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別墅大門響起密碼鎖的聲音, 大門打開,司機推着南流景進了門。
李叔聽到動靜也不裝思想者了,扶着領帶走得飛快, 畢恭畢敬鞠了一躬:“少爺, 您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身體不舒服。”南流景說着,視線看向樓梯。
“哪裏不舒服, 我現在給家庭醫生打電話讓他過來為您檢查。”
“不用,沈伽黎呢。”
李叔顫着嗓子道:“在樓上呢, 而且,您的弟弟斐遙少爺和F.L的海恩小少爺都在樓上。”
南流景視線一黯。再加他一個,湊一桌麻将齊了。
他在游戲裏看到沈伽黎說家裏來了個閑人, 還以為是沈岚清, 但這兩位的出現倒是令人有意外之“喜”。
說話間,樓上下來一小孩,接着是南斐遙,接着是保镖12345, 最後跟着頭發微亂的沈伽黎。
南流景和南斐遙對上了視線, 南斐遙忙別過臉,道:“我是來看望哥哥你的,現在見到了,我就先回去。”
南流景眼底一片黑沉。來看望他?那豈會不知道他這個時間定是在公司。
聽到南斐遙說要走,海恩小朋友稀淡的眉毛不滿蹙起,從口袋裏摸出碎成蜘蛛網的手機,揚了揚:“想走?手機不要了?”
南斐遙悄悄擡眼看了眼他哥。本來這破手機放家裏都嫌礙事,誰要, 但裏面有他霍霍沈伽黎的未經剪輯完整視頻。
這一趟來的太虧了。
他只好低頭站到一邊,捏緊的拳頭如沙包。不成想還被一小孩拿捏住了。
Advertisement
沈伽黎走半道, 沒了力氣,坐樓梯上抱着欄杆有氣無力道:“李叔,你來。”
李叔小跑上前,聽到沈伽黎對他的耳語後,瞠目結舌:“這、這不好吧……”
沈伽黎疲憊地眯着眼睛,睫縫間溢出渙散的光。
“如果不照做,以後麻煩還多着。”
李叔沉思片刻,嘆了口氣,道了聲“知道了”便一路小跑到南流景身邊,也對他耳語一番,繼而推着人上樓換衣服。
*
“啪——!”李叔拉長領結,領結彈回的瞬間,他舉起雙臂優雅轉了個圈。
“各位觀衆朋友大家下午好,歡迎來到第一屆好太太争霸賽的比賽現場,我是你們的主持人李大海!”
“嘀嘀——”在地上盤腿坐成一排的黑衣保镖們吹響小喇叭,舉着拍手器,熱烈歡呼,給足配合。
“比賽開始前,請允許我為你們介紹本次賽事評委。”李叔一指沙發,“分別是幻海電子執行總裁南流景先生,以及晉海大學計算機學院學生沈伽黎先生。”
掌聲如雷。
南流景和沈伽黎二人并排而坐,臉上的表情也如出一轍。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
“啊~非常激動人心的比賽,我活了快六十年,還是第一次參與主持,人生沒有遺憾了。”李叔捂着胸口,熱淚盈眶。
保镖們:“少廢話,誰管你,快點下一步!”
“那麽接下來,請允許為各位隆重介紹兩位參賽選手——”李叔擡手一指,兩個保镖推開臨時搭建的屏風。
接着,身穿高定西裝的海恩在掌聲中款款而來,旁邊還站着一臉要死不死的南斐遙。
“他們分別是F.L集團的唯一繼承人海恩先生,以及幻海電子家的二少爺南斐遙先生!”
“賽制如下,共計三輪比賽,每輪比賽結束後将由我們的評委共同打分,取平均分,三局兩勝,最後的勝利者将有資格獲得沈伽黎先生親自頒發的‘完美人.妻’獎!”
海恩糾正道:“不是‘完美人.妻’獎,是将有資格成為沈伽黎的妻子。”
南流景的視線瞬時看向身邊的沈伽黎。
見他病恹恹倚着沙發,如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視線不知看向何處。
“完美人.妻。”南流景一聲輕笑,“你的麽。”
沈伽黎沒說話。
“原來你是上面那個,我怎麽不知道。”
沈伽黎用腦電波回應他: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李叔清清嗓子,打了個響指。
倆保镖端着兩只盆加一大堆衣服上來了。
“第一局比賽,作為完美妻子,你是否擁有化污成淨的能力!這些衣服是我征得南流景先生的同意後讨要來的,其中有些衣服不能機洗只能手洗,而且對水溫、洗衣液用量等都有嚴格要求,在洗之前請參賽選手務必仔細閱讀注意事項。”
沈伽黎:讓世界感受,我經歷過的痛苦吧。
李叔分別指着海恩和南斐遙:“大賽一觸即發,到底最後的獲勝者是謙虛謹慎可愛努力的他,還是獐頭鼠目心懷不軌的他,讓我們拭目以待!”
南斐遙:心懷不軌……
比賽哨聲響徹大廳,海恩立馬拿起衣服閱讀上面的注意事項。
看着看着,他神色黯淡下去了……
良久,拉過李叔,悄聲道:“老管家,給你一次表現的機會,告訴我,這個字念什麽。”
李叔強忍笑意,恭敬道:“滌,大概就是洗的意思。”
了解了意思,小孩馬不停蹄跑去接水,翻了個電子秤出來計量洗衣液的重量。
他挽着袖子,人還沒洗手臺高,只能踮着腳奮力搓洗衣服。
南斐遙面如土色,拿着衣服随意在水裏擺了擺,随後直接扔到烘幹筒裏,舉手:“我完成了。”
海恩一聽,急了,手腳并用爬上洗手臺蹲上邊,揪起衣領仔細觀察是否留有污漬,那認真的模樣仿佛在研究什麽精密儀器。
吸了水的襯衫重的鐵砣一樣,他人小手小一把捧不住,幹脆捂在懷裏使勁擠裏面的水。
小孩的襯衫瞬間全濕透。
半小時後——
李叔從烘幹筒裏拿出兩件衣服:“時間到,現在請我們的評委仔細檢查後做出打分,注意,不能以公徇私哦。”
海恩負手高傲揚起下巴,嘴角是勝券在握的笑。
聽說他的倒黴對手根本不會洗衣服,連衣服都不會洗還妄想成為沈伽黎的妻子,說出來不怕人笑掉大牙。
而經他手的襯衫,幹淨到可以直接用來擦嘴,第一局拿下了哼。
沈伽黎和南流景兩人檢查過兩件襯衫後,打了分數。
李叔接過打分表,随即笑道:“第一局比賽獲勝者——”
海恩不屑地瞥了南斐遙一眼,冷笑:哼,手下敗将,不堪一擊。
“是南斐遙選手!”
死一般的寂靜。
保镖們已經擡起準備鼓掌的手頓在半空。
海恩&南斐遙:???
“我抗議,你這是黑哨。”海恩不服氣,“我要求公開打分表。”
李叔聳聳肩,蹲下身子和海恩保持平視,将打分表遞過去。
海恩搶過打分表,下一秒,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斷睜大。
南斐遙:10/100分
海恩:0/100分
“為什麽是零分……”
南流景難得參與到這種無聊比賽中,解釋道:“這兩件襯衫不能擰,否則會留皺褶。”
說着,他拎起那件皺成抹布的襯衫:“這樣我怎麽穿。”
海恩緊緊抿着唇,嘴唇微微顫抖,不敢相信,他竟然輸給了那個下等人。
“可我洗得幹淨,無論是多刁鑽的角落,也能保證全方位無死角。”他最後掙紮道。
李叔清清嗓子,滿臉認真告訴海恩一個不幸的消息:“南總出門車接車送,平日基本待在辦公室,而且衣服固定一天一換,其實是沒有什麽污漬的。”
海恩的小嘴抖得更厲害了。
南斐遙贏了,但他并不覺得開心。
他是幹嘛的來着?哦對了,拍下他和沈伽黎的不雅視頻,激怒南流景,幫助南流景覺醒體內的黑化變态因子,幹碎沈伽黎,奪回沈岚清的芳心。
但自己為什麽在這給南流景洗衣服。
為什麽。
李叔看着小孩眼中已經有淚花積郁,趕緊安慰道:“沒關系,才一局,接下來兩局好好努力吧。”
海恩緊咬牙關,快速轉身一擦眼睛,再回身,他又恢複了剛才那副淡漠表情:“真男人敢直面失敗。南斐遙,算你這次運氣好,就是不知道幸運女神能否一直眷顧你。”
振振有詞的語氣,奶聲奶氣的腔調,莫名有種反差萌。
南斐遙:……
無語他媽給無語開門——無語到家了。
“第二局比賽!俗話說,抓住一個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不知兩位參賽選手能否在接下來的烹饪比賽中抓住兩位評委的胃和心呢。”
賽場轉移到廚房。
李叔戴上白手套,有模有樣用裁紙刀割開臘封的菜單,一舉一動像極了米其林大廚師長。
“比賽菜品,醋溜土豆絲,計時三十分鐘!”
醋溜土豆絲這種最簡單的家常菜卻也最考驗廚師的刀工,李叔怕海恩切了手,主動提出要給他戴上防切手套。
海恩冷冷拒絕了:“不要把我當小朋友,我不需要。”
李叔一挑眉:“尊重你的選擇。”
但還是站在小孩身邊盯着他的手上動作,防止意外發生。
另一邊。
南流景微垂着眼,翻着一本旅游雜志。
“那孩子還挺喜歡你。”他漫不經心道。
沈伽黎微微擡眼,不知是廚房在炒醋溜土豆絲的原因還是什麽,他隐隐嗅到了空氣中的酸味兒,近在咫尺。
“小孩子哪會懂這些,他只是想找個陪他玩的人。”
聽海恩媽媽說過,這孩子平時非常忙,各種樂器語言課把他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而且因為出身豪門,同齡的孩子都被家長叮囑不能和他玩,否則哪句話沖撞了海恩惹怒了財團,他們負不起這個責任。
不同的身份,同樣的命運。
沈伽黎想起小學時,體育課想和同學一起踢足球,同學都會對他退避三舍,湊在一起露出那種恐懼的表情:
“媽媽說你有心髒病,不能和你一起玩,否則你出了事我們負責不起。”
沈伽黎什麽都知道,怨不得他們。
于是他只能無力笑笑,躲在雙杠底下,氤氲着蒼白的臉,輕聲道:“沒關系,我看你們玩總可以了吧。”
對于年幼的孩子來講,天塌下來也不過在最需要和同伴玩耍的年紀被孤立。
南流景沒聽他再繼續說下去,下意識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側着臉看向窗外,烏黑而纖細的睫毛向上卷翹着,圓弧形的眼睑上滾着細碎水光,揉濕了下睫毛。
南流景默默凝望着,雖然臉上的表情依然淡漠疏離,但那一瞬間心頭顫了下。
滾動的喉結、摩挲着膝蓋的指尖,似乎都在暗示他此刻的心情。
這個人,在想什麽。
有點……好奇。
“當當當!時間到!有請我們的參賽選手展示成果!”李叔一聲喊,打斷了二人思緒。
他們擡頭望去,就見李叔端着兩盤土豆絲走出來。
“提醒一下,為了保證比賽的公平性,由我來上菜,也只有我和兩位選手知道這兩盤土豆絲各出自哪位選手之手,兩位評委只需品嘗過對左右兩盤選出你覺得好吃的那盤即可。”
沈伽黎難得認真坐直了身子,打量起面前兩盤土豆絲。
嗯……水平之差不相上下,并且都肉眼可見地散發着毒氣,估計能直接毒死一頭牛。
他拿起筷子,先去夾了左邊那盤土豆絲。
過程中,他悄悄擡眼觀察了下海恩的表情,在他動筷的瞬間,海恩的眉頭倏然一蹙,小臉一點點緊繃,看樣子很緊張。
了解了,這盤就是海恩做的。
算了,給他一次機會吧,要是他直接被淘汰估計又要鬧沒完,就算輸也得讓他輸得心服口服。
沈伽黎吃了一口土豆絲——
差點沒吐出來。他擡手抽了張紙巾捂住嘴。
不用一盤,一根足以悶死一頭牛。
各種奇怪的味道錯綜相交,并且這些土豆絲完全脫離“絲”的概念,和他的水平有得一拼。
他強忍嘔吐,咬牙切齒:“這盤,好吃……非常……”
然後夾起另一盤的土豆絲,嘗了嘗,一樣的難吃,卻道:“這盤不行。”
南流景緊随嘗了兩盤土豆絲,雖然都是一樣的難以下咽,但第二盤還勉強能列入能吃的行列。
他擡起筷子剛要指向第二盤,倏然間,一只柔軟的手摸上他的大腿。
接着用力一掐。
沈伽黎低低擠出一句:“你也覺得第一盤好吃對吧。”
南流景壓低聲音:“打算吹黑哨?”
嘴上這樣說着,似乎對不公之事不勝其怒,但沉吟片刻後,又夾起第一盤中的土豆絲送入嘴中。
“我也覺得,左邊這盤好吃。”
“吧嗒。”話音剛落,就見海恩扶着額頭向後退了兩步,臉色驟然煞白,毫無血色的嘴唇清顫不止,似乎想說什麽。
沈伽黎不理解,這小孩怎麽回事,誇一句好吃至于這麽激動。
李叔一臉惋惜地搖搖頭:“那麽,根據三局兩勝制,我宣布,獲得‘完美人.妻’稱號的,是……以兩局便帶走對手的……南斐遙選手。”
沈伽黎:?
所以第一盤其實是南斐遙做的麽?
小孩兒,不能怪我,誰讓你做出那種表情讓人誤會。
南斐遙得以解脫,問道海恩:“結束了,手機可以還我了吧。”
小孩站在牆角,肉眼可見地褪去了表面顏色,變成死氣沉沉的灰色,然後裂開數道小縫,噼裏啪啦分崩離析。
保镖從海恩外衣口袋裏找出手機遞過去:“南先生,今天對不住了。”
南斐遙得了手機,對南流景說了句“有事先走”,接着頭也不回離開。
他只覺得晦氣,被一個小屁孩耍得團團轉不說,還給南流景洗了衣服炒了菜,晦氣!
他最喜歡的岚清甚至都沒這個待遇,讓這家夥得了便宜。
“小少爺,咱們也回家吧?”保镖委身詢問,“願賭服輸哦。”
海恩一動不動,仿佛在公布比賽結果那一瞬間就失去了生命。
過了快一個世紀之久,安靜的南家別墅裏終于爆發了堪比泥石流般的驚天哭聲。
一波比一波強烈,海恩終于像個小孩子一樣站在原地無措的嚎啕大哭,聲嘶力竭,小臉漲紅。
保镖嘆了口氣,趕緊抱着孩子摸摸毛。
海恩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自打出生起就主宰這個世界的自己居然輸給了一個下等人。
但孩子畢竟是孩子,又忙活了半天,哭着哭着累了,聲音越來越小,慢慢趴在保镖肩頭睡着了。
保镖們站成一排對沈伽黎和南流景鞠躬致歉:“抱歉今天打擾了,改日我家太太會親自登門致謝,那我們今天就先回去了。”
李叔摘下他的小領結跟着出門送別。
倏然間,沈伽黎也站起身,慢悠悠走在李叔身後。
到了門口,抱着孩子的保镖轉身點頭示意:“送到這就可以了,回見。”
沈伽黎默默看着保镖懷中的小孩,小小一只,垂閉的睫羽上還挂着搖搖欲墜的淚珠。
海恩睫毛忽然一顫,随即,他緩緩睜開了眼。
“沈伽黎。”他聲音嘶啞,語氣中是強烈的不甘,“我的人生字典裏沒有‘放棄’二字,所以我命令你等我到十八歲,到時候,我定會八擡大轎娶你進家門……”
“其實……我今天雖然輸了比賽,但這麽多人陪我玩,還是……很開心。”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睛乏力地翕上。
沈伽黎緩緩擡手,細瘦的手腕連接着無力的五指。這才像七歲小孩會說的話嘛。
随即在海恩額間輕輕一彈。
“好,下次一起約會吧?”
回應他的只有節奏的呼吸聲。
沒聽見?那算了。
沈伽黎轉身要進門。
“嗯……說好了,鈎手指,不許變。”稚聲稚氣的夢呓響起,他竟還晃晃悠悠伸出了小手指。
沈伽黎長長嘆了口氣,在他小指上輕輕一碰,立下誓約。
說一千道一萬,果然他還是非常讨厭麻煩的小孩。
沈伽黎拍拍酸痛的肩膀,心道終于結束了,他要回去躺平了。
“咻”一聲,李叔如一陣風般刮到沈伽黎面前,畢恭畢敬:“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請允許我為您念讀今晚食譜。”
說完,悄悄對着沈伽黎擠眉弄眼:“今晚的食譜非常簡單,好好表現讓少爺對你改觀吧。”
沈伽黎蔫蔫扶着牆,搖頭:“不用,我不在乎他對我的看法。”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攢錢,然後把一切事搞砸,等南流景忍無可忍主動提離婚,這樣他就能找個小黑屋躺到天荒地老。
他可能沒意識到,即便不用故意,也會搞砸一切事。
“今晚的食譜只有青菜瘦肉粥,少爺今天不舒服,需要吃點清淡的。”
李叔将菜錢交給沈伽黎:“您只需買青菜和瘦肉即可,但是記住,瘦肉一定要現殺的豬身上的裏脊肉,青菜也要剛從園子裏摘下的最新鮮的。”
沈伽黎握着錢,心道他要求好多,這個時間幾乎快要下市,從哪弄新鮮蔬菜?
他拿錢出了門,沙發上的南流景終于從雜志中擡起頭。
李叔在一邊說着好話:“看來沈先生也非常努力想要得到您對他的改觀,近些日子買菜做飯都非常積極,這是好兆頭,相信今晚他一定能給您煮一餐健康美味的青菜瘦肉粥。”
“就他?”南流景冷嗤。
李叔心中暗暗不服,人都是會改變的,是少爺對沈伽黎成見太深。
另一邊。
老板手法娴熟切下一大塊豬裏脊扔到案板上:“你看這塊你喜歡不。”
沈伽黎看也不看:“随便。”
“得嘞~”老板将肉塊扔到電子秤上,“正好一斤,三十三塊。”
沈伽黎搖搖頭:“我只要一百克。”
反正只有李叔和南流景吃,一百克足矣,吃太多肉容易膽固醇過高。
老板瞪着牛眼扯着破鑼嗓子喊道:“誰家買肉就買一百克?!你玩兒我呢?!”
沈伽黎:“我家。”
半晌,他秀麗的眉毛一耷拉,緩緩擡眼,眼中仿佛有水光點點:“就買一百克,不可以麽……”
老板瞅着他,忽的心頭一跳。
世界上怎麽會有人長成這樣的。
他那泫然欲泣的模樣仿佛在對自己訴說委屈,懂了,他一定也是家中困難,一年到頭沾不了一點肉腥,真可憐。
老板清清嗓子,語氣依然生硬,但比起剛才柔和了不少:“一百克也……也不是不行。”
說完,他再次手起刀落,切了一大塊新鮮豬裏脊,麻利裝進袋子裏遞過去:“算了,多的就當送你了,加油,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
沈伽黎沒動:“就要一百克。”
“是送的。”
“我知道,我不愛占人便宜。”沈伽黎義正辭嚴。
南流景的除外。他又在心裏補了一句。
老板大為感動。小夥子都這麽困難了依然不收嗟來之食,多麽高貴的品格,下次來一定給你打折。
沈伽黎拎着六塊錢買來的一百克豬裏脊,很小一塊,裝在袋子裏晃晃悠悠沒有實感。
接下來要買最新鮮的蔬菜,還要剛從園子裏摘下那種。
轉遍市場,這個點剩下的大多是即将下市的蔬菜,萎靡不振蔫頭耷拉臉。
找不到,怎麽辦呢。
這時,路過兩個買菜的大嬸,兩人旁若無人吆喝着:“你看看這些菜販子,都是黑心,快下市的菜當新鮮菜賣,也就騙騙那些不懂事的小年輕。”
“就是,趕明兒咱一塊去郊區那邊的蔬菜大棚,現拔,絕對新鮮又便宜。”
“便宜”二字吸引了沈伽黎的注意。
郊區是麽。
離開市場,他找到就近的公交站,對着站牌上的站點研究着。
本想問問旁人哪一班公交能直達郊區,但社恐不好意思。
直到他看到了“東郊園”三個字。
東郊園,郊?郊區?應該是。
本想掏手機查查,但一想到九宮格輸入法很麻煩,算了,相信直覺。
現在是下班高峰期,每輛停靠站點的公交車幾乎都爆滿,但唯獨發往東郊園的公車,只坐了寥寥幾人。
沈伽黎坐在公車上晃晃蕩蕩,窗外染血的天際漸漸被青黑色的濃墨沖散,車內也漸漸陷入一片昏暗。
将近一個小時後,他睡得迷迷糊糊,隐隐聽到公車報站的提示音。
醒來後,發現整輛公車只剩他和司機。
而窗外的景象,從開始的高樓林立燈光繁華變成了阒寂且渺無人煙的荒山。
黑色的山頭連接成一片,透着毫無人氣的荒涼蕭條。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道:“小夥子,這是這條線最後一班公交車了,你确定你的目的地是這裏?”
沈伽黎點點頭,說了句“謝謝爺爺”,下了車。
當沈伽黎拎着豬裏脊站在黑漆漆的荒山中,呆滞.jpg
總覺得哪裏不對。
多心了,沒有不對,蔬菜大棚多是建在這種人煙稀少的地方。
他擡腿走了一步——
累了,山路上上下下很難走,先歇會兒。他靠着一塊巨石緩緩坐下,慢慢翕了眼。
此時的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李叔在大廳裏踱來踱去,眉頭緊鎖。
他上樓來到書房,對南流景道:“少爺,已經八點了,沈先生還沒回來,打電話也不接,該不會出了什麽意外,要不我出去找找。”
南流景推了下眼鏡,鏡片中映照出“退婚計劃5.0”的字樣,他漫不經心道:“不用管他,玩夠了會回來的。”
“那晚餐……”李叔蹙眉問道。但他關心的并非晚餐,而是買了兩個小時菜的沈伽黎。
“今晚不吃,李叔你也忙了一天,回去休息吧,我還有工作要處理,別來打擾。”
李叔猶豫許久,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留了句“知道了,您也早點休息”後退出了房間。
夜色漸濃,喧嚣的城市脫去一天疲憊陷入阒寂無聲。
噼裏啪啦的鍵盤聲于寂靜房間中分外清晰,似乎夾帶着一絲煩躁情緒,跳動得很快。
良久,南流景摘下眼鏡,疲倦地揉揉眉心。
他擡眼望向牆上挂鐘,指針劃過幾圈後,指向了“十”。
十點了。
随手點亮手機屏幕,非常安靜,沒有任何來電信息。
以前就聽說沈伽黎這人愛玩,玩得花,夜不歸宿是常态,指不定跑去和哪位富二代花天酒地去了。
現在膽子越來越大,還敢不接電話。
腦海中浮現出沈伽黎站在夜總會的桌子上,高舉酒杯和富二代們身體緊貼大跳豔舞的畫面。
“哐當!”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跟着抖了抖,差點抖掉上面貼的小草莓貼紙。
沈伽黎,你千萬別被我抓到把柄。
南流景翻出通訊簿打了個電話:“林特助,睡了沒,有事找你。”
“啊南總您說,我還得一會兒才睡。”林特助從床上爬起來,聲音很大,試圖蓋住自己大夢初醒的嘶啞。
“查查沈伽黎的手機定位。”
“啊……可是南總,私查定位是違法的。”
南流景閉上眼做了個深呼吸:“查,要坐牢我去坐,你擔心什麽。”
林特助嘆了口氣,來到電腦前,一通操作。
“查到了,但是周圍沒有詳細定位,可能是待開發地區,所以定位系統更新沒跟上,我把地址發給您。”
南流景收到地址後,一看,大定位在東郊園附近。
他之前有所耳聞,東郊園那裏建了間秘密夜總會,私下搞的都是黑色生意,一般往那邊去的絕非善類,可以說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南流景越想越氣,颌骨突出清晰一塊,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顫抖。
沈伽黎,你可真厲害。
看來離婚大計今晚就要提上日程。
抓他現行,倒要看看沈家要怎麽解釋。
南流景滑着輪椅來到李叔房門口,聽着裏面傳來震耳欲聾的呼嚕聲,震的地板都在顫。
下一秒,他下到大廳打開門離開了別墅。
來到地下停車庫,南流景在雷克薩斯LS前坐了一會兒,忽然——
他直直站起身,雙腿穩健,将輪椅搬起來塞進後備箱,自己闊步打開駕駛室的門委身坐進去,娴熟點火踩下油門。
地下車庫去往陸上時有一段上坡,他修長的腿熟稔變換着剎車油門,手指扶握檔位杆的動作絕非一天兩天就能練出來。
出門走得急,連墨鏡口罩都忘了戴。
夜晚十一點,黑色的雷克薩斯疾速行駛在空曠大街,路燈燈光在車身表面劃過流暢線條,忽明忽暗。
聽說那間夜總會來了一批“少爺”,各個盤靓條順年輕俏麗,嘴甜,很會哄人開心,有錢人都喜歡去那裏消遣,而且還有不為人知的藥品交易。
後視鏡裏映照出南流景狹長銳利的雙眼,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節蒼白分明。
轉彎時,由于車速過快,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随即一個完美漂移揚起漫天飛塵,輪胎仿佛都要摩擦起火。
街景不斷後退,高樓變成連綿山脈,車子距離定位上那個紅點也越來越近。
南流景嘴唇緊抿,淩厲的眉宇深深蹙起,臉色極冷無比駭人。
他已經做好了一會兒推門後看到不恥且淫.靡的畫面,腦海中出現一只手,在那份離婚協議上反複簽下自己的大名。
要折磨他,讓他生不如死,這就是欺瞞我的代價。
“前方一百米即将抵達目的地。”這時候,導航發出提示音。
南流景奇怪地看了眼車窗外,群山環繞,一點亮光也沒有,哪裏有一點夜總會的影子。
“目的地已到達,歡迎下次使用低德導航。”
“啪!”導航系統退回到初始界面。
南流景猶疑着緩緩踩下剎車,熄了火。
他沒急着下車,而是向車窗外環伺一圈。
烏漆嘛黑的夜色籠罩着低矮群山,呼嘯風聲從耳畔擦過,似女鬼凄厲的哭泣聲。
四下無人,只有比人高的雜草被夜風吹動着左右搖擺。
南流景定了定神,慢慢下車從後備箱擡下輪椅坐上去。
他打開手機照明高高舉起,在氤氲不清的夜色中仔細辨認着。
倏然間,在一塊巨石前,一抹與夜色格格不入的白映入眼簾。
“嘭咚。”心髒沒由來的跳亂了一拍。
南流景立馬轉動輔助環滑了過去。
然後他看清了倚靠在巨石旁的那抹白。
沈伽黎手裏拎着只紅色塑料袋,雙腿并攏斜在一邊,腦袋靠着巨石雙眼緊閉,節奏的呼吸聲從他鼻間傳出融入風聲中。
“哈。”南流景不可置信一聲冷笑。
他幻想了太多不堪畫面,到最後告訴他,這個人不知怎麽來到了荒郊野嶺,還靠在路邊睡着了。
喉結滾動了下,南流景聲音森寒:“沈伽黎,起來。”
沈伽黎聽到了聲音,慢慢睜開眼——
月色傾瀉而下,映照出眼前這人模糊的輪廓線。
如鷹隼般銳利含寒的雙眸死死盯着他,連接着高而挺直的鼻,深色的唇搭在新雪般的膚色中格外顯眼。
沈伽黎:?
“你是誰。”
“什麽?”南流景語氣不善,“睡傻了?”
“你是誰,我沒見過你。”沈伽黎轉動着他幾欲生鏽的大腦,把歷往全過了一遍,他可以确定,在他前二十二年中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人。
雖然很可惜,他坐着輪椅。
輪椅?
沈伽黎皺起眉頭,良久,試探着問:“你是南流景?”
問問,以防認錯人。畢竟原文中描寫的南流景醜且老,狗見了都搖頭,和面前這位完全對不上號。
南流景被他這一句噎得無言以對。
之前他就懷疑一直低着頭的沈伽黎會不會都沒見過他的真實樣貌,得到确切答案後還是感到一絲不可置信。
相處了幾個月,怎麽可能連住同一屋檐下的人的臉都沒見過。
但現在不是關心這種事的時候。
“你買菜,買到這裏來了?為什麽不接電話?”
沈伽黎還沒從疑惑中回過神,随口道:“靜音沒聽見。”
“就算靜音也該時不時掏手機看一眼吧。”南流景的聲音陡然擡高八度,夾帶着強烈的怒意,“你是傻瓜麽?”
“是傻瓜啊,你不是早就知道。”沈伽黎覺得這話問得奇怪。
他是廢物是傻瓜這件事,南流景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大驚小怪。
南流景嘴巴張了張,随着頸間動脈劇烈收縮,他閉了嘴。
這個人總有讓人無處發作的本事。
“哦,這個。”沈伽黎忽然想起什麽,在塑料袋裏掏了掏,掏出一把帶着泥土的油麥菜。
南流景冷視着油麥菜,不明所以。
“你要的剛從園子裏摘下的青菜,市場買不到,就來了郊區,沒找到蔬菜大棚,但是在路邊發現了這個。”
“嘟咚。”
心髒再次跳錯了一拍。
南流景垂視着他,眼睛睜到極致,烏黑的睫毛輕顫着。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個人為了一句“要最新鮮的青菜”跑到上百公裏外的荒山野嶺。
心中的憤懑化作了難以置信的可笑,他不斷冷笑着,鼻根一陣酸澀。
“沈伽黎,你智商沒問題麽。”他輕輕問道。
“油麥菜不能算青菜麽?”沈伽黎不解。
能不能別這麽多事啊。
受不了,永遠都是雞同鴨講。
南流景一把奪過油麥菜,黑暗隐匿了他滿眼的紅血絲。
下一秒,他高高舉起油麥菜,挽到臂彎的袖子露出勁悍小臂表面附着的一層青筋,鼓鼓跳動,如果以這個狀态摔下油麥菜,油麥菜大抵直接砍號重來。
但舉了半天遲遲未見下一步。
南流景攥緊油麥菜,指節蒼白,良久,緩緩放下手:
“為了這東西自己一個人跑到深山老林,也不懂要勤看手機,萬一在這裏碰到毒蛇碰到野狼碰到殺人犯怎麽辦。”
南流景的胸口劇烈起伏着,表情像是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鬼,令人膽寒。
所謂的“最新鮮的”只是個說法,不新鮮他又不會說什麽,怎麽會有人這麽耿直?
沈伽黎還是不理解,半晌,他回問道:“所以我做錯了什麽麽?”
好累,永遠猜不透南流景的心思,也不想猜,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麽氣。
他明明那麽厭惡原主,巴不得他早點死,為什麽會因為找不到人大發雷霆。
聽到這句話,南流景微微一怔。
做錯了什麽?
好像也沒有,沈伽黎在嚴格按照自己指令做事,雖然他那奇特的腦回路總是曲解自己的本意。
南流景擡手抵着額頭,緩緩閉上眼。
他從沒覺得這麽累,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
“你沒錯,是我錯了。”南流景沖沈伽黎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沈伽黎皺着眉,慢慢站起身向前邁近一步。
下一秒,一只大手忽然攬住他的腰,他被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帶動向前。
隔着薄薄的襯衫,能清晰感受到南流景呼出的熱氣萦繞在腹部,但他貼在自己腹部的臉頰因為吹了太久夜風冷的像冰塊。
沈伽黎不敢動。
怎麽突然抱住他,怪恐怖的。
南流景本想說“我們離婚吧”,不要再互相折磨,他真的累了。
但這句話就像刀子一樣橫亘在喉嚨中,割着他的聲帶無法發聲,于是最後變成了草草一句:
“回家。”
想不通為什麽情緒上頭抱住了他,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種感覺并不好受,觸碰到他的剎那,渾身肌肉緊繃起來,僵硬的如同生了鏽。
沈伽黎并不反感肢體接觸,他這具破爛身體不知被多少醫生護士觸碰過,因此被抱住的瞬間并未覺得不妥。
良久,他終于後知後覺:“你怎麽來的。”
南流景緩緩放開他,疲憊抵着額頭沉聲道:“司機載我來的。”
“司機呢。”
“去買水了。”
“去……哪買水。”
“不知道,不等他了,我叫車。”最後三個字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一個小時後。
楊司機開車匆匆趕來,望着停靠在路邊的雷克薩斯:???
誰開來的?
哦可能是沈先生,沈先生還挺厲害,這麽難走的山路都開過來了。
不過這兩人把車開到這荒郊野嶺的,莫不是在玩什麽了不得的情.趣?
真是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上了車,司機透過後視鏡觀察着南流景的表情。
他眉間暈開一抹乏倦,默默翕着眼,手裏還固執地攥着一把油麥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