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宋安出手如電,抓住丹朱送到他嘴邊的手,強行拉拽着改變方向,兩只幾近交疊的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凄美的弧度,最後那青蔥玉指上的藥丸進入了丹朱的口中。
宋安在她腕間一點,丹朱的手便失了力氣,圓滾的藥順勢掉落入口。
丹朱眉眼一瞪就想要吐出來,卻不防被宋安點在喉間,她生理性吞咽,藥丸骨碌骨碌便滾進了她的肚子。
“你!”
丹朱瞪視宋安。
宋安卻表情舒展,眼睛亮得驚人,目光中還帶着期冀:“怎麽樣,可有用?”
丹朱:……
她咕哝一句:“你知道啊……”
事已至此也無他法,丹朱只能安靜下來,斜倚着他細細感受。片刻後,她無奈苦澀笑着看過去,搖了搖頭。
這是之前蘇林特地為她調配的防身藥丸,用料珍貴,價值連城,全天下也只有一顆而已。
神醫大人拍胸保證,哪怕深中劇毒,只要吃下這枚藥丸有所緩解,便可保人七天不死。這七天內,只要找到她蘇林,便可治。
但如果吃下之後無絲毫用處……那就抱歉了,以她的能力,無法治。
丹朱剛才想要把生的機會留給宋安,才想趁其不備喂他吃下,卻不防他竟然知道,最終還是自己服下了。
可惜……
體內并沒有好轉,相反,疼痛感在慢慢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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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朱苦笑:命要亡她們啊。
宋安眼中的光熄滅了,他垂下了頭。
心中卻又倏忽閃過一絲慶幸。
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身上發生的詭異情況感到慶幸。
如果……如果這次注定難逃一死,好在……
他抿了抿唇。
柳如秀站在一旁,他鐘靈毓秀,很快猜出了兩人剛才這一番動作所為何,眼睛裏露出了不加掩飾的羨慕來。
“我們先出去吧。”
丹朱提議道。
這裏毒煙濃度太大,趁早離開有利無弊。
宋安也明白這個道理,半攬住她的腰轉身。
另一邊柳如秀還陷入在思緒裏安靜伫立,聞言回過神來,快走幾步,越過二人去移動了機關。
木櫃無聲滑開。
他率先鑽出來,神情還有些恍惚,下意識就想要去開房門查看外邊的情況。
“別開門!”
宋安乍一出來便壓低聲音疾呼一聲,渾身緊繃起來:“外邊有人!”
柳如秀一驚,摸到門邊的手像是被燙到一樣閃電收回,他迅速繞到窗口那邊,微微推起一條縫看出去。
“相府的死士……”
他低聲輕喃,眼神一黯,又轉回頭看丹朱:“王爺,恐怕……我們出不去了。”
丹朱倒是沒有多失望,蘇林都無法解的毒,就算從這裏出去,怕也是命不久矣。
倒是當下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落入那些人手裏,哪怕……是涼透的自己。
否則,她真的沒有辦法想象左相會如何去威脅皇姐。
丹朱擡頭看着宋安,默默思索讓他揮劍把自己弄碎碎的可能性有多大……
柳如秀見兩人在這般情況下還要深情相望,心裏莫名有些難過,他只以為她們想要闖出去,便告誡到:“你們不要想着能硬闖,這些人無知無覺力大無窮,這府裏我還沒有摸透,但也知道能人異士不少,光靠你們兩人……”
點到為止,未盡之意很明确,他不看好。
“況且最重要的是,你們中了毒,會随時昏厥暫停行動能力。”
他眼中閃過懊惱,如果不是自己把她們帶進密室……
“小心!”
很顯然外邊的死士并不像是柳如秀所說的無知無覺,最起碼,她們感知到房中有人。
更顯然的是,她們不打算留活口,甚至不給彼此照面的機會,就一瞬間默契地萬箭齊發!
丹朱眼眸微瞪,心中把指揮這些死士的人罵了個昏天暗地,身法也沒閑着,左挪右轉躲避暗箭——方才趁亂宋安幫她把召集暗衛的煙花放了出去,現在就是能茍一刻是一刻!
但有時候,茍命真的靠玄學。
不得不說,中毒之後身體協調和力氣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丹朱看着有箭射了過來,她用力把宋安推到一邊安全的地方——剛才他擡桌抵擋住了大部分的暗箭,體力流失得更快。
宋安眼神一凜就要追過去,卻不防丹朱反方向躍出去的地方,正好有一支箭破空而來!
“王爺!”
恍惚中仿佛聽到天外傳來一道細聲驚叫,再等丹朱耳邊無音睜開眼的時候,她知道,方才自己一定又短暫昏厥了。
那支箭……
她愣愣地低頭。
然後,她感受到了懷裏的重量。
柳如秀。
箭雨不知何時停了,或許是聽到她們小少爺的聲音?
丹朱沒去探尋那麽多,她焦急看着不斷染血的小少年。
那支箭直直插進他左邊的胸膛,然後他的口中,慢慢泅出了血跡。
暗紅,不祥。
丹朱心中有些無力:“你不該過來的。”
他原本呆在窗邊并沒有箭射向那邊,況且,外邊人的目标本也只是自己和宋安。
“王,王爺……如秀有話想要和你說……”
柳如秀艱難出口,聲音幾度顫不成句,像是破碎的娃娃一般脆弱。
他顫顫巍巍,努力擡頭,揚起了一絲假意輕快的笑容:“請王爺恕,恕罪,我怕,怕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我……心悅……心悅王爺……如果有來生,王爺的眼睛……能不能看看……看看如秀……”
丹朱以為自己幻聽。
第一次相見,他像個爆火龍一樣口吐芬芳不重樣噴了自己一臉。
第二次相見,他像人格分裂一樣前好後壞再次又噴了自己一臉。
這第三次相見……第三次她們一開始壓根就沒有相見!
現在這人說喜歡自己?
丹朱只覺得莫名其妙,同時,這一次循環後微妙的怪異感再次浮上心頭。
她其實一直隐隐有種感覺,這一次循環裏遇到的人,對她的态度或多或少都有些微的不同……
而現在,在柳如秀身上,這種違和感更重了。
她目光複雜地看着他。
少年腰肢輕軟,不盈一握,骨架極小,顯得伶仃柔弱,巴掌大的小臉似是泫然欲泣,卻又極力克制。
他用盡力氣保持仰起頭的姿勢,虛弱地看着自己,小鹿般的眼睛裏是期待,是哀求,是愛慕,是緊張……
膚色蒼白,呼吸清淺。
在黑色夜行衣的映襯下仿佛一朵即将凋零的暗夜花。
随着自己的沉默他眼中的光芒慢慢寂滅下去……
還是個孩子呢。
丹朱心頭一軟——是不可能軟的!
想什麽呢她又不是渣女!
小哥哥她努力了多久才走進他的心,自己是不可能見異思遷的!
況且,千萬別跟她說來生,她怕真的有來生……
“抱歉。”
丹朱對他說。
雖然有些不忍心,但昧心的話她不會說,也不能說。
丹朱目光微擡看向宋安——剛剛他不顧傷口流血,極快奔躍而來,卻到底晚了一步,便牢牢守護在她們身前,以防外面再度出手。
“我的今生、來生、來來生,已經都許出去了,你問我要,我卻是給不了了。”
她臉頰微熱。
雖是險境,丹朱卻還是眉宇輕挑,對長身玉立的小哥哥露出一絲壞壞的笑。
裏邊,盛滿了愛意。
——假如真的難逃一死,我希望你知道,我真的喜歡你。
很愛很愛的那種喜歡。
宋安看着她,眼睛亮得驚人。
他嘴唇微張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抿住了薄唇。
唯略彎的眉眼,輕勾的唇角,洩露了他極好的心情。
柳如秀眼中的光徹底消失了。
他垂下頭,露出了一抹自嘲。
繼而掙紮着要站起身來。
“喂,你——”
阻止重傷瀕死患者自虐的話在看到他真的踉跄站起來之後戛然而止,丹朱腦中一片“???”飄過,瞳孔三級地震。
柳如秀伸手抹去唇邊的血色,不合身份地站姿略痞,沖她挑眉輕笑:“王爺,才第一次見面我怎麽可能愛上你,在騙你的呢,只是想看看,世人所說王與王君伉俪情深是不是真的罷了。”
見丹朱還是見鬼一般望着他被利箭直直叉進的染血左胸,他輕哼一聲,顯得有些不屑的桀骜:“啧,我是鏡面人,天生心髒在右,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丹朱紅紅火火恍恍惚惚揉了揉發麻的腿腳,被宋安半扶着站直身體,再去看柳如秀,覺得嬌小的他身姿莫名拔高了幾分。
十分想問一句:老鐵,你也有王霸之氣加持了?
抛開內容不談,丹朱真的想給他跪了!
果然是越漂亮的……男人越會騙人。
現在再看柳如秀,何止是人格分裂,這得是一桌狼人殺玩家在他身體裏開茶話會吧……
“看起來她們對我的身份還有些猶豫”,柳如秀嘲諷地低喃一句,轉身邊向外走去邊說:“我去吸引她們的注意,你們從窗戶那邊突圍,機會還大些。”
他捂了捂胸口,艱難控制身體不要顯露頹跡,背對兩人的臉上還無意露出了一絲苦笑。
柳如秀摸到門框,克制着沒有回過頭去再看她最後一眼,只低低地說了一聲:“保重。”
他拉開了門。
夜黑風高,樹影月霭。
上百黑衣死士靜靜伫立,沒有一絲聲響。
看到是柳如秀走出來,從重重人影身後走出來一個頭戴方巾的異國人,說着蹩腳的鳳國話:“柳公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柳如秀還沒有接話,忽聽一聲厲哨由遠及近而來!
哨聲之後,還有馬蹄疾響——是小二她們到了。
丹朱一喜,被宋安帶着直接破窗而出,迎面小二小三小四已經與黑衣死士戰在了一起。
“王爺,這裏恐怕是五毒教的據點,她們在秘密抓人研制毒藥!”
小二靠近丹朱快速禀報完,拉過手中的另一匹馬遞給丹朱:“王爺先走!”
丹朱深知自己和宋安現在的情況只能拖後腿,暗衛武功不弱,脫身應該不難,便利落上馬,又把宋安拉上來,吩咐一句:“保重自己,随時撤退”調轉馬頭突圍而去。
等身後戰聲離自己越來越遠,丹朱回望一眼,似乎還能看到月影闌珊處,一雙寂寥的眼睛……
……
路上,不斷有人圍追截堵,好在王府侍衛來得及時,把她們攔了下來。
丹朱卻沒有往府上莊子而去,想也能猜到,知道秘密暴露,那個方向埋伏定然少不了。
她帶着宋安,一路向高崖而去。
體內的情況她自己清楚,恐怕撐不了多久了,現在這個時刻,她反而沒有了對死亡的懼怕,只慶幸,最後的時光裏,她跟宋安在一起……
恍惚想起了上一次循環裏,她曾經的願望——無論如何要抓住小哥哥!哪怕世界轟裂,哪怕無限循環,就算是死,也得死一塊!
萬萬沒想到,她竟會一語成谶。
這也算是願望得償了吧。
她抱了抱懷裏的宋安,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風聲刮過耳邊,黑梭梭的大樹一棵棵從眼角快速閃過,丹朱控制着馬匹在無人的夜色裏疾馳。
她策馬奔騰了很遠,終于,到達了山峰最高點,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丹朱把宋安扶下馬。
按柳如秀的說法,原本男子發作時間晚,強度也會很弱,但宋安用手直接接觸過毒源頭,症狀反倒比自己還要重。
背靠巨石坐下,丹朱心疼地把他攬進了懷裏。
夜涼如水,銀河如練,她俯視遠方,一覽衆山小。
巨石臨崖而立,兩人窩在石下,甚至腳踝的一小部分都快要懸在了懸崖半空。
丹朱苦中作樂地想着,哪怕有追兵圍剿而來,她也來得及帶宋安縱身一躍。
想用她來威脅皇姐?
試試就逝世!
“你冷嗎?”
丹朱覺得山風還是挺大的,宋安身上好冰,她無論如何都捂不暖。
她有些難過。
“別哭……”
宋安有些脫力,擡了好幾次手,才堪堪摸到她的臉頰,他憐惜地拭去她頰邊的淚珠,露出一絲撫慰的笑:“別怕……王爺,你曾經說,如果我願意,你會分擔我的秘密,現在,你還想要聽我的故事嗎?真的,你不要怕,王爺……咳咳,我們不會死,你信我……”
宋安甚至有些語無倫次,血色的花朵在他唇邊綻放,他沒有去管,只擔心,丹朱面臨死亡,心中會有恐懼……
他會心疼。
他願意剖開自己的傷口,給她一個心安。
丹朱大驚,手忙腳亂抹去他臉上的鮮血,但擦去一點,很快又湧上更多,擦掉,又湧上……根本擦不淨,只能眼睜睜看着血液蔓延,劃過他的下巴,脖頸,沒入衣領……
血色從宋安臉色慢慢褪去,換上蒼白。
丹朱心中鈍痛,她無力地垂下肩,又很快強打精神,眼含淚光,努力揚起一抹戲谑對着宋安說道:“雖然但是,你可不可以喚我妻主啊?畢竟,我們就快要大婚了诶……”
丹朱聲音漸弱,目光劃向遠方,皇城的方向,本來,就要成婚了啊……
她眼中帶了悵惘和寂寥,誰曾知世事難料……
“妻,妻主……”
一道微弱的聲音隐約響起,似有還無,在夜風中飄忽搖擺,險些錯失消逝。
丹朱猛地低頭。
宋安的眼睛裏印着漫天星辰,自己的身影就镌刻在那雙眸子裏,被他牢牢守護。
宋安微赧,卻執着地沒有避開視線,他唇角微展,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夜色都掩蓋不住的紅暈。
風停,雲靜。
一眼萬年。
丹朱眼中浮起了水光,但依然眉眼彎彎,向宋安綻開了一抹笑顏。
宋安眼神溫暖,想要回應,卻突然弓起身體,禁不住重咳出聲,鮮烈紅色刺目。
“妻主”,他抿唇努力平息,握住了丹朱的手,再度開口,聲音帶了虛弱的破碎:“我想講給你聽,我的故事。”
“好。”
丹朱能做的,唯有握住他的手。
緊緊地。
“我,其實不完全是鳳國人,嚴格算來,應該是……大漠國吧……”
聽到第一句話,丹朱便愣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