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青黑色的天際斜斜壓下,只剩偶爾幾道紅光穿破密雲,漸漸也被青黑融為一體。
飯廳外正對的紅杉樹猶如一個龐然大物,一眼望不到頂端,針葉細密精致,包裹着層層疊疊的球果,被晚風吹落後打在落地窗上,發出令人困倦的細微聲響。
這樣生機盎然的景象之後,是屋內極度壓抑的氣氛。
南流景坐在餐桌前,握住刀叉的手緊繃到極致。面前擺着由青蝦和螃蟹組成的“蝦兵蟹将”。
不需要任何烹饪技巧,有手就行的傻瓜式菜品,沈伽黎到底是怎麽做到——蝦子屍殘首離,螃蟹缺胳膊少腿。
對面的沈伽黎已經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他實在太困了,這一天下來盡是折騰,身體累,精神渙散,肌肉綿軟無力感骨頭發酥。
南流景削薄的唇緊抿着,抿出淩厲的唇線。
正好,今日的賬一并給他算了。
南流景将刀叉拍在桌上,發出咣當一聲,對面的沈伽黎手指一動,緩緩睜眼。
醒來後,沈伽黎呆滞許久,望着刀叉在桌布上劃出的痕跡,他知道南流景現在怒氣值MAX,本就顏值不占優勢的臉再帶上愠怒,他不敢想象會是什麽光景。
不要看不要看,世界上不美好的東西已經很多。
“三點。”南流景聲音壓得極低,眼底黑沉沉。
“第一點,我特意選了最簡單的食譜,但你連最簡單的事都做不好?”
“這次不僅是因為我廢物。”沈伽黎難得反駁了一次,“青蝦也廢物,學不會自己排空腸道,不然我也不會為了給它們挑腸子導致全屍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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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流景指尖一顫。
多麽清奇的思路清奇,聽起來雖不合乎情理,但也順理成章,無言反駁。
“第二點。”南流景輕蔑一挑眉,“李叔應該已經傳達過我的話,在我視線範圍內,你必須穿洛麗塔洋裝,為什麽不穿。”
沈伽黎也有的解釋:“因為今天周日。”
“所以呢。”
“周日,黑色白色是水瓶座的不幸顏色。”
南流景皺起眉:“你是水瓶座?”
沈伽黎:“不是。”
“既然不是,為什麽拿星座說事。”
沈伽黎:“為了找借口。”
南流景:……
李叔在一邊默默聽着,他真的好想勸少爺收手,放到bo3賽制裏,他們少爺已經被2:0擡走了,給自己留點薄面吧。
“第三點。”這一句話出口時,南流景捏緊了拳頭。
“來說說你調包禮物這件事。”
沈伽黎“嗯嗯”兩聲,表示洗耳恭聽。
早該直切主題了,鋪墊這麽長意義何在,快來折磨他到一命嗚呼吧。
“你調包的這輛西爾貝圖拉塔,市價四千萬,這四千萬并不屬于夫妻共同財産,是婚前已經公證至我名下的個人財産,所以你知道你會判多久麽。”
南流景的聲音冒着絲絲寒氣,旁邊的李叔聽了都忍不住打個寒顫。
沈伽黎盤算着,坐牢不行,還要每天早起踩縫紉機、制作天堂傘、接受政治教育,對他來說,是比皮肉之苦還痛苦的折磨。
“念在夫妻情面上,我給你兩個選擇。一,現在乖乖上樓換好洋裝;二,等法院的起訴書。”
沈伽黎:“我選三。”
三?哪來的三。
南流景蹙起眉頭,不急發言,他倒要看看沈伽黎還有什麽花招。
沈伽黎起身上樓,良久,下樓後手裏多了三樣東西:
尖刀、熱水壺和被調包的西爾貝車鑰匙。
李叔&南流景:?
沈伽黎将三樣物品放在餐桌上,一一介紹:
“我也給你三個選擇。一,用這把刀在我脊椎處下刀,把背部皮膚分成兩半,慢慢用刀分割開皮膚和肌肉,像蝙蝠展翅一樣撕下來,最多一天我就能斷氣。”
李叔一聽,頓時頭皮發麻,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南流景喉結滾動了下,視線突兀變得鈍重。
他知道他在說什麽?
沈伽黎指着熱水壺繼續道:“二,将我衣服脫光放入浴缸,不斷往裏倒沸水熱油,再點燃柴火進行高溫烹煮,直到屍骨分離,這種方式我撐不過半天。”
李叔莫名感受到烈火焚身的痛感,搓了搓手臂。
最後,沈伽黎指着車鑰匙:“把我的頭部和四肢分別綁在五輛車上,油門踩至最低,用最大車速向五邊而去,把我撕成五塊,這種方式我光速去世。”
沈伽黎懶懶擡眼:“選吧。”
李叔咽了口唾沫。十大酷刑可算讓他研究明白了,這些招式,光是聽着都令人毛骨悚然。
南流景眼中古井無波,并不像李叔一樣産生了強烈的情緒波動,他平靜無風凝視着沈伽黎,搭在桌上的手指輕輕摩挲着刀柄。
這個人,不簡單。
“所以你想等警察上門找我是麽。”
沈伽黎搖搖頭,輕聲道:“不會的,就算我消失了也沒人在意。”
唯一在乎他的人也已經不在了,不管他多麽慘烈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也沒人會知道。
南流景聽着這句話,手指的溫度一點點降下去。
眼底一瞬而過一絲晦澀,不易察覺。
沈伽黎會代替沈岚清嫁給自己這個殘疾,恰恰印證了那句“即使消失了也無人在意”。
南流景緩緩動了動手,握住輪椅的輔助環,轉動輪椅。
李叔見狀忙上來幫忙。
沈伽黎低頭等了半天,沒等到南流景的回答,問道:“還沒想好選哪一項麽。”
南流景鼻間傾出一聲冷笑,狹長而深邃的雙眼簇雪堆霜:
“沈伽黎,好好活着,我會慢慢折磨你。”
留下這樣一句話,他由李叔推着上了樓。
沈伽黎望着桌上三樣物品,聳聳肩,也上樓躺平。
南流景的房間內。
巨大的落地窗前,可以看到不遠處晉海市的夜景全貌,燈光璀錯,連結成海,無一不訴說着新時代的驕傲。
修長手指夾着的香煙在黑暗中只剩一個橘色小點,在漆黯的房間內忽明忽暗,燃出的煙霧缱绻纏繞。
李叔恭敬候在一旁,欲言又止。
少爺已經很久沒碰過煙,上一次好像還是在母親的忌日,對着儲物間那只醜萌的人偶娃娃,一夜燃盡一整盒。
他沒資格參加母親的忌日祭拜,因為外界都說,母親是被他親手害死的。
李叔嘆了口氣,剛想勸慰南流景吸煙有害身體健康,卻聽南流景輕聲問道:“李叔,你覺得這世界上有趣的事有哪些。”
李叔伏了身子,一一細數:“騎馬、高爾夫、美術等,都能使人心情愉悅。”
話剛說完,李叔倉促看了眼南流景搭在輪椅上的雙腿,只想狠狠給自己倆大逼兜。
本以為南流景肯定要拿眼神刎他,不成想,南流景并沒在意,反而問:
“你說,這些事,沈伽黎會覺得有趣麽。”
李叔“啊”了聲,喜悅湧上心間。
少爺這麽問,絕對是因為他很在乎沈伽黎,雖說沈伽黎名聲不好,但只要他能和少爺安生過日子,烏七八糟的破事都不重要!
“少爺,根據沈先生的體檢報告來看,他顱腦中的多巴胺很低,确實會影響情緒,讓人變得低落、抑郁,除了服藥,也可以嘗試着為他找到感興趣的事。”
南流景最終還是刎了李叔一眼:“誰告訴你我是為了哄他開心。”
李叔:?
難道不是麽。
“只是為了确保他活久一點,我也能折磨他久一點。”南流景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莫名挾帶一絲笑意。
李叔:啊對對對。
“你去安排吧。”南流景轉動輪椅,“我休息了。”
*
入夜。
沈伽黎躺在他柔軟舒适的小床上,閉着眼睛醞釀睡意。
他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但思前想後,沒想出個所以然。
不要為難自己,睡覺。
直到一聲咆哮劃破寂靜夜空,來勢迅猛。
“沈伽黎——!你做的好事!”
沈伽黎聽見了,想裝沒聽見,但聽到聲音疾奔而去的李叔路過他房間,偏要給他一道薅起來。
兩人來到了南流景的卧房。
李叔忙按亮床頭燈,橘黃色的光線并不明亮,只能看到南流景高大的身形支起上半身,坐在床頭揉着眉心。
但他睡衣衣襟上挂的那只螃蟹,太過顯眼……
沈伽黎終于想起了那件死活想不起來的重要事。
是螃蟹。
南流景沖他不耐煩的一擺手:“趕緊弄走。”
螃蟹自以為戰勝了命運,順着廚房一路躲藏,沿着樓梯上的殘疾人專用無障礙坡道來到了三樓卧室,發現了熟睡的南流景。
急需,一處溫暖,來填補它千瘡百孔的心。
它雙鉗緊緊夾住南流景的衣襟,吊在他胸前。
沈伽黎脫了鞋子爬上床,來到南流景身邊,擡手要抓螃蟹。
螃蟹既然能來到三樓,恰恰證明它不是一般蟹,是未來戰士蟹,于是一個靈活瞬移躲開了沈伽黎的手,沿着南流景鼓脹的胸肌輪廓線開啓翻山越嶺模式。
于是沈伽黎的手一把按在了南流景的胸肌上。
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豐滿。
“你做什麽。”南流景拍開他的手。
螃蟹已經趁這個間隙沿着胸前兩座大山爬到了腹部的梯田,翻山越嶺來到雙.腿.間,累了,于是坐在黑色礁石上靠着燈塔欣賞風景。
沈伽黎明顯感受到南流景呼吸一滞。
“別怕,它只是靠着燈塔休息一下。”沈伽黎慢慢俯身,臉一點點靠近螃蟹,雙手舉在半空随時待命。
聽到這句話,昏暗中,南流景的臉頰上多了一抹微緋。
燈塔……
從此以後,全世界的燈塔都必須改名。
他別過臉,語氣不悅:“快點。”
沈伽黎點點頭,雙手慢慢靠近,接着一個猛撲——
他緊緊捂住鼓脹似螃蟹的東西,對李叔道:“抓到了,李叔你快幫忙拿個碗來。”
話音落下的瞬間,螃蟹舉着兩只大鉗子沿着大腿散步而過。
沈伽黎:……
南流景:……
李叔: !
李叔眼疾手快撲過來抓住了放松警惕的螃蟹,老臉一紅,輕咳一聲:“我現在去處理螃蟹,二位早點休息。”
說完,像貓和老鼠裏的湯姆一樣,壞笑着退出房間,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沈伽黎過了許久才移開雙手,跪坐在南流景身邊,低着頭:“燈塔變成戰損級了啊……沒事,反正你也用不到。”
反、正、你、也、用、不、到。
南流景偏着頭看向窗外,喉結滑動着,只留半邊側臉:“出去。”
沈伽黎二話不說起身離開。
一出門,他慢慢伸出手,回想着剛才抱住燈塔時手指張開的程度。
比劃一番,看着大張的五指,他小臉一耷拉。
讨厭這個世界,為什麽同為男人,還要在這種地方分出三六九等。
房間內的南流景還保持剛才的動作,許久後,手指倏然收緊,指節浮現一層清晰的蒼白。
沈伽黎,你以為這事會這麽輕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