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沈伽黎生病了, 去不了。”南流景冷聲道。
電話那頭傳來南豐宣洩般的一聲嘆氣,繼而質問道:“沈家把孩子送到你這,你真的有好好照顧他?”
南流景手指不斷收緊, 因為過度用力指節呈現蒼青色。
被扔進角落的影集中, 那抹瘋癫詭谲的笑還歷歷在目。
良久,他輕笑一聲, 眼底盡是嘲蔑:“父親有什麽資格質問我,外婆将女兒送到你家, 那你呢,有好好照顧她?”
電話那頭驀的沉默。
每次都這樣,談及這個話題父親只會逃避, 仿佛只要逃得夠遠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這一次, 南豐還是選擇逃避:“知道了,讓媳婦好好休息,但你今晚務必到場,董事會和理事會的人都會到場, 你不能缺席, 就這樣。”
挂了電話,南流景疲憊地閉上眼,輕輕揉捏着眉心。
當父親說出這番話時,目的就很明确了。
年初體檢,醫生說南豐血壓偏高,建議這兩年放下一切好好休息,而恰好,南斐遙在牛津學成歸來, 現在公司勢頭正好,自打南流景接手以來可謂是扶搖直上, 開創了幾個新領域,股價飙升,營業額比起歷史最高還要高出百分之三十的百分點,這個時候将董事長的職位易主,就算是沈伽黎這樣的小廢物接手都是穩贏,何況是牛津畢業的南斐遙。
而南流景存在的意義,就是南斐遙一步登天的墊腳石。
南流景緩緩深吸一口氣,再次睜眼,眼底如一汪死潭,黑沉,深邃不見底。
李叔過來幫南流景換衣服,見他始終不發一言,不由得擔憂:“少爺,今晚真的不要我陪您一道參加晚宴?”
“不用,今晚你的工作就是陪着沈伽黎,而且要寸步不離,他要是出門務必和我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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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今晚白女士會留下陪沈先生吃晚飯,他大概不會出門。”
南流景點點頭,讓李叔先去準備晚餐,他則徑直去了沈伽黎的房間。
進門時,沈伽黎正和白薇兩人玩翻花繩,南流景主動對白薇點頭示意,白薇明白他的意思,起身說去趟衛生間,獨留二人。
沈伽黎還在研究着手中的毛線繩,專心致志,對于南流景的到來充耳不聞。
南流景也習慣了他的冷淡,更沒指望他會主動打招呼。
他來到沈伽黎身邊,擡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
雖然退燒,但體溫還是略微偏高。
他給沈伽黎掖了掖被子,心不在焉道:“我今晚要出門,你在家休息別亂跑,有事給我打電話。”
沈伽黎沒吱聲,自顧整理着手中的毛線繩,已經揉亂成一團,剪不斷理還亂。
南流景看他這态度,忽然懷疑,他該不會連自己手機號都沒有。
罷了。
他低低道了句“走了”,轉身剛到門口,卻忽然聽見背後傳來沈伽黎的聲音:
“給我煮南瓜粥。”
南流景看了眼手表,時候不早了,道:“讓李叔煮給你,我這邊時間趕不及。”
沈伽黎沒說話。
“不和我道聲再見麽?”南流景問。
沈伽黎還是不說話。
南流景也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房間。
白薇回來,看見沈伽黎手中一團亂麻,溫柔接過來一點一點細心解開。
“南總去參加董事會了?”她有意無意問道。
“董事會麽?不知道,他沒說。”
“應該是,白天和我們公司老板聊天,他說今晚他也會到場參加幻海電子的董事會,說是董事長有很重要的事要宣布。”
這件事或許對沈伽黎來說不足挂齒,但對白薇來說,很重要。
她希望南流景能爬得更高,這樣沈伽黎也能過上更優渥的生活,雖然現在看來,南流景也沒虧待他就是了,斥巨資購進進口醫療儀器,知道沈伽黎不愛去醫院,就把三樓改造成一個小型醫院。
白薇試探着問道:“我聽說南總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牛津碩士,去年剛回國發展,如果南總任職CEO的話,是不是就和董事長的職位無緣了?由弟弟繼承麽。”
“嗯。”沈伽黎應聲,反正原文小說是這麽寫的。
白薇還想說什麽,李叔過來喊人吃飯。
沈伽黎是不想吃的,但他盼望這一天太久,和媽媽其樂融融吃好吃的東西,這樣簡單的心願,卻盼了很多年才得以實現。
晚餐非常豐盛,因為南流景臨走前特意叮囑李叔煮南瓜粥,因此桌上多了一盅與滿桌珍馐格格不入的樸素南瓜粥。
但沈伽黎卻并沒有動筷的意思,好像剛才纏着南流景要吃南瓜粥的人不是他。
“李管家,您也一起坐。”白薇熱情邀請站在一邊的李叔。
按照規矩,他是不能上桌和主人一起吃飯,一般都要等南流景吃完他再動筷,但今天,看到二人和樂愉悅的一幕,也不再推诿,恭敬坐在二人對面。
他今年五十歲,無父無母也無妻兒,從二十六歲進入南家工作,将自己的大半生都奉獻給了南家,雖然南流景也曾經打算給他介紹條件不錯的女性,但他還是拒絕了。
雖然說這話不敬,但事實上,這二十四年的日夜相處中他已經将南流景視如己出,如果這個時候讓他離開南流景去娶妻生子,他舍不得,也不放心。
只是看到白薇和沈伽黎,忽然有種老父親看着閨女帶外孫的溫馨感。
李叔及時打住。輩分亂了,只怪自己長得老,其實也就比白薇大個七八歲而已。
雖然同桌吃飯,但李叔那伺候人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自己沒吃多少,光顧着給白薇和沈伽黎剝蝦剔刺。
期間,白薇主動和李叔閑聊,明裏暗裏打聽南流景的情況。她倒不是關心南流景,問問清楚只是為了沈伽黎的将來做打算。
她不放心,因為很多次聽說過南流景的光榮事跡,比如有傳聞稱,是他親手害死了自己的母親,至于怎麽害,也是衆說紛纭。
“原來李管家在南總身邊待了這麽多年,六歲?南總六歲時就在了?”白薇問。
“五歲。”李叔糾正,語氣中滿滿的驕傲,“第一次見少爺時,他才五歲,我二十六歲。”
“小時候的南總是什麽樣子?我很好奇,李管家方便講講麽?”
李叔剝蝦的手猛然怔住,良久,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少爺小時候,很可愛,我從沒見過這麽可愛的小朋友,很有禮貌地喊我叔叔,初入南家我尚且笨拙,經常犯錯,老爺生氣了就會扣我工資,少爺就會偷偷拿他的儲錢罐給我補貼。”
“那……南總的母親呢?”白薇小心翼翼問道。
“嗯……太太也是很好的人,溫柔善良、知書達理,沒有一點架子,對待傭人也一視同仁。只可惜造化弄人,在少爺六歲時患上了精神疾病,日日被痛苦折磨,最後,也算是自我了結了吧。”
沈伽黎默默聽着,沒有插嘴,盡管他知道李叔也是有意隐瞞。
是人都有不願言說的秘密,這很正常。
“太太去世後,少爺變得沉默寡言,那時候老爺又再娶,還帶回一個和少爺差不多大的孩子,新來的太太得勢,一手掌握家政大權,傭人們也都是白眼狼,只知讨好新來的太太,甚至于,為了讨她歡心,愚弄一個僅有六歲的孩子,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走茶涼。”
李叔說到這裏,眼眶倏然泛紅,聲音也漫上一絲哽咽。
“傭人們在二少爺四歲生日那年,為了逗他開心,在樓梯上做了手腳,導致大少爺上樓時扶手斷裂,從二樓摔了下來。”李叔握緊拳頭,指尖狠狠掐進掌心。
他到現在都記得那時的場景,樓梯扶手斷裂,南流景從二樓摔下來,摔斷了腿,臉上都是血,而四歲的二少爺則拍着小手天真的哈哈大笑,說哥哥是笨蛋,而那些傭人,沒有一個上前幫忙,任由六歲的南流景坐在血泊中嚎啕大哭,哭了幾聲後便陷入昏迷,他們卻還在陪着笑。
只有自己匆忙打了急救電話,少爺在急救室躺了整整六個小時才奪回一條小命。
那個年代科技不算發達,攝像頭并未普及各家,老爺問責,沒有一個人承認,其實找幾個刑偵警察過來勘察現場,兇手是誰便一目了然,卻因為于懷素一句:
“警察來了難保不會踩壞我的波斯地毯,更何況小孩恢複力強,過個幾月就能康複,沒必要大驚小怪的,這麽多人來了再吓壞斐遙那可就真是得不償失了。”
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白薇不可置信地“呵”了聲:“這些人瘋了麽?對一個六歲的孩子……”
李叔捂着眼睛,不停做着深呼吸平複情緒,生怕下一秒就要當着白薇的面哭出來。
“而且,自打太太去世後,因為太太患上精神疾病,所以家裏人也認為少爺是污穢的不祥之兆,怕他和自己的生母一樣,哪天揮刀傷及他人,因此在少爺結婚前,他不被允許和老爺他們同桌吃飯,都是在自己房間,吃。”
最後一個字俨然變成氣音。
“天哪……”白薇捂住嘴巴,實在無法相信世間竟會有這樣的父母。
“好在少爺争氣,接手公司後蒸蒸日上,但是!”李叔一拍桌子,“執行總裁聽着好聽,誰不知道官大一級壓死人,等二少爺接手董事長的職位,少爺就成了有名無實的傀儡,我擔心,二少爺哪天不開心了随便找個借口撤了他的職務,也是有可能的。”
李叔無奈地長嘆一聲:“就算不撤職,少爺也只能一輩子看人臉色活着。”
“南總真是,太可憐了……”白薇哀戚搖頭。
都說一入豪門深似海,誰曾想到,這句話會在出生于豪門的南流景的頭上昭示。
沈伽黎心不在焉撥弄着碗中的玉米粒,夾上來,又滑落,再夾,再滑。
過了一個世紀之久,他緩緩擡頭:“李叔,我想吃南瓜粥。”
李叔趕緊擦擦眼睛,給沈伽黎盛了一碗南瓜粥遞過去:“沈先生趁熱吃。”
沈伽黎輕輕搖頭:“我想吃,南流景做的南瓜粥。”
*
幻海電子旗下的五星酒店建于海邊,全鋼化玻璃的構造遠遠看去像是伫立于海中的藍色鑽石。酒店外停滿豪車,各路名流齊齊到場,每人都準備了禮物。
雖然邀請函上并未表明南豐到底要宣布什麽事,可每個人的心中都像明鏡一般。
楊司機剛把車停好,旁邊馬上跟停了一輛車,剛好在楊司機開門的剎那抵在那,導致楊司機開門時不小心在這輛車上劃了一道小口子。
車上立馬下來一司機,小跑而來觀察車子的損傷情況,氣的罵道:“不長眼嘛?看給車子劃的。”
南流景打開車窗查看情況,剛好看到裴靖的金主于金主從車上下來。
對,他就叫于金主,姓于,名金主。
“吆喝什麽,這麽多客人看着呢。”于金主摸了摸車門上的劃痕,“不就是道劃痕,大驚小怪。”
說着,他看向隔壁車裏的南流景,嘴角邪魅一勾:“呦,是南總啊,這不就巧了嘛,既然是南總失誤,我更不能追究了。”
南流景淡淡看了他一眼,拿出錢夾抽了張黑卡遞過去:“密碼在卡背面。”
于金主一擺手:“不用,我有保險,這錢,南總還是自己留着養老吧。”
說完,帶着司機扭頭就走。
心中暗笑:南流景,你的好日子到頭了,看你還能蹦跶多久。
于金主的父親和南豐的父親是合作夥伴,一起靠賣紅薯發家,因此于金主這人雖然本事沒有,勝在有個好爹,也跟着在幻海電子的董事會中占據一席之位,雖然占股不如螞蟻屎大,但架子得擺足。
楊司機還在那念叨:“明明是他們不好好停車,這麽大地方偏要往旁邊擠,劃了活該。”
南流景打斷他:“人多嘴雜,別計較,扶我下車。”
通往宴會廳的長廊中碰到了不少董事會的人,個個拖家帶口,見到南流景也會主動點頭問好,臉上挂着虛僞的微笑面具,但心裏都頂瞧不上這個不受寵的,是人都能在心裏踩一腳:
“殘廢。”
這次晚宴除了幻海董事會的成員,和幻海有過合作的公司、當地高官等紛紛到場,其中也包括沈伽黎的養母一家以及羅斯安得家族成員。
宴會正式開始前,各路名流手持香槟三三兩兩談笑風生,借着名利場搭橋牽線,為日後合作厲兵粟馬。
艾凡也在場,和自己的父親一起,名流們同他們交流時說着一口标準的英式英語,捧人誇人的詞彙組合得恰如其分,艾凡的父親自打入場後,那嘴巴就沒合攏過。
倒是艾凡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在人群中流轉。
他看到了南流景,獨自一人滑着輪椅而來,身邊空空如也。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南流景,但卻是第一次以另一種身份面見南流景。
“父親,我去那邊打個招呼。”他扔下一句,随手端了香槟向南流景走去。
南流景自進門起,只有寥寥幾人上前寒暄,看來勢利眼們已經厭倦了同沒有實權的傀儡打交道,深知今晚要迎來唯一的繼承人繼位,都在卯着勁合計着怎麽讨好南斐遙,對于坐在輪椅上的南流景視若無睹。
南流景卻也樂得自在,如果能省去這些無意義的寒暄,他也好盡早抽身回家給沈伽黎煮南瓜粥。
沒出息,是為了給沈伽黎煮南瓜粥而活麽。
思忖間,身邊落了一道黑影。
他擡眼看去,一身形高大的金發男人伫立在面前,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南總,好久不見,近來身體可好。”艾凡端起酒杯,笑問道。
南流景記得他,除了有過合作,上次下雨天也是他開車送沈伽黎回來,還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凝望着沈伽黎離去的背影。
邪惡的名利場中,哪怕對方睡了自己的老婆也得賠着笑,但南流景只是擡了擡酒杯,并沒有和他碰杯的意思,輕呡一口香槟酒,視線散漫看向一邊。
艾凡也不惱,在他身後看了一圈,笑問道:“今天沒看到沈先生到場呢。”
“愛人身體抱恙,不能參加晚宴,讓你失望了?”南流景輕蔑笑道。
一般這種場合中稱呼另一半多是用“丈夫”“妻子”之類比較正式的詞,但哪個詞都不如“愛人”來得铿锵有力。
如果用“老婆”,也不是不行。
果不其然,聽聞這話後,艾凡臉色愠了愠,很快恢複得體微笑:“對此我深感惋惜,沈先生是個非常有趣的人,還以為今天也能與他輕松相談。”
“不會的。”南流景放下酒杯,攆人的意思很明顯,“他多半不會理人,我了解他。”
艾凡回想起和沈伽黎相處時的種種,南流景說得沒錯,大多數時候他都不怎麽理人,同他講話十句能回兩句就不錯了。
So sad
但自己絕不會放棄!他有信心,論家世相貌,他都不輸眼前這個一輩子靠輪椅生活的男人,無論是生活和諧還是床事和諧,他都有信心做到最完美。
一轉眼,南流景已經滑着輪椅離去……
另一邊。
南斐遙精心整理着領帶,聽着南豐在耳邊喋喋不休同他說着今晚的注意事項,但他心思全然不在這邊,開始在人群中尋找那個身影。
環伺一圈,他終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男人,而對方也好像在找人,跟在父母身邊心不在焉地東張西望,似乎也在尋找誰。
Nice,找到了。
他扔下老父親三步兩并做至沈岚清身邊,故意挺了挺肩膀凸顯自己西裝下勁悍的完美寬肩,溫柔笑着:“岚清,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好麽。”
沈岚清沒心情搭理他,這種沒新意的問候他都懶得回應。
哥哥呢,不是說哥哥也會來,怎麽沒看到他,哥哥病情如何了,都不給我回短信,我快擔心死了,這個該死的南斐遙還在這擋我視線。
找不到人,他病急亂投醫:“我哥哥呢,看見我哥哥沒。”
南斐遙臉色劇變,鐵青鐵青。他現在已經聽不得“哥哥”這個詞,無論是他哥還是岚清他哥。
他不知道沈伽黎今晚是否到場,他只知道再不采取措施事态将朝着不可挽回的局面發展。
恰好這時,養母那邊打完招呼,一扭頭就看見南斐遙守在她的好兒子沈岚清身邊,視線像膠一般黏他身上,眼底流露出的愛慕之情永遠騙不了人。
她可沒忘記南流景那張羞辱人的空白支票,當日這個殘廢是怎麽侮辱她的,日後要他一分不少還回來。
“斐遙,好久不見,最近還好麽。”養母掩嘴笑着,不着痕跡湊到他耳邊,用只有他才能聽到聲音道,“我未來的姑爺,未來的董事長,嗯?”
南斐遙克制克制再克制,克制失敗,嘴角瘋狂上揚。
這聲“姑爺”太好聽了,比“董事長”一詞還動聽,聽得渾身舒服,酥酥麻麻。
“是,非常好,只是許久沒見到岚清,時常有些擔心。”南斐遙看了眼手表,“距離晚宴開始還有些時間,清清和我一起去海邊走走吧?”
沈岚清當機立斷:“不去。”
養母賠着笑,悄悄掐了下沈岚清的後背:“去,和斐遙一起散散心說說話,老跟着我們做什麽,你還嫌無聊。”
沈岚清當然不傻,母親的所作所為他清清楚楚,南斐遙的心意他也明明白白。
如果放到以前他也就認了,至少南斐遙條件不差,可以說是相當拔尖。但現在不行,他有更重要的人要守護。
哥往後的幸福交給誰他都不放心,他要親手挑起哥幸福未來的大梁。
“我喜歡無聊。”沈岚清一點面子不給,甚至有意無意模仿起沈伽黎的語氣。
南斐遙一聽這語氣就聯想到令人極不痛快的那位,瞬間洩了氣,施施然別過臉:“沒關系,清清也是累了,伯父伯母吃好喝好,我去那邊打個招呼。”
人一走,養母将沈岚清拉到一邊,急色道:“清清你聽話,你知不知道今晚晚宴是為了誰,親家公要宣布斐遙接任董事長的昭示,你知不知道董事長意味着什麽。”
沈岚清不發一言,視線在人群中尋找着他想見的人。
“親家公本就不同意你和斐遙,你還不使勁,機會在手抓住了才是實在的,如果你和斐遙能成,下半輩子吃香喝辣,媽媽的公司也就有救了。”
沈岚清已經聽厭了這些話。
當初哥哥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被迫嫁給一個殘疾變态,結果公司也沒救活,人還搭了進去,今日又要他重蹈覆轍?
見沈岚清始終不說話,養母急了,壓低聲音:“清清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麽。”
沈岚清倏然擡眼,凝視着母親的臉一字一頓道:
“我只要哥哥。”
“誰?”
“沈伽黎。”
養母開始沒反應過來,但稍加思索後,她的表情緩慢地發生了變化,不斷擴張的瞳孔劇烈地震,驚愕無法合攏嘴巴。
從未設想過的道路,寶貝兒子親口說出後,才真有了大難臨頭的恐懼感。
是自己心大?因此從未将沈伽黎放在眼裏,明明從岚清在房間貼滿沈伽黎照片的那一刻就該察覺到的。
那一瞬間,她和南斐遙産生了同樣的念頭,如果不想辦法阻止,事态将朝着無法挽回的局面發展,到時,她幾十年的心血将毀于一旦。
後面,F.L集團的董事長也帶着他家七歲的小學生到場,和前面那些人一樣,海恩一進門就開始尋找沈伽黎的身影。
任一諾也随父親一道前來參加晚宴,一進門便好奇地東張西望,被父親呵斥,說這樣不得體不成規矩。
任一諾這一次沒再言聽計從,繼續尋找他想找的身影,漫不經心道:
“我只是在找人,扭頭看看不是很正常?畢竟後背沒長眼,父親不必矯枉過正。”
好像全世界都在尋找沈伽黎,但他沒來。
客人差不多都到齊,南豐見時候不早,請服務生清了場,只留下貴客,萬衆矚目中,他氣勢登場。
先是對董事會彙報了上半年公司的運營情況以及財務報表,暢談公司未來發展前景,那一項項天文數字,令在場一些中小型公司的負責人又酸又羨慕,恐怕向天再借五百年都無法與幻海電子比肩。
随後,南豐宣布了一項重要舉措,即同羅斯安德家族聯手打入醫療器械行業,因為該家族掌握全球40%的鈾,鈾裂變産生的同位素及其射線可廣泛應用于醫學滅菌消毒、放射治療以及造影診斷等,且鈾的價格居高不下,一公斤約合人民幣四百五十萬,如果能和羅斯安德家族聯手,是絕殺的一手壟斷。
衆人面帶笑意鼓掌,實則內心:
有能力不如會投胎,瞧瞧南斐遙,一接手就是重量級的,下一步該不會要和羅斯安德聯手造航母。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大家忽然同情起南流景。
誰人不知南流景接手公司後僅用短短半年便為公司提高了百分之三十的淨利潤,但這些事南豐倒是只字不提,還打算在最好的時候将公司易主給南斐遙。
上座的于懷素接受着衆人豔羨的目光,唇角含笑,得意驕傲。
說一千道一萬,有能力又怎樣,不如嫁得好。南流景他媽倒是哈佛畢業,又怎樣,活得瘋瘋癫癫造人唾棄,到最後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在正式宣布南斐遙接任董事長前,南豐還嫌不夠惡心人,偏要讓南流景上臺發表心得講話。
心善的賓客已經聽不下去了,你讓人說什麽,說我嘔心瀝血帶來的榮譽你老頭子輕飄飄一句話全進了他人口袋?說我的活着的意義就是給別人做踏腳石?
但大多數,都在看好戲。
于金主還掏出手機全程拍攝,打算拿回去給他的小情人裴靖看個樂呵,也不枉他自扇那幾十個大逼兜。
可憐兒,臉都扇腫了。
“流景,上來啊。”見南流景沒動,南豐眉目嚴厲起來,語氣生硬。
別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丢他這張臉。
于金主輕蔑一笑,朝着南豐道:“南董總要給他點時間嘛,畢竟一個瘸……畢竟腿腳不便,行動起來需要點時間。”
南斐遙随着傲慢發笑,眼底得意洋洋。
南流景沒說話,緊抿的唇線透着冷冽。
他看出來了,所謂的上臺發表心得,不過是父親在用另一種方式警告他,如果他不聽話,CEO的職位到最後也只是黃粱一夢。
南流景接過話筒,一只手按住輪椅輔助環,剛往前推了一步——
宴會廳的雙開大門倏然打開,摩挲地毯發出的輕微聲響在這種環境下格外清晰。
衆人循聲望去,門口逆光的身影,輪廓周遭奇異的暈開一圈柔光。
看清來人,南流景眉頭一蹙,但心裏卻隐隐湧上一股暖流。
沈岚清一秒起身,像經久未見主人的小狗,甩着尾巴迎上去,委屈巴巴喊着“哥哥”。
“哥哥,你身體……”
話未說完,被突然到場的沈伽黎一把推開。
懶批只走直線,因為兩點之間直線最短。
有賓客好奇:“這就是南總的愛人?真年輕啊。”
“可惜命不好,嫁給這麽一個……”
南豐忽然興奮,老臉一紅。自打上次嘗過沈伽黎的手藝後,他身上便莫名其妙多了一圈偉大的母愛光環,老頭子甚至幻視他背後多了一道龐大的、半透明的虛影,是逝去已久的母親,對着自己露出慈愛的微笑。
但,沈伽黎來就來,手裏還拎着個碗是怎麽回事?
南流景拉過他的手,蹙眉問道:“不是不讓你亂跑,過來做什麽。”
平時這人懶的飯都不吃,這會兒又過來湊什麽熱鬧。
衆目睽睽下,沈伽黎将碗遞給南流景,聲音平穩無情緒:
“南瓜粥,煮給我。”
“李叔沒給你煮?”
“煮了,難吃,要你煮的。”
周圍賓客議論紛紛,南流景忽然覺得這一幕詭異的好笑,可又有些許溫情在其中。
“你先坐下,晚宴馬上結束,回家煮給你。”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哄慰。
沈伽黎固執得很:“不行,就現在。”
說完,他拉過一邊輪椅扶手,倔強地拖着輪椅往外走。
南流景沒有制止他,此時他孱弱的背影,看起來那麽偉岸高大。南流景當然知道,以沈伽黎的社恐性格不會因為一碗南瓜粥就跑到衆人眼皮底下胡鬧。
沈伽黎拖了半米,累了,站着歇會兒。
于懷素不可置信,但也看明白這小子是來鬧事的,轉頭通知旁邊保镖:“攆出去,別讓他耽誤事。”
她還急等着聽兒子成為董事長的喜訊呢。
結果一擡頭——
傻了,她問:“你哭什麽。”
這保镖也是莫名其妙,哭的哪門子感天動地?
壯漢保镖抹着淚,要不是雇主在場,他必然要當場來個空中三百六十度翻滾,落地後以最熱烈的掌聲送給這對苦命又勇敢無畏的鴛鴦!
海恩終于見到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喜上眉梢,剛站起身就被媽媽按回去。
大概只有艾凡,臉色不咋好看。
沈伽黎不愛理人這是事實,可如果不是在意,他怎麽可能放棄躺平來這裏只為要一碗南瓜粥。
酸了。
是說對南流景。
南流景絲毫不理會周圍議論紛紛,眼裏只有這個笨拙又固執的傻瓜蛋,走一步喘三喘,可別累着他。
第一次從這個角度仰望他,原來他個子很高,但身形偏瘦,拉住扶手的手連接着細卓的手腕,桡骨清晰突出。
南流景靜靜凝望着他的背影,倏然,伸出了手。
沈伽黎正卯足勁向前拖呀拖呀拖,手卻忽然被人攥住。
溫暖清爽的指尖撫過掌心,摸索着扣住他的桡骨,慢慢将那處用力造成的凸起一點一點按下去,接下來,修長有力的五指将他的手收攏進掌心,不斷收緊。
悄然間,南流景按下了輪椅的自動行駛鍵,說是沈伽黎拉着他,不如說輪椅推着沈伽黎更合适。
南流景忽然想起什麽,偏過頭留下淡漠一句:“抱歉父親,伽黎還沒吃晚飯,我現在必須回去,至于心得演講,等我明天去公司再說。”
二人的身影緩緩消失在門口,沈岚清也終于掙脫了母親的手,向着二人離去的方向奔赴而去。
于懷素情不自禁“哈”了聲,覺得可太他媽可笑了,但今天任憑天塌下來也不能阻止南豐接下來的重要講話。她要親眼見證她唯一的兒子奪得幻海集團大權。
這一切,本就該屬于他們娘倆。
于懷素起身對賓客們做了個安撫的手勢,笑得春光燦爛:“抱歉各位,我家大兒媳不懂事讓大家看笑話了,希望沒有影響各位的美好心情才是。”
說完,她看向臺上的老公,莞爾道:“那麽,南董,繼續吧?”
當她看清南豐的表情後,原本極力擺出的笑容一點點淡去。
南豐凝望着大門口,頗有望穿秋水那架勢,怔怔的,不知為何,眼圈一周還泛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