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字跡
字跡
白聽容耳邊是女子的聲線,她在迷茫中睜眼,轉頭看見芝蘭坐在她身邊。
芝蘭松了一口氣道:“可算是醒了……”
白聽容察覺到這裏不是狀元府,在夢裏看見的一切仍歷歷在目,她猛地抓住芝蘭的胳膊,反複問道:“趙修禮人呢?”
“主子?”芝蘭有些被吓着了,傻乎乎地答,“應當還在寧國公府吧……”反正三日前,是主子吩咐她從府裏出來的。
白聽容見窗外已是黑夜,整個人虛得很,連起身都費了好大的工夫。
芝蘭忙扶住她:“夫人可得當心點,你已經昏睡了整整三日,奴婢只能勉強喂進些米湯清水,肚子裏沒點兒實在的東西肯定沒勁兒。奴婢正愁着,好在你總算是醒了。”
三日?
什麽三日?
白聽容扶額,還以為是幻聽:“你究竟在說什麽?”
芝蘭不解道:“從夫人出門那夜算起,其實已經過去将近四日了,若明早你才醒,那便是第五日了。”
躁動和不安的情緒湧入白聽容的心裏,她不顧一切欲要起身,下地沒走兩步便眩暈得站不住。
她這才恍然大悟,頓時有種上當的感覺。
趙修禮平白無故求她送信,而且态度和以往比起來透露着怪異,只是這人向來讓別人捉摸不透,她也就不作多想了。
現在看來,一定是他信的內容有問題。
芝蘭不知道她想幹什麽,只好上前去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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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聽容緩了一會兒問:“霧行呢?”
兩府之中全是趙修禮的手下,芝蘭屬于做後院兒雜活的婢女,并不牽涉朝堂上的争鬥。而霧行不一樣,她既已用男子的身份入仕,想必對趙修禮的謀劃所知甚多。
如果霧行也還留在狀元府,白聽容便不需要擔心。
芝蘭卻回:“她好像在和今莊主談些事情,我們是一道來的。”
完了,白聽容的心沉了下去。
也就是說趙修禮現在獨自留在城中,身邊頂多陪着個親信路生。
才想到關鍵處,霧行便從外頭進來,看上去還十分急切,她看見房中兩人便道:“還好夫人醒了,我們得趕快走了,平浪莊不安全。”
說罷,她便開始替白聽容收拾能臨時頂用的行李。
白聽容恢複了一些氣力,扯過霧行問:“……趙修禮呢?”
霧行只顧埋頭收拾,想用沉默繞開這個問題。
“我再問最後一遍,”白聽容的語氣猶如寒霜,甩開堆疊好的衣裳,“他人呢?”
她現在有好多事要親自問趙修禮,只有他能給她一個答案。
霧行停下了手頭的動作,須臾之後,她聲音中帶着一絲喑啞道:“寧國公府被圍了,主子他……出不來。”
白聽容的腦子頓時像炸開了一樣,夢中趙修禮一躍而下的場景,好似就要實現。
這一刻,她才發覺自己的心緒,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她只覺得心裏亂成一團麻,根本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
所以她必須找到趙修禮,面對面問個清楚。
拖着虛弱的身軀,白聽容披上外衫就要奪門而出。霧行和芝蘭想攔,卻被她搡到一旁。
“來不及了。”
齊穆今的突然露面,阻下了她魯莽的腳步,“懷瑾已經被诏獄帶走了,你要是回去送死,他籌謀的一切就白白浪費了。”
他從懷裏掏出先前白聽容送來的信,怼到她的面前。
白聽容看了那幾個字,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趙修禮太了解她了,知道如果不瞞着,她是絕對不肯離開的。
齊穆今已遣散了莊子的上的佃戶,萬事準備妥當,道:“既然是懷瑾托付,那我也不介意帶你上路。”
“……去哪兒?”
“朝沙州的方向去,肅王已整軍,以清君側的名義來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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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獄地牢,幽暗的刑室裏四處散落着書稿。
蘇佑慈手中拿着一把鈎子,來回在趙修禮的臉上剮蹭,上頭滿是除不盡的陳年血漬。
“想不到小公爺還有這等文采,能編出如此吸睛的話本子。”
蘇佑慈帶人闖進寧國公府的時候,趙修禮正悠閑地在院兒裏喝着小酒,即便身後是透着肅殺之氣的錦衣衛,他卻面不改色,連頭都不回。
這些天可把蘇佑慈忙壞了。
他先是奉命徹查了一間名喚“溯回”的書肆,從掌櫃的那裏搜出小生知意的手稿,他甚至不必送去給西廠的人查驗,都能認出上頭是趙修禮的筆跡。照理說,短短一日便能完成崇帝的任務,他應該高興才對。
他偏覺得其中有詐,很多事情,其實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簡單。
當他把這個消息呈報上去,崇帝怒不可遏,因之前朝中的風言風語,他裁撤了一大批原本寵信的官員,眼下能用之人屈指可數,仿佛他這段時間來的作為成了天大的笑話。
蘇佑慈想讓崇帝深挖下去,可崇帝聽不進,只叫他快些去把趙修禮抓來審問。
趙修禮整個人被綁在高架上,懸墜的雙腿麻得發木。
他漠然道:“多謝指揮使誇獎,可惜以後寫不了了。”
蘇佑慈将尖鈎滑到他胸前,一下下地刮着,素白囚服順着動作破開,血液同時滲了出來,染在破口處。
折磨的動作十分緩慢,費盡心思想要延長受刑人的痛苦。
趙修禮吃痛,倒吸一口涼氣,但這一套他早就受過一回了,還能忍得住。這一世,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多到崇帝絕對不會輕易殺了他。
他活着能開口,比永遠閉嘴要有價值的多。
蘇佑慈在審問不同的人時,用的法子也不同,身後部下遞來一個錦盒,他打開取出一張完好無損的契約:“我仔仔細細看了那些手稿,上面的字确實都出自你手……可這四個字呢?”他對着燭光,點了點白聽容當時簽名的位置。
這份契約藏在寧國公府書房的暗格裏,就連蘇佑慈都差點遺漏。
“當然也是我寫的。”趙修禮斬釘截鐵,前胸衣衫褴褛,遮掩着的肌膚已經爛得不成樣子。
“你撒謊!”
蘇佑慈大喝一聲,直接将鈎子挂在了他右側的手臂上,尖頭直接從皮肉裏穿透了出來,“這四個字哪一筆像你寫的?”
趙修禮下筆飛揚靈動,鐵畫銀鈎,而契約上的字跡清秀,收筆幹脆。
兩相比較,明眼人都看得出,寫字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我用左手寫的。”趙修禮依舊是那副冷淡的模樣,波瀾不驚。
蘇佑慈冷哼一聲:“胡說八道,改左手寫字通常是不想被認出來,可那些書稿,你卻依舊用右手寫,而且這枚指印也是你的。”
趙修禮低着頭,一句也不駁。
蘇佑慈握住鈎子的另一頭,在他大臂上來回攪動,激得他終于忍不住叫了出來。
“不說話是沒用的,既然你不想說,那我便從這蛛絲馬跡去查,能讓你這般維護,想必此人對你來說十分要緊……”
“讓我猜猜,小公爺向來四處留情,此人不會是個女子吧?”
血液順着手臂,滴嗒嗒流到地上。
趙修禮因疼痛臉色慘白,牙關顫抖道:“指揮使說的都對。”
蘇佑慈又猛地把彎鈎拔出,被釋放的傷口不斷地湧出鮮血,他對此習以為常,悄聲道:“沒關系,咱們換一件事兒聊。”
他轉身走到擺滿刑具的桌案前,用手一個個輕撫,游蕩了好一會兒,最後拿起了一根五寸長釘。
“據我所知,這一年來,你經常派人到京城裏四處打探,以金錢酒色籠絡輪值的九門提督,你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麽?”
九門提督戍衛京城,對城防布局了若指掌。
趙修禮終于看了他一眼,譏諷道:“都查得這麽深了,指揮使推斷不出來?”
話音剛落,那根長釘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左肩,徑直貫穿到身後的木架上。
他連叫都叫不出來了,痛意好似麻痹了他的魂魄。
“我要你親口說出來。”蘇佑慈的耐心已經快到極限。
趙修禮渾身都在哆嗦,震得禁锢他的鎖鏈彼此碰撞,冰冷的響聲回蕩在空蕩刑室,無論這聲音有多大,都傳不到地面上去。
“城……城防圖。”
趙修禮強撐着不讓自己暈過去,面對蘇佑慈,他不想落敗,“既然……既然指揮使沒這個頭腦,我直接告訴你也無妨。派出去的那些人,收集了京城防衛布局,繪制成了一張精确的城防圖,過不了多久,就能派上用場了……”
蘇佑慈面色陰沉,臉上的疤痕更顯猙獰。
他得了準信,擦了擦手上的血跡,打算立馬離開去跟崇帝禀報。
趙修禮卻幽幽地說:“我勸你裝作什麽都沒問出來。”
離去的腳步為之停下,蘇佑慈的好奇心被勾起,問道:“為何?”
“吳征培被貶,李石新估計也沒命回來了,等我一死,你猜下一個輪到誰?”
據趙修禮所知,肅王早在李石新回京的路上布下陷阱。
先帝在位時國庫充盈,而崇帝連年征伐,國庫早就空虛得榨不出一點兒油水了。還有那權宦劉喜,是個見不得旁人在崇帝面前得臉的,就算蘇佑慈再有本事,都抵不過那閹人日夜在崇帝耳邊煽風點火。
若是改朝換代,憑蘇佑慈的手段,多活些時日的可能性還大些。
蘇佑慈惡狠狠地盯着趙修禮,恨不得直接殺了他。能當上指揮使的人不可能是個蠢貨,趙修禮話中的道理瞬間他就明白了,但這種被人說動的感覺,實在教他不快。
冷不丁,他冒出一句:“蠱惑白聽容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是這樣說的?”
白聽容述職的內容他都一一過目,結合其他人彙報上來的消息,他看出了不少偏差錯漏之處,卻也抓不住實證。
所以他會猜,白聽容也許叛了。
趙修禮錯愕了一陣,違心說道:“……狀元夫人,與我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