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驚吓
驚吓
當晚,李巍便聽說白聽容要去審問奸細,于是一直跟着她,任憑她如何勸,都要一同去刑室。
“白姑娘,關犯人的地方又髒又臭,你還是別去了,要做什麽事情我可以代勞。”李巍在軍中蹿了個頭,白聽容竟才到他肩膀。
營地中錯落着許多氈帳,肅王的營帳受拱衛處在正中,越往外走便越靠近山巒,四野寂寂。
兩人前方有一位副将帶路,他走到一處重兵把守的洞口,停下了腳步。
他道:“那奸細名喚肖老五,是從前在肅王府上扛活兒養馬的,因此接觸了府裏上下許多人,也熟悉府中各處的布局。在沙州時,肅王遇了刺客,還好有驚無險過了難關,後來幾經查探,這才抓住了這背主的肖老五。”
白聽容仔細聽着,又問:“他家中可還有什麽人?”
“沒了,肖老五家裏本有一老母親,但三年前故去了,他本人其貌不揚,四十多還打着光棍。”
照理說,像肖老五這樣沒有牽挂的人,想他開口是件容易的事,怎麽肅王還要她來審?
白聽容繼續問了下去:“還請副将再回想一下,肖老五被抓之前,和府裏下人閑談時有沒有時常挂在嘴邊的人或事?”
副将沉吟半晌,開口道:“……別說,還真有。他每回喝多了酒,都要說自己認得吉慶班的花旦娘子,旁人問他如何認得的,他憨笑着又不說。”
“那娘子叫什麽?”白聽容抓住蛛絲馬跡,問道。
副将搖搖頭,随手差了洞口的一個護衛回營裏去打聽,那護衛走了好一陣子,回來後說:“副将問的花旦娘子叫青虞,本家姓肖,肖青兒。”
白聽容記起了當初在崔府長孫周歲宴之後,傳聞被趙修禮帶回府的那個花旦娘子。
如此這般,這肖青兒很有可能是肖老五家中親妹。礙于行當和出身,兩人不好來往過密,肖老五收受的錢財,想來也是為了接濟妹妹。
“有勞兩位,我這便進去了。”白聽容拱手相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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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巍依舊寸步不離,對副将和護衛道:“我是跟她一起的。”
兩人行走在幽深的洞穴中,路過兩道關卡,終于見到了坐在刑椅上的肖老五。
肖老五身上只有鞭傷,想來是軍中之人并不通刑訊之道,胡亂審了他兩下,見他不開口便作罷了。
李巍掃視着挂在洞壁上的各式刑具,皺眉道:“白姑娘不必親自動手,要用什麽器具,只管使喚我。”
白聽容瞥了他一眼,說:“站開點兒。”
李巍仍是不讓,看着她熟練地拿起放在角落裏的鹽水盆,不聲不響就往肖老五的頭上淋下去。
昏昏沉沉的肖老五身上有未愈合的傷口,被鹽水刺激得驚醒過來,在刑椅上左搖右晃,試圖讓疼痛減輕一些。
“醒了?”白聽容冰冷的聲音回蕩在洞中,如北風掠過脊背。
李巍呆在一旁,無措地看着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
目光再轉向白聽容時,眼神深處已然蘊藏着驚懼之色。
此情此境,白聽容卻不覺得意外。她未遷居以前,周遭鄰裏每回見她去輪值,反應也和李巍如出一轍,恨不得離她越遠越好。
肖老五疼得牙齒都要咬碎了,前幾日的鞭撻對他而言其實不算什麽,畢竟來肅王府幹活兒之前,他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少不了受些皮肉傷。
那些大頭兵只知道打人,旁邊的刑具一樣都沒動過,他以為熬過去就能赴死,這樣一來牽涉不到親妹。
哪知隔了好些日子,竟然來了個生面孔。
“你是誰……”肖老五見面前是個面容姣好的女子,略微訝異。
白聽容摸起案上的布包,打開是一根根粗鋼針,她沉穩道:“你不必管我是誰,但我問什麽,你就要答什麽。”
肖老五疼過勁了,倔強地昂着頭,保持緘默。
白聽容繞到他椅子後頭,有條不紊地把鋼針從椅背裏插了進去。行軍過程中條件有限,刑椅剛好是木質的,只在犯人手腳處用鐵器枷鎖固定。
肖老五看不見她的人,反倒慌張了起來,上身不自覺地向後靠,剛好碰在了針尖上。
“嘶……”他又彈回原來的姿勢,但前身不滿未愈的鞭痕,窩着讓好不容易減輕的疼痛又劇烈了起來。
白聽容道:“現在你應該有心情好好說話了。”
肖老五的上身以一種前後為難的角度僵持着,他起初還是不願開口,但挨過一炷香的時辰,他便主動讨饒道:“……你,你要問什麽?”
“那些問題應該有人問過你無數次了,所以今日,我們聊點不一樣的。”
白聽容并不回到他身前,而是靠着岩壁,面對着李巍的方向繼續說,“談來也巧,青虞我曾見過她一次,那身段唱腔,難怪能成角兒。”
聞言,肖老五不禁發起狂來,也不顧身後針刺,狂吼道:“別動她!別動青兒!她還小,什麽都不知道!”
白聽容聽這話的意思,當即确定了肖青兒正是肖老五的妹妹。
随後她道:“別緊張,我提青虞并非為了脅迫你,而是在為她想一條生路。”
一語落地,肖老五果然平靜了下來。
“你受盡責打卻閉口不言,無非是怕出賣了上家,讓青虞遭報複。但你有沒有想過,無論如何你都走不出這刑室了,而以肅王的手段,就算沒有你的口供,假以時日依然可以揪出收買你的人,到時候,你說那些人,會不會把這糊塗賬算在青虞頭上?”
白聽容抽絲剝繭,細密地同他講着道理。
肖老五傻愣愣地低語:“不會的……”
“怎麽不會?”白聽容趁熱打鐵,提議道,“你倒不如跟舊主肅王賣個好,把知道的都說出來,讓他想法子保你妹妹的命。”
肖老五洩氣似的垂下頭,沒多久,竟嗚咽地哭了起來。
他只不過是想多賺點,好接濟在吉慶班讨生活的妹妹,讓她在韶華逝去後,能有嫁妝尋個好歸宿。卻不料行差踏錯,成了背主的奸細。
他深陷回憶,白聽容亦在心中感嘆。
在權力鬥争的漩渦中,天潢貴胄亦不能幸免于難,更不必說如肖老五這樣的普通人了,他也許只覺得有人花錢買他在王府裏的見聞是天上掉餡餅,并不會深想背後真實的意圖。如若有的選,誰不想安穩一生呢?
白聽容擡眸,見李巍白着一張臉,始終盯着地面,顯然對于跟她進洞生出了一絲悔意。
良久,肖老五終于哽咽開口:“讓副将進來吧,我說。”
不消一個時辰,白聽容便從刑室裏出來了,門口等待的副将頓時對她刮目相看,趕忙帶人進去記錄肖老五的口供。
而李巍始終一言不發,在快到白聽容休息的帳子前,他轉身走了另一條路。
霧行正在帳前透氣,見狀問道:“他怎麽了?”
白聽容擺擺手:“幻夢破滅,把孩子給吓着了。”
今日她僅是使了些小手段,如果李巍初見她是在诏獄,恐怕連同她搭話都不肯。
和善是她,狠戾也是她。
她從來沒想過否定自己的過去,那些在血污中做下的錯事,她會用餘生去償還。
每座帳外都支着一口小鍋,裏面在煮水,正冒着熱氣。
連日來的奔波加上方才的勞累,白聽容腹中饑餓,又吃不進軍中的葷腥和幹糧,便對拾柴的芝蘭說:“營裏雖然找不見面條,但能讨來粗面團,能否麻煩你用做清湯面的法子,随意烹一碗同樣味道的面皮來?”
這下輪到芝蘭犯難了。
之前都是主子早晨提前起來,做好了清湯面命人送來狀元府,瓷碗頂多是在她手上過了一趟,她可做不出一樣的味道來。
“其實……”芝蘭欲言又止,搓着小手猶豫了半天,“唉,奴婢還是實話說了吧,清湯面是主子做的!”
白聽容在幫忙往火裏添柴,聞言忽然停了手上動作。
“他?”白聽容一時啞然,緩了片刻才繼續道,“一直是他?”
芝蘭的小腦袋點了兩下,說:“在客棧那天就是主子做的了,他說夫人晨起喜食清淡,就去找掌勺師傅借用了後廚。”
火堆劈啪作響,碳灰落在土地上化作黑痕。
某種難以描述的感情在白聽容心中升騰,她生命裏的空缺太多了,多到她根本不想去填補,只能悶頭向前走。可趙修禮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王公,偏要做那街頭巷尾的裁縫,追着她縫縫補補,還偏不讓她知曉。
她寫了那麽多話本子,全是些烏七八糟的事兒,因她實在想象不出真情為何物,是何樣貌。
她心頭微漾,好似火星子燃進了心裏。
“算了,我煮些熟食果腹。”
白聽容去取了面團和鹽巴來,給自己做了碗揪片子吃,熱氣騰騰的食物吃下去,總算是緩解了些疲乏。
軍中行程緊,入夜後僅歇息到寅時,便有號聲響起,将領安排衆人拔營。
白聽容恢複了精神,擦拭着失而複得的佩刀,只是身上不再搭配着窮奇服。
霧行在外面打點馬匹,忽而撩簾道:“那小子說有事找你,就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