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翌日一早,沈伽黎被李叔喊起來下樓吃早點,卻沒見南流景的身影。
他沒問,李叔卻主動道:“少爺這兩天堆積了太多工作,所以一早去了公司。”
沈伽黎:“哦,我沒問,你可以不用告知。”
明明是漠不關心的語氣,在李叔聽來卻是:
“不要告訴我那個讨厭鬼的行蹤,昨晚他差點害人下不來床哼。”
等待沈伽黎吃完早點,已經快到中午,李叔拎出熨燙板正的衣褲,恭敬道:“沈先生吃完早點後就換衣服吧,根據少爺指示,我們今天下午要一起出門辦事。”
沈伽黎不知道他和李叔有什麽事要一起辦,不想去。
他開始演,痛苦揉着眉心:“昨晚你家少爺對我折騰得太狠,沒睡好,頭疼,容我上去躺個十小時。”
李叔笑吟吟道:“請允許我為您預約家庭醫生做個全身檢查,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要想身體好……”
“衣服換好了,李叔,可以出門了。”
*
天氣陰沉沉的,非常适合待在家裏睡覺。
坐在車上的沈伽黎不明白,這麽好的天氣,李叔為何偏要迫害一個喪批。
車窗外,沿途風景緩緩劃過,越來越小。
沈伽黎想問李叔到底去哪,但剛一張嘴,忽覺好累,下一秒便閉嘴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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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車子停停走走,沈伽黎睡睡醒醒,迷迷糊糊中,車子停靠在路邊,李叔下車為他打開車門:“沈先生,到了。”
沈伽黎擡眼望去。
?
偌大的橘底牌子上,貼着亞克力大字:
“七色花美育學校”
文字周圍還貼了些彩色向日葵、長頸鹿的圖案,玻璃門兩側還擺着用紙殼做成的動物模型。
沈伽黎:……
門口,衣着時尚的年輕辣媽領着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匆匆進門。
“這是……?”沈伽黎傻了眼。
“少爺很關心您,希望能為您找到感興趣的事,所以讓我為您預約了創意美術試聽課。”李叔道。
“道理我都懂,但為什麽是幼兒美術培訓。”沈伽黎指着門牌上的“幼兒”倆字,發出來自靈魂的質問。
“少爺吩咐過,不能離家超過兩公裏,這是方圓兩公裏內唯一一家培訓機構。”李叔笑眯眯,“而且,以沈先生您的繪畫水平,還達不到成人培訓班水準。”
沈伽黎:瞪——
說話間,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從裏面走出來,臉上挂着标準職業微笑:“李先生對吧,您好,我是七色花學校的美術組長小鹿老師,昨晚是您預約了我們的創意美術試聽課對吧。”
李先生和小鹿老師握過手:“我家孩子比較特殊,勞您多費心了。”
“這是我們應該的,還有十分鐘上課,伽黎小朋友快下車吧。”小鹿老師俯身看向車內。
笑容一秒僵硬,但多年的從教經驗令她很快恢複笑臉。
這什麽小朋友這麽大一只!不對,這是個成年人啊!
不慌不慌,興許是智商水準還停留在幼兒園,這種孩子她不是沒見過,淡定。
“伽黎小朋友快進來洗洗小手,我們馬上要開始好玩有趣的繪畫之旅了哦。”小鹿老師對沈伽黎伸出一只手。
沈伽黎:……
沈伽黎無奈,下車跟着小鹿老師進了學校。
一進門,小孩那堪比土匪進村的嗷嗚聲刺的沈伽黎耳膜生疼。
他絕望地閉上眼,不敢再看。
小鹿老師推開向日葵班的門,喊了授課老師出來。
授課老師一看到門外的沈伽黎,內心激動不已,猜測着這是哪個孩子的家長,也太帥了吧!
當她得知這是今天來試聽的學生後,笑容逐漸消失.jpg
坐在門口等待的家長們滿臉不可置信,紛紛湊到一起議論着這個大孩子是不是智商有點問題。
而這時,李叔已經在教室裏架好直播設備,根據他們少爺的要求,要全程轉播沈伽黎的上課情況給他看。
收到消息,正在辦公室的南流景打開電腦,點進他個人專屬的直播間。
入眼便是一堆穿着橘色罩褂的小朋友,目測平均年齡不超過六歲,正瞅着沈伽黎好奇詢問老師他是不是新來的老師。
負責授課的小兔老師笑得尴尬:“這是今天和大家一起玩耍的沈伽黎小朋友哦,你們可以喊他黎黎。”
“老師他為什麽長這麽高啊!是巨人麽!”
沈伽黎幽幽看向那個小孩,滿眼寫着“好煩,別來沾邊”。
下一秒,小孩被他冷冽的眼神吓哭。
屏幕後的南流景單手抵住下巴,手指遮擋住嘴角忍俊不禁的笑。
小兔老師想哭。組長特意叮囑過,今天來的孩子出身大財團,一定要多照顧他,如果他喜歡這邊課程,是打算直接報下兩年課程,還說自此以後學校的美術用具都由他們出資提供。
但為什麽是成年人啊……
為了制造孩子們喜歡的洪亮聲音,小兔老師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時不時看一眼架在教室一角的直播設備,壓力巨大。
沈伽黎對美術毫無興趣,他無法理解拿着髒兮兮的顏色在紙上亂塗一氣就叫美育麽?
有這精力,去把村頭旱廁擦出來不好麽。
坐在一堆幼兒園小孩中間,沈伽黎已經覺得如坐針氈,可小兔老師時刻牢記多關照他的使命,偏要點他起來回答問題,還說如果他回答得好,會獎勵給他一個小貼紙。
沈伽黎:……
小兔老師:“老師剛才講過了,我們來回憶一下,蝴蝶的翅膀是什麽形狀的?”
沈伽黎眼神瞥到教室內張貼的學生作品,随口道:“條形。”
“為什麽是條形呢……”哪怕他說個水滴形都比條形靠譜。
沈伽黎緩緩指向其中一幅作品,彩色蝴蝶下趴着一只滿臉豔羨的毛毛蟲,等待自己也能變成美麗蝴蝶。
小兔老師幹笑兩聲:“黎黎小朋友能夠發散想象,想到蝴蝶前身,真棒,大家給他一點掌聲好不好。”
一堆幼兒園小孩對着沈伽黎齊齊鼓掌。
雖然他回答得驢唇不對馬嘴,但幼兒教育中,奉行多鼓勵少否定,老師還是給了他一個小貼紙。
Q版草莓圖案的貼紙,老師還熱情的給他貼在了眉心,和其他小孩一樣……
南流景看着他眉心那個小草莓,終于沒忍住,別過臉輕笑出聲。
有點可愛。
他忽然合上電腦,按下座機自動撥號:“楊司機,我今天要提早下班,麻煩你現在過來。”
司機開了車過來,喋喋不休道:“南總,今天是有什麽重要事?我送您去哪裏。”
在員工眼裏,南流景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即便在家休息也時刻對着電腦工作,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南流景下班下得這麽早。
“淮海路的七色花美育學校。”
司機:?
你要說某某酒店,還能理解,七色花美育?聽起來那麽幼兒呢。
*
折磨人的一節課終于結束,沈伽黎被老師喊到外面走廊拍照留念。
他舉着自己黑乎乎一坨看不出原樣的作品,站在一堆平均身高一米的小朋友中間。
虛弱.jpg
李叔笑得像朵迎春花,就跟那些帶孫子來上課的爺奶一樣,覺得孫子可太厲害了,這用色、這構圖!簡直是達芬奇再世,舉個手機對着人和作品狂拍幾十張,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
沈伽黎用腳尖劃拉着地面,想看看有沒有能讓他順利鑽進去的地縫。
就在這時,李叔手機忽然響了。
他一看來電,立馬收起笑容,捂着領帶一路小跑到門外。
再次出現時,身邊多了個坐輪椅的男人,口罩墨鏡一應俱全,捂得嚴嚴實實誰也看不出來。
小鹿老師只一眼,就知道這男人才是背後的預備役大金主,往那一坐,氣勢駭人,渾身上下散發着盛氣淩人的傲蔑。
南!流!景!
小鹿老師終于回憶起,為何沈伽黎這個名字如此耳熟,以及這個傳聞中從不露臉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是幻海電子大財團家的長子!
其他家長聽到動靜,孩子也不顧了,一窩蜂跑過來圍觀。
沈伽黎還在那舉着他的破畫,心裏抱怨着到底要拍到什麽時候。
下一秒,他最不想看到的男人出現了。
小鹿老師趕緊親切牽起沈伽黎的手,對南流景笑道:“南先生,咱們這邊談。”
按照正常流程,課程結束後就要拉着家長對孩子進行一波吹捧,最後簽單完成任務。
空曠教室中,沈伽黎坐在南流景身邊,對面坐着小鹿老師,面前擺着沈伽黎的大作。
沈伽黎現在魂兒都沒了半條,趴在桌上翕了眼。
其他老師頗有眼力見的端了茶水點心過來,然後躲在門外悄悄窺視這個傳說中的男人。
大型連鎖培訓學校那麽多,誰能想到財團長子會下榻他們這小小機構。
老師問沈伽黎:“沈先生覺得我們的創意美術課程如何,有趣麽。”
沈伽黎知道,如果他如實回答很無聊,接下來等待他的将是無休止的游說以及上不完的試聽課。
他趴在桌上,緩緩擡手,比了個大拇指。
南流景捏着畫作邊緣,倨傲垂視一眼:“老師覺得他作品如何,有天賦麽。”
“非常棒!沒基礎還能畫到這種程度,可以說是天賦型選手了。”
南流景狐疑地再看一眼:“烏黑一團看不出什麽東西,也非常棒?”
小鹿老師卡殼,半晌露出一抹尴尬笑容。
南流景拿起作品,騰出一只手拍了拍沈伽黎的腦袋把人弄醒。
沈伽黎睡眼惺忪望着作品,眉眼盡是慵懶。
“你來說,你畫的是什麽。”
沈伽黎瞥了眼畫作,漫不經心道:“毛毛蟲。”
他已經忘了這節課的主題,只記得那只仰望天空的毛毛蟲。
“是蝴蝶,毛毛蟲化繭後的成熟形态,說毛毛蟲也對。”小鹿老師忙尬笑着打圓場。
面對其他家長她游刃有餘,但面對南流景時,腦子就變成了漿糊。
南流景指指那黑乎乎一坨:“那你說說,哪裏是翅膀,身體又在哪。”
沈伽黎欲哭無淚。怎麽還要他說,放過他好不好,就算說出哪裏是翅膀哪裏是身體,就能改變他畫畫很爛的事實麽?
為什麽人都喜歡自己騙自己。
他幹脆身子一歪,抱住南流景,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揪着他衣領,聲音通過後鼻腔發出:
“我不想說……我好累,我們回家吧。”
吳侬軟語,像在撒嬌。
別說,這姿态還真是像極了耍賴皮的小朋友。這一招用在小朋友身上,成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南流景眉間一蹙,毫不憐香惜玉地拎着他的後衣領讓他端正坐好。
不想報課是吧,想讨清閑是吧。
“你好,小……鹿老師對吧,關于貴校的創意課程,我覺得很不錯,綜合考慮後,我決定報名兩年課程,外加期間提供所有美術用具,哪邊繳費。”
沈伽黎終于清醒,他看到了小鹿老師難掩的喜色,以及南流景的平靜無風。
……
臨走前,沈伽黎拎着報課即送的繪畫套裝,聽着小鹿老師從未停止的折磨:“回家之後,黎黎小朋友可以把今天課程再給南先生展示一遍,加強記憶哦。”
沈伽黎:光速去世給你們看哦(微笑)
車上。
南流景膝間還攤着沈伽黎的大作,他垂了眼,反複觀察着那些淩亂線條。
一旁的沈伽黎已經快要因為這一個半小時的課程心髒病發,病恹恹地倚靠着窗戶昏昏欲睡。
“今天開心麽。”南流景忽而發聲,聲音淡淡的依然聽不出什麽情緒。
沈伽黎沒料到他竟會主動關心自己,但耿直的性子令他道:“不開心,所以以後可以不用再去了麽。”
南流景鼻間一聲冷笑:“不可以,我說過會慢慢折磨你,幹脆再續費五年課程怎樣。”
沈伽黎沒力氣和他打嘴仗,緩緩翕了眼。
半天沒等到沈伽黎的回應,南流景側首望去,剛好車子經過藝術中心,淡淡的漸變紫燈光在沈伽黎的臉上劃出眉眼高鼻起伏的輪廓線,長睫投出的投影也根根分明。
他的眉間還貼着Q版小草莓的貼紙忘了摘,圓滾滾胖乎乎。
還貼着做什麽,故意裝可愛給誰看。
南流景擡手想搖醒沈伽黎,讓他趕緊把這礙眼的草莓撕了去。
手頓在半空,良久,默默收了回去,淩厲的劍眉漸漸舒展出好看的弧度。
罷了,貼着吧,看他能貼到什麽時候。
*
回到家時已是晚上七點。
雖然七點是別人家吃飯的時間,但沈伽黎:得趕緊躺了。
喪懶鹹一定要怎麽舒服怎麽來。
他剛扒拉出睡衣準備去洗澡,迎頭撞上一高大男人。沈伽黎下意識移開視線不想被男人的尊容影響心情。
雖然那男人坐在輪椅上,但通過他的肩寬程度、腿長比例來看,保守估計190+,因此用高大形容并不為過。
南流景就像進自己房間一樣毫不客氣進了門,往桌前一坐,打開電腦。
“進我房間幹嘛。”沈伽黎瞅着他的背影,語氣不善。
“這整棟房子,可有一塊地板是屬于你?”南流景戴上眼鏡,将他眉眼間盛氣淩人的氣勢遮掩幾分,精致的鉑金邊眼鏡為他平添幾分儒雅。
但他說出口的話一點也不儒雅。
沈伽黎捏緊小拳拳,他恨,恨那些哄擡房價的資本頭子。
但他并不服氣:“我有存款,買你一塊地板綽綽有餘。”
買兩塊可能就不夠了。他又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
南流景對他那塊兒八毛的毫無興趣,手指輕點桌面:“過來坐,把今天課上學到的再畫一遍給我看。”
沈伽黎不理解,随便找頭猩猩學兩天都畫得比他好,南流景到底欣賞他畫作哪一點?還非要再看一遍。
他往床頭一癱,垂了眼,虛弱的聲音仿佛空氣中的浮游物:“如果你對我之前提出的方案不滿意,我可以為你研究其他十大酷刑,但畫畫,不可能。”
南流景掃了眼腕表,漫不經心道:“畫畫,或準備晚餐,選一個,如果兩個都不選,一會兒李叔會上來勸你。”
沈伽黎哪裏會料到,他一個連死都不在乎的人,會被李叔死死拿捏。
過了一個世紀之久,沈伽黎幽幽起身,拿過七色花送的繪畫套裝,坐在桌前……
電腦裏傳來新聞播報的聲音。
不得不說,南流景真的很老舊,這年頭竟然會有年輕人看新聞聯播。
“今天上課老師講了什麽。”南流景問。
雖然他全程觀看轉播,但就是要聽沈伽黎全部複述一遍,但凡他不從,就能合理給他扣上“不認真聽講浪費錢”的帽子。
沈伽黎哪裏知道老師講了什麽,上課期間三魂六魄集體出走,坐在那的只是具殼子。
“老師講……毛毛蟲是條形的。”他拿着黑色水彩筆在紙上畫出長長一道。
“然後講,毛毛蟲羨慕……羨慕……”想不起來了。
羨慕了N遍循環,像卡了的磁帶。
這時,新聞播報忽然傳來主持人清脆洪亮的聲音:“今日,我國南部地區迎來強降雨,臺風登陸內地,造成多處房屋受損,兩人失蹤,但位于臺風中心的鳳凰山莊卻穩如磐石,沒有受到任何損壞,讓我們連線前方記者。”
接着,呼嘯風聲伴随着暴雨聲從電腦裏傳來,記者聲嘶力竭喊道:
“我現在位于鳳凰山莊門口!經過專家解釋!認為是該陵園中獨特的三角形設計形成了最穩固的結構!雖然在此之前,多位客戶反映稱來去極不方便,但這次……”
後面說了什麽沈伽黎無心再聽,心中的喜悅猶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漣漪一圈圈擴大。
進不去出不來,極其不方便的陵園?
如果有朝一日他也有機會躺在這種全封閉式的墓穴中,豈不是也沒人再能來騷擾他?更不用聽那些毫無誠意綴滿禱詞的哀悼。
好……爽……
“羨慕什麽。”南流景冷漠且不耐的聲線穿插進沈伽黎的幻想中。
“羨慕,南不通北不透的大宅子……”沈伽黎望着屏幕中的陵園現場照,喃喃着。
南流景詫異看過去。
屏幕反光在他鼻尖投出一點瑩潤藍光,在他的瞳孔中塗滿璀錯星光,最詭異的是,望着陵園照片,他的嘴角浮現出了一抹暗含期盼的淺笑。
南流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