到網上,大家翻來覆去回放他說的那句話,試圖找出蛛絲馬跡來判斷他失了智的傳聞真假何從。
幻海這塊大肥肉被多少人盯着,想等着年輕人退位讓賢基本沒可能,但除非,出了意外。
股東們嘴上不說,但人心複雜,沒有人不想借此機會推自家孩子上位,所以他們最關心的是南流景是否真的無法繼續工作。
開工首日的早會,像往常一樣,領導們整齊而坐,表面波瀾不驚,實則內心暗流湧動。
他們揣度着發生這種事南豐董事長是否會親臨會議發表講話,但南豐沒等來,卻等到了意外來客。
沈伽黎正翻看着今日會議流程,房間大門忽然被人推開,随即,高跟鞋碰撞地面發出的清脆響聲赫然而起。
沈伽黎下意識看向來人。
啧。
領導們齊齊起身,恭敬喊着:“董事長夫人早。”
感情是于懷素來垂簾聽政了。
她紅唇勾起,妝容精致淡雅,一身淺碧色套裙大方得體,溫和的顏色與她臉上的笑容相得益彰。
于懷素看了沈伽黎一眼,往他身邊一站,後面的于金主南斐遙等人自覺往後退,主動讓位。
于懷素在原本南斐遙的位置坐下,和領導們熟絡地打着招呼:
“不好意思來遲了,最近幾日你們董事長血壓偏高,加上流景受傷一事鬧得他心神不寧,我怕他再受刺激便代替他來參加會議,希望各位理解。”
有領導迫不及待開始跪舔:“南董夫人生育前號稱鐵腕娘子軍,任職CFO期間将公司財務打理得百無一失,您離開公司後,我們這些老員工可都替您惋惜,日盼夜盼,終于把您盼來了。”
沈伽黎:舔,就硬舔。
“多餘的話不必說了,我來也是希望為公司近期工作查漏補缺,時候不早了,會議開始吧。”于懷素也不吃這一套,什麽時候沈伽黎也能對她這麽舔她才是真的燒高香了。
明明是她說的會議開始,但半道又來一句:“在會議正式開始前,有件事我需要查明情況,順便給媒體多日來的質疑一個合理答複。”
她眼底含笑,泛着森森寒意,繼而緩緩看向沈伽黎。
那一瞬間,所有人的視線追随而去,齊齊看向沈伽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