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沈伽黎猛地睜眼。
鬧鐘奇特的蛙叫鈴聲吓了他一大跳。
面前攤着本《軟件工程概論》, 上面幾行小字氤氲不清,卻清晰地印在了沈伽黎一邊臉頰上。
為了原主這該死的考試,他開啓了瘋狂自學模式。
但大病之後身體一直沒有完全恢複, 坐一會兒就覺得犯困, 即使有努力的想法可也抵不過生理性的阻撓,于是就這樣趴在書上睡了一整晚。
脖頸又麻又疼, 但沈伽黎還是強撐着站起身去洗漱。
今天他有很重要的、非早起不可的任務。
抔一把清水草草洗了臉,刷牙的時候眼睛還是閉着的。
被李叔喊去了餐廳吃早點, 沈伽黎坐在桌前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
對面的南流景擡眼,看到他臉蛋上那幾行沒被洗掉的小字,嗤笑一聲。
“真是驚豔, 你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驚喜。”
沈伽黎慢悠悠拿起一片面包, 垂着眼無力道:“你也很驚豔。”
這句話是真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南流景和原文描述的有出入,但驚豔是真心的。
不成想,南流景聽到這句話, 指尖一顫, 雙眼促狹地看向一邊。
沈伽黎忍着反胃吃掉面包,背上雙肩包:“我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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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流景望着他的背影。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沈伽黎竟然也會早起。
今年的夏天似乎來得比往年更早,廣場的LED大屏幕上播放着高溫預警,晉海市因為地理位置,是典型的溫帶海洋性氣候,冬暖夏涼氣候宜人,但這兩年随着全球溫室效應加劇, 氣溫也是一年比一年高,今年不過七月初就達到了三十八度高溫。
頭頂白花花的大太陽曬的沈伽黎雙眼發花, 眼前的景象似乎被高溫融化,不斷的蜷曲蠕動。
來到了昨天約定好的玩具店,老板熱情地接待了他,還貼心為他準備了冰飲消暑。
“今天氣溫太高了,所以給你加五十塊的高溫補貼,辛苦了,實在太熱可以找個陰涼地歇歇。”
老板遞過來一套綠色的玩偶套裝,沈伽黎一接過來,毛茸茸的觸感貼着皮膚更顯黏膩悶熱。
但是日結工作不多,發傳單算是來錢最快的兼職,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中間休息一小時,大概七個小時的工作時間賺三百塊,不能算多,但也不少,至少能給白薇買一份像樣的禮物。
支撐着他早起、套着厚重玩偶裝站在太陽下發傳單的,就是下午五點和白薇的見面會。
玩偶裝一套,悶熱襲來讓人喘不過氣,而且玩偶裝很重,相當于背了個小朋友在身上。
穿上套裝的瞬間,沈伽黎打起了退堂鼓。
趕緊看一眼隔壁咖啡廳裏白薇的照片,有動力了。
沈伽黎穿着青蛙玩偶套裝站在陰涼地裏,通過青蛙嘴巴的窗口看着來往行人。
天太熱了,大家都是來去匆匆,不肯在太陽地裏多停留一秒。
沈伽黎舉着一張傳單發了半天,沒有一個人接。
只有旁邊在陰涼地裏乘涼的環衛工人看他可憐,主動要了張傳單,但下一秒,傳單進了垃圾桶。
衣裳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十分難受,就在他即将昏厥的前一刻,老板匆匆而來拉着他進了空調屋:“這天兒太熱了,我在空調屋裏都汗流浃背的,你先休息會兒吧。”
沈伽黎拔下青蛙頭套,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汗水濡濕頭發肉眼可見地滴着水,整個人仿佛水洗了一般,原本蒼白病态的臉上浮現兩抹熱紅。
但不幹活白拿工資他心裏過意不去,吃了個老板送的冰激淩後,降了些燥熱,重新套上頭套回到了太陽底下。
他所在的廣場背靠金融中心,時常能見高級白領撐着精致遮陽傘買一杯咖啡,所經之處飄過一陣香風。
沈伽黎想起讀書時老師對他們的敦敦教誨:“職業沒有貴賤之分,但有勞逸之別,所以老師對你們耳提面命要好好讀書就是希望你們以後不用吃勞累的苦。”
今天對這句話有了深刻體會。
一直站到中午頭,傳單一張沒發出去,雖然和他關系不大都是高溫的鍋,但他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所以到了中午休息時間,老板多次來喊人休息他也無動于衷。
這時候,一個穿着黑白職業套裙,踩着古馳高跟鞋的白領在他旁邊駐足,她挂着員工證舉着把黑色遮陽傘,掏出手機接起電話:
“氣死我了,姓陳的又裝肚子疼讓我下來接客戶,今天可是三十八度欸,還要接一個死瘸子,媽的我最近是不是犯水逆,怎麽沒一件事順心的。”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麽,女人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你說那死瘸子要是看上我怎麽辦,他要是個正常人我還能考慮下,畢竟有錢,少奮鬥十年呢。”
沈伽黎在一邊默默聽着,忽然擡手遞上一張傳單。
女人瞥了眼傳單,一撩頭發不耐煩地擺擺手,像驅趕什麽臭要飯的:“哦天,起開起開,小心不要碰到我。”
說着,她掏出濕巾委身擦拭着精致锃亮的高跟鞋,用過的濕巾随手往地上一扔,用鞋跟蹭到一邊。
沈伽黎長嘆一聲。
所以這兩年天氣為什麽熱到這種程度這些人心裏都沒點數麽。
他撿起濕巾塞進女人手裏,指指不遠處的垃圾桶。
做個人,懂?
女人瞬間火冒三丈,剛要罵人,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停在眼前,打斷了女人的怒氣蓄力。
她立馬挺直腰身,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迎上前。
車門打開,上面下來衣着精致的一男一女,外加一個司機,幾人從後備箱裏擡下一架輪椅,恭敬來到後車座打開車門。
司機舉起黑傘撐在車門口,另一個看起來像助理的男人和女秘書一起幫忙從後車座扶下一個男人。
沈伽黎:……
這男人,似曾相識。
怎麽看,都是他那個便宜老公……
剛才還氣焰嚣張的女人立馬換了副嘴臉,乖巧的如同小綿羊,巧笑倩兮:“南總您好,我是大江産業的董事長秘書,久仰南總大名,董事長特意命我下來接待您。”
南流景墨鏡下的雙眸冷冷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大江産業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希望能和幻海電子談合作,多次拒絕後對方也拿出了十足誠意,南流景今天剛好路過這邊,便約見了董事長打算再探探對方老底。
結果,對方可能覺得區區一個執行總裁不配與他堂堂董事長約談,只派了個秘書下來接待。
南流景随意一眼,瞥見了女秘書身邊站的綠青蛙。
雖然這人被套裝遮得嚴實,但氣氛中透出的那種又喪又鹹魚的既視感,和某人很像。
不是鹹魚是什麽,不去發傳單過來湊什麽熱鬧。
那只呆頭呆腦的綠青蛙站了許久,忽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
他拖着一條腿像是在模仿殘疾人,緩緩向前不良于行。
半晌,他又停下來,呆滞的蛙眼詭異地看向那位女秘書。
幾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這只大頭青蛙做這動作是在嘲笑南流景還是本就身體有缺陷。
南流景微微蹙眉,循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女秘書臉上不自然的笑。
向下看去,她手裏還捏着一塊髒兮兮的濕巾外加一部手機,手機界面還停留在通話界面。
南流景嘴唇抿起,抿出冷冽漂亮的唇線。
明白了,原來不僅是對方董事長,連他家的秘書都喜歡在門縫裏看人。
南流景移開視線,漫不經心摩挲着鑽石袖口,聲音低沉:“既然貴公司覺得我們幻海電子尚有不足,那合作的事,我看有機會再談好了。”
女秘書愣住,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趕緊上前好聲好氣讨好着:“南總,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們公司可是一直很期待與幻海電子的合作,董事長已經恭候您多時了,外面也挺熱的,不如我們樓上談?”
女秘書一上前,南流景的秘書助理帶司機齊齊擋在她身前,禮貌道:“這是南總的決定,您請回吧,請您和貴公司董事長如實轉達情況,辛苦了。”
“請等一下,南總,我……”
女秘書還想說什麽,男助理伸出手,紳士的将她擋住。
南流景滑着輪椅來到車前,忽然停住。
良久,他緩緩回頭看向那只呆頭呆腦綠青蛙。
“青蛙,傳單可以給我一份麽?”他輕聲笑道。
沈伽黎沒有耽擱,拖着笨重的身體上前,将手中一沓傳單遞過去。
這是他發出去的第一張傳單。
南流景抽了一張傳單反複看着,接着道:“告訴你老板,這兩天我會抽空拜訪,就這樣。”
笨笨的青蛙一歪頭,醜醜的,也萌萌的。
上了車,南流景對助理秘書道:“你們先回公司,我還有其他事要辦。”
男助理一推眼鏡:“好的,請您務必注意安全。”
兩人下了車打了個車回公司,楊司機好奇問道:“南總,接下來我們去哪。”
南流景翕着眼,手指輕點膝蓋:“在附近找個停車點。”
“然後呢。”
“然後你可以去休息了,到時候我會給你打電話通知你來接。”
楊司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但也只能照做。
南流景坐在後車座,拉過簾子擋住半邊臉,視線穿過車窗凝望着那只呆呆站在烈日下一動不動的大頭青蛙。
笨蛋,不會找個陰涼地麽。
*
下午五點。
玩具店裏傳來老板的愉悅笑聲:“小朋友你真厲害,竟然幫我拉來幻海電子這種超級大客戶,叔叔我該怎麽感謝你啊。”
老板娘跟着附和:“小朋友又努力又認真,相信你以後無論做什麽都一定能成功,阿姨我看人很準的!”
說着,老板娘拿出一只信封,笑眯眯道:“來,這是你今天的工資,辛苦了,回去後吃點冰飲消消暑,千萬別熱着。”
沈伽黎伸出青蛙手接過信封,剛要脫玩偶裝,眼睛一瞥瞥見牆上挂鐘。
五點了!
白薇要來了!
這玩偶套裝穿脫都很麻煩,來不及了。
“老板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說完,他闊步跑出了玩具店。
與此同時,大江産業。
“我求爺告奶好不容易等來了這尊大佛,你自己說!你到底怎麽把人得罪了!人家門都沒進直接拒絕了合作!你知道給公司造成多大的損失麽!”
“我……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忽然提出不合作,我真的不知道。”女秘書雙眼含淚,聲音漫上一絲哭腔。
她當然清楚幻海電子拒絕合作意味着什麽,不僅是短時間內損失慘重,如果這事兒傳出去,那些大大小小依附着幻海電子生存的公司一聽,誰還敢和他們合作,就幻海電子的影響力想要整他們就像捏死一只螞蟻。
“這件事,董事會的人絕不會輕易姑息,你好好想想怎麽辦,如果不能征得董事會原諒,你知道結果是什麽。”
董事長深吸一口氣,語氣軟了幾分,他大概能猜出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語重心長道:
“年輕人,禍從口出啊。”
……
沈伽黎站在飾品店裏,對着一排手鏈仔細研究着。
老板感謝他給他發了五百日薪,但這點錢根本不足以支撐他買下昂貴首飾,轉了半天看到這家小資飾品店,主打輕奢風,價格也比較親民。
飾品琳琅滿目,沈伽黎看花了眼。
直到他看到了一條純銀手鏈,帶一朵小小洋桔梗的吊飾。
在那個世界,洋桔梗是媽媽最中意的花,她說喜歡洋桔梗的株态典雅,更喜歡洋桔梗的花語:真誠不變的愛。
每逢開花季,家裏陽臺便會擺滿白色的洋桔梗,搭配幾株粉色百合,得體好看。
手鏈的價格剛好五百整,店主被他的青蛙頭笑到,免費送了他一只精致的絲絨包裝盒。
帶上手鏈,體力值已達極限,但沈伽黎還是馬不停蹄趕往咖啡廳。
咖啡廳門口搭了個臺子,雖然簡約,但布置得十分讨巧,歐式沙發搭配白色圓桌,镂空吊亭綴滿高貴典雅的鮮花,旁邊擺着白薇的易拉寶。
白薇還沒來,但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粉絲,只是相較于年輕代藝人,白薇的粉絲似乎更加含蓄內斂,年齡也偏大,因此來的人數和年輕藝人的粉絲數不能比。
沈伽黎和其他粉絲被攔在白色木質圍欄外,衆人紛紛翹首以盼,等待大明星的出場。
沈伽黎不安地摩挲着裝有手鏈的小盒子,心中幾分緊張。
一會兒見到她該說些什麽呢,要直接叫媽媽麽?
可如果這麽做,會不會被她當成奇怪的人,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沈伽黎讨厭一切社交,動腦子想詞很累,況且以後未必再能相見,春夢無痕的過客罷了,誰會在意對方當初說過什麽漂亮話。
但這一次,他做了數個深呼吸後,開始在腦海中組織完美語言,一定要讓白薇對他留下深刻印象。
該說什麽呢?
“你好,我是你的粉絲,你很漂亮,我很喜歡你。”
不不不,感覺很猥瑣。
“白薇姐姐你好,你長得和我媽媽一模一樣,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不不不,有故意套近乎的嫌疑。
冥思苦想之際,咖啡店的工作人員搬出音響,播放起悠揚動聽的BGM,為了預熱現場,工作人員們開始在舞臺上跳起他們提前排練好的舞蹈。
沈伽黎無心觀舞,視線穿過青蛙的嘴巴看向廣場入口處。
嘭嘭、嘭嘭。
心髒開始跳得亂沒節奏。
下午五點,雖然氣溫降下些,但依然悶熱,沈伽黎背着厚重的玩偶套裝,整個人像泡在汗水裏,意識也有些許模糊。
五點一刻,白薇依然沒有出現。
“怎麽回事,大明星是不是耍大牌,這麽多人等着她,天兒也怪熱的,這年頭真是什麽人都能當明星。”旁邊看熱鬧的大叔挪逾道。
“才不是耍大牌。”沈伽黎忍不住反駁,“她很忙,你當都跟你一樣吃了晚飯吊個膀子就開始說人閑話?”
怼了一句不過瘾,又道:“況且你這種人都能生下來,人家為什麽不能當明星?”
大叔望着這只對他出言不遜的大青蛙,想回擊,奈何腦袋空空,大半功力都用在了嚼人舌根,索性偃旗息鼓,換個位置繼續看熱鬧。
礙眼的人走了,沈伽黎繼續對着廣場入口,盯——
現場人越來越多,有些等了大半小時的人實在受不了高溫,嘟嘟哝哝離開了。
但沈伽黎堅信,越是重要的人越難得相見,他可以一直等。
一會兒見到白薇後,所有的等待都變得值得。
但是——
音樂聲戛然而止,咖啡廳的工作人員忽然上臺,表情耐人尋味。
“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我很抱歉地通知大家,因為我們工作人員的疏忽,導致當時根本沒有和白薇女士的助理協調好時間,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也是剛接到通知,白薇女士其實今天有通告是過不來的,大家也不要等了,為了表示歉意,每位入店的客人均可享受三折優惠。”
噼裏啪啦一聲響,落雷迎頭劈下來。
沈伽黎愣住。
他說什麽?白薇不來了?
咬牙切齒.jpg
但比起生氣,更多的是失落。
這痛苦的一天全是靠着見到白薇的信念支撐下來,結果到最後,黃粱一夢。
旁邊幾個小年輕不知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事兒,指着沈伽黎竊竊私語,還有人掏出手機不知在拍什麽。
工作人員為了表達歉意,說他們店員還準備了其他舞蹈節目,不介意的話可以留下看個熱鬧。
沈伽黎無力地倚着圍欄,垂着頭,腦袋發昏渾身發酸,動一下手指都覺得很困難。
好失望啊……
本來以為可以再見媽媽一面的。
可她是大明星,自己就像萬千世界裏一粒毫不起眼的塵埃,仰望着繁華的羅馬,而眼前這簡易的舞臺,就是自己心中無限擴大的烏托邦。
還有機會再見到麽。
淺色的絲絨盒子被汗水浸濕,暈開一塊塊深色的水漬。
沈伽黎最後看了眼舞臺,緩緩摘下悶熱的頭套。
被汗水濡濕的頭發貼在臉頰,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模糊了視線。
去玩具店還了衣服,他沿着馬路慢慢走,到現在,雙眼還是一片花白,腳下的石磚也變成了豆腐,踩在上面虛無沒有實感。
“嘀嘀——”倏然間,身後響起一陣鳴笛聲。
不想理,反正不會是好事。
他繼續垂着頭往前走,但下一秒,黑色的邁巴赫追了上來。
後座窗戶打開,南流景冷漠的臉出現在他視線中。
“上車。”他的聲音永遠沒有溫度,如命令般。
沈伽黎也沒了精力和他争辯什麽,打開車門上了車。
他不想知道南流景為什麽在這,現在對這世間一切都毫無興趣,都是些需要他轉動腦子的累贅。
車裏的冷氣吹散了些許燥熱,沈伽黎斜斜倚着車窗,微垂的睫毛蔭掩了瞳孔,被夜晚的燈光染上五光十色。
映在臉上的光被車窗切割成各種幾何圖形,忽明忽暗,仿佛垂照着一尊沒有生命的假人。
南流景瞥了眼他手中的飾品盒,又看到路邊尚未撤下的“白薇見面會”廣告牌,大概明白了。
雖然沈伽黎一直都是這種毫不生動的喪态,但今天的他,似乎多了一絲落寞。
良久,南流景低聲問道:“就這麽想見到她?”
沈伽黎翕了眼,發出輕不可聞的一聲:“嗯。”
“見到她又能怎樣,她會記住你麽。”南流景淡淡問道。
沈伽黎沒回應。
想見媽媽需要理由麽,還是說這是什麽錯事。
這世界上是有哪個孩子不想見到自己的母親麽?
一直到回了家,沈伽黎一聲不吭上了樓,也不過問晚餐的事,南流景倒也沒逼他。
南流景進了沈伽黎的卧房,見他已經在床上躺好,身上還是那身被汗水濕透的襯衫。
“去洗澡,然後過來。”南流景命令道。
沈伽黎沒動。
“聽說你快結業考試,有信心不複習也能考過麽。”南流景又問。
沈伽黎都懶得理他。
連報名費都湊不齊,還談什麽考試。
“我會幫你複習,如果你能順利拿到ISTQB證書,我會給你獎勵。”南流景道,“聲明一下,并不是為了你,而是如果我的太太是個連大學畢業證都沒有的人,說出去我臉面沒處放。”
沈伽黎擡了擡眼,又重新閉上。
這變态反派說的獎勵該不會是指要他親手做一桌大餐。
“報名費我已經幫你繳過,雖然我不缺這一千五百塊,但也不希望補繳第二次。”南流景聲音愈發森寒,“去洗澡,然後準備上課。”
沈伽黎還是沒動。他好累,只想躺着。
南流景看向門口,緩聲道:“李……”
“叔”字還沒出口,沈伽黎坐起來了,拿了睡衣,去了浴室。
*
當晚,睡前刷一波小視頻的網友們都刷到了這樣一條熱門視頻。
霓虹燦爛的舞臺前,一只圍着條紋圍巾、半翕着眼、嘴巴微張向下垂着的大肚子青蛙站在臺下,塑料眼睛并沒染上一點燈光顏色,反而空洞無神。
【hhhh好悲傷的青蛙,感覺都要哭出來了。】
【琉璃十色的世界,你的眼睛依然空洞無神,莫名戳了我的萌點。】
【醜萌醜萌的,好可愛。】
【他好可憐,我想抱抱他(`Д)!!】
【聽說是因為沒見到白薇姐姐,所以藍瘦了,哈哈哈又心疼又好笑。】
這條視頻很快達到千萬播放量,網友紛紛在評論區心疼起這只沒見到白薇的青蛙,紛紛@白薇來看。
視頻火得也莫名其妙,青蛙玩偶套裝很常見,但就是有個奇怪的點戳了他們心窩窩。
大概是現場氣氛熱絡,蛙卻恍若隔世,站在人群中,卻又不在人群中。
“悲傷蛙”的詞條又莫名其妙被網友沖上各大平臺熱搜,也或許是網友透過青蛙看到了自己本身。
都是不合群的人,一群人的熱鬧永遠是一個人的孤獨,而為了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孤獨,故作假笑曲意逢迎,好累。
眼見着視頻火了,當時在現場親臨悲傷蛙的網友又貼出了另一組照片。
照片中,沈伽黎抱着悲傷蛙頭套站在圍欄前,戀戀不舍凝望着絢爛舞臺,他的頭發被汗水浸濕,狼狽黏在臉際,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挂在蒼白的臉上,實在太他媽惹人心疼了好嘛!
網友怒了。
【天啊,我不知道是不是有顏值buff加成,沈伽黎看起來真的太惹人心疼了,恨不得穿過屏幕沖過去抱住他。】
【不說別的,這顏值擱我我肯定付出一切寵着他,會讓他在三十多度的高溫下套着玩偶裝發傳單?!】
【@南流景,你怎麽想的?幻海電子要破産了?一個CEO的老婆在高溫下發傳單,你瘋了麽?】
【弱弱說一句,我是沈伽黎的班長,他這次ISTQB考試報名繳費遲了好久才繳,合理懷疑是他今天出去打工勉強湊齊繳上的。】
【@南流景,你可真是,說你變态你還真不負衆望,一千五百塊都不給???】
【srds,沈伽黎家裏挺有錢的啊,小土豪呢,怎麽可能需要出來打工,是不是故意作秀?】
【你TM去将近四十度的高溫下套個青蛙作秀給我看看。】
【南流景,你要是不想要這個老婆可以給我的,我雖沒你那麽有錢,但一千五還是拿得出來。】
【我有聽過這樣的說法,說沈伽黎不是親生的,然後就……】
【這是什麽離譜劇情,不是親生的也養了二十多年,捂塊石頭也捂熱了,這倒好,一聽說不是親生的都不拿他當人看[憤怒]】
或許是悲傷蛙帶來的聯動效應,網友們似乎将沈伽黎代入到了自己,也不管他之前做過什麽人神共憤的壞事,只覺一腔怒火無處發洩,一幫人跑到沈家公司官V底下,又跑到幻海電子官V底下讨要說法。
#NLJ,老婆不想要可以給我#
#我對沈伽黎釋懷了,就算是曾經有錯這懲罰也夠了#
前五熱搜詞條中,沈伽黎憑借一己之力招致全網心疼,怒占兩大熱搜。
不,懲罰還不夠。
不然沈伽黎也不會在淩晨一點多坐在書桌前,聽着南流景給他劃考試重點。
沈伽黎穿書前沒讀過大學,而軟件工程需要考的離散數學、信息技術等科目他是一點兒不會,英語馬哲還能勉強一戰,專業科目完全抓瞎。
而他只剩二十天時間就要結業考試,除了臨時抱佛腳別無他法。
他并不期待南流景要給他什麽獎勵,妥協是為了媽媽臨終那句“沒能陪你畢業很惋惜”。
而南流景就像個無所不曉的神,雖然當年在國外攻讀的是MBA,但軟件工程專業也是絲毫不懼,迅速排除掉不重要的知識,只作重點。
前期知識點沈伽黎聽進去了,但時間太晚,他又打了一天工,身體已到極限,南流景條理清晰的講解變成了催眠曲,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最終敵不過困意,他一腦袋磕在書本中,安詳.jpg
南流景被聲音打斷,擡眼看過去。
寬松的睡衣領口形如揚帆,可以清楚看到內裏乾坤,微粉上方的绛紅小痣如血點,染在新雪般的皮膚上有種支離破碎的美感。
南流景這次沒有移開視線,從大開大合的衣襟一路向上,注意到了他頸間同樣顏色的小痣。
這麽多痣。
視線再往上移,來到他安詳的睡顏。
南流景手握鋼筆,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着桌面。
男孩子的睫毛也會這麽長麽。
雖然他臉色一直蒼白,但仔細看看,嘴唇還是有點淡粉色。
南流景抵着下巴凝視他許久。
不過,總覺得還缺點什麽。
思忖片刻,南流景眉尾一挑。
知道是缺了什麽了。
*
熱,汗流浃背的熱。
沈伽黎緩緩睜眼,被熱醒了。
他下意識看向空調,發現空調調到了二十六度。
這個天氣,二十六度的冷氣根本不夠看。
調低了溫度,他環伺一圈,發現南流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
但是,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好像哪個地方充滿違和感。
沈伽黎坐在書桌前,思考,呆滞.jpg
他緩緩伸出雙臂——
手背手指手臂,凡是能看到的地方,都被密密麻麻地貼上了立體貼紙,看起來像蜂窩煤一樣。
有Q版水果圖案,有小豬佩奇,還有奧特曼……
沈伽黎:。
雖然沒抓現行,但用褲腰帶想都知道是哪位所為。
沈伽黎咬牙切齒.jpg
這個大反派不光變态,還幼稚,搞這麽多貼紙給人貼一身,每撕下一張都會被黏的像小針紮了下。
沈伽黎撕了幾張貼紙,累了。
躺會兒。
不能躺,不能讓南流景認為他很好欺負,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可是,複仇好累,要不先躺會兒?
不能躺,起來!
內心經過天人交戰後,沈伽黎認為現在月黑風高夜,正是殺人最佳時。
他環伺一圈,發現桌上還留着南流景的“作案工具”——一沓立體貼紙。
拿起貼紙,幽幽飄到南流景卧室門口,悄悄推開門探進半個腦袋。
床上傳來節奏的呼吸聲,沈伽黎确定南流景已經睡熟,蹑手蹑腳進了門。
只是一進門,他又迷茫了。
我要來做什麽來着?
瞥到貼紙。哦對,來給他點顏色瞧瞧。
沈伽黎撕下一張貼紙貼在南流景的電腦上,不夠,再貼,最後貼出了兩個字母——SB。
光貼電腦可不行,得讓他知道人生處處有驚喜。
踮着腳來到床邊,沈伽黎難得仔細打量着南流景的睡臉。
平心而論,是個大帥哥,眉眼生得極為精致,眼尾上挑帶着一絲邪氣,烏發濃顏,但可惡。
沈伽黎一手撐着床頭,小心翼翼往上面貼貼紙。
而且還要注意不能貼得過于集中方便他清理,順便枕頭上也來幾張。
貼完床頭,手裏還剩一大張貼紙。
沈伽黎決定物盡其用。
他站在偌大房間裏掃視一圈,最終目光落在牆角的大立櫃。
南流景家有單獨的衣帽間,但為了方便也會在卧室放一只立櫃,近幾日要穿的衣服都會挂在裏面方便拿取。
要是明天他去了公司,發現自己的西裝上貼滿小豬佩奇,該是怎樣的唯美畫面。
沈伽黎拉開衣櫃,撕下一張貼紙貼在西裝袖口處。
倏然間,熟睡的南流景翻了個身,吓的沈伽黎一哆嗦,下意識藏進衣櫃。
屏息凝視着床上,見南流景只是翻身再無動靜後,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翻身?
翻身?
似乎有哪裏不對?
冥思苦想半天,沈伽黎一秒釋懷。
沒有不對,睡覺翻身是常态。
坐在衣櫃角落,他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即不會被起夜的南流景發現還能舒服坐着。
他還順便關上了衣櫃的門。
貼了半天,為了考慮貼在哪裏不會很快被南流景發現這件事,死了不少腦細胞,沈伽黎又雙叒叕累了。
人一累,困意再次上湧。
沈伽黎決定先眯一會兒,就一會兒,然後再起來繼續完成他的偉大複仇計劃。
這麽想着,他心滿意足閉上了眼。
房間裏一片阒寂,牆上的挂鐘時針轉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