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筆跡
筆跡
“他傷你了?”
趙修禮一出來,便迫不及待問道。
剛藏進去的時候,他心中很是吃味,明明這兩處府邸都是他的地盤,卻要像做賊似的躲起來。好像外頭的人才是正頭夫妻,他才是金屋藏下的情兒。
兩人的對話他在裏屋聽得不真切,略得只言片語,所以并不知蘇佑慈前來所為何事。
白聽容自行抹去淚痕,眼下微紅回道:“沒有,問了我有關張嶺的事。”
趙修禮本有一肚子話想問,聞言又忍了回去。
指揮使與佥事之間只有上下級的關系,本不該擅自出入私家寝屋,更何況男女有別,蘇佑慈這人當真粗俗無禮。
“他突如其來跑這一趟,肯定是已對你生疑,前來試探。”趙修禮盤算着,想先讓白聽容外出一陣子,“我在鄉下還有幾處莊子,并未記到明面上來,不如你告假幾日,其他事等避過這陣風頭再說。”
白聽容搖搖頭,道:“蘇佑慈罰我重回暗營,我若此時告假,更顯得心中有鬼。倒是你得當心了,方才蘇佑慈臨走前,特地提了一嘴你剩下的那塊兒糕餅,他這人說話,向來別有深意。”
剛才趙修禮被匆忙拽走,把吃剩下的半塊糕點遺在了桌上。
雖然在旁人眼裏這不是要緊事,可一人進食與兩人在場總是有區別,白聽容一開始坐的位置朝北,所以碗筷也就擺在那兒,但剩下的糕點卻在另一處。
至少證明,另一個位置上曾有第二人在場,且離席得比較匆忙。
蘇佑慈一定是注意到了,卻因白聽容落淚而亂了陣腳,沒來得及借此發作。
“你好像……很了解他?”趙修禮忽然問這麽一句,他的注意力在面對白聽容的時候,總放在奇怪的地方。
白聽容瞪了他一眼:“你在想什麽?無論如何我也與他共事了多年,不了解如何在他手底下保自己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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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趙修禮餍足一笑,回轉道:“對,我正是這個意思……”
“我是說,別大意。”
白聽容反複強調她話裏的含義,現在的她,不希望趙修禮也出事,“既然蘇佑慈主動提起張嶺,想必同時他也派人去了江南,會不會讓他查到什麽蛛絲馬跡?”
為張嶺遷墳之夜,趙修禮曾與蘇佑慈交手。
而妥善打點張嶺遺孀,也需人脈和手段,一來二去,總少不了留下往來的證據。
“也許吧。”
趙修禮依舊那副混不吝的模樣,“在這世間行事,不可能一點尾巴都不留,要說隐瞞一世,連真人菩薩來了恐怕都做不到。”
白聽容自是明白這一點,但她不安,總想得個穩當的答案。
見她神色愈發緊張,趙修禮不再逗她,正色道:“且放下心來,瞞他一時還是可以的。眼下雖去不了莊子,你還是可以把手頭的活兒都暫放,先歇幾天。”
白聽容思考了一會兒,還是不想拖延:“不了,吳征培外室的本子就快完稿,也不差這幾日。”
事情拖得越久,變數越大。
門外,霧行終于送走那黑面鬼,前來通報。
“見過主子,是屬下無能。”
霧行一開始是想帶蘇佑慈去正廳,但那人好像十分熟悉府中的格局,徑直便往後院裏來。眼見着攔不住了,再多做顯得刻意,她只能硬着頭皮過來了。
還好,主子在這兒的事沒有敗露。
趙修禮道:“起來吧,不怪你。”
崇帝雖稚嫩,但手中有不少前朝掌握的文書信息,其中就包括京中各大士族府邸的建造布局。無論是哪一家出事,以求抄家之徹底。
所以在府中私挖暗道,根本不是趙修禮的獨創,歷朝歷代早已有之。
懷裏還硌着塊兒刻好的名章,趙修禮這次來,本想把此物當作謝禮贈予白聽容,可偏偏蘇佑慈壞事,讓這小玩意兒到現在都沒拿出來。
他剛想開口,卻見白聽容心不在焉道:“本來還說今日清閑,看樣子倒是比平時還麻煩些,經此一遭,你二人肯定有事相談,我還是速速去把話本子收尾,省得夜長夢多。”
一語将畢,她長嘆邁過門檻,往側院的書房去了。
前廳便只剩下趙修禮與霧行二人。
“你怎的不再晚些來?”趙修禮被懷裏的石章硌得慌,其實這東西沒多大,他就是覺得不舒服。
霧行先是不解,爾後想明白了,這是主子因沒讨上夫人歡心,正撒氣呢。
“是屬下考慮不周,今後有夫人在的場合,屬下絕不擅自闖入。”這次事出有因,她也是急着趕來怕事情鬧大,眼下好在虛驚一場。
此話直白,鬧得趙修禮也不好再說什麽。
“把夫人新寫的書稿交給我吧,正好我帶回去謄寫,也不用你再送一趟。”
“是。”
霧行得令後,行至一旁立着的青瓷瓶邊,伸手摸索了一會兒,從裏面掏出一摞滿是娟秀字跡的紙頁。
趙修禮接過,邊看邊道:“算你能藏……”
這事兒已經不是霧行頭一回幹了,在她奉命女扮男裝之前,也就是她都還不知道夫人就是小生知意的時候,主子似乎便已經知曉夫人的身份。
從小生知意寫第一個故事開始,主子便要将她匿名送來的書稿重新謄抄。
霧行好奇了許久,此刻終于忍不住發問:“容屬下冒昧一問,主子為何要将夫人的書稿重新謄抄啊?”
趙修禮抄起來一個字兒都不改,也不知為什麽要抄這一遍。
手上的新稿剛好翻完,趙修禮想了想,回道:“告訴你也沒什麽,你記得西廠那些閹賊裏,有人能辨字識人吧?只要是同一個人,即便從右利手換到左手寫字,他們都能認出來。”
霧行隐約明白了主子的用意,只聽他繼續說道。
“所有傳言皆是由話本而來,無論是聖上還是蘇佑慈,早晚會順藤摸瓜,查到小生知意的頭上。屆時,拿出去校印的初稿便會被搜查出來,西廠之人一對字跡,過不了多久……”說到這裏他頓住了,實是不想面對曾經經歷過的慘況。
白聽容前世不曾編寫會影響朝局的故事,可當崇帝無端懷疑起趙修禮時,暗中連她一道查了,牽扯出的那些話本故事,竟然成了白聽容落獄的證據。
趙修禮樹大招風,朝內自然有小人想要踩着他的屍骸上位,妻子書裏那些無關痛癢的情節,全都被扭曲成惑衆妖言。
她落下的每一筆,最後都化成猙獰傷痕,落在了她身上。
趙修禮并不想勸一個人放棄自己愛做的事,可小生知意的身份終究是個隐患,他也是思考了好一陣,才想出個這樣頂替的辦法。
正如當日與白聽容簽訂契約,即便契約只由他二人持有,他也只敢讓白聽容寫四個字,手印由他來按。
霧行徹底開悟,回道:“主子,世上事難料,也未必會走到那一步。”
趙修禮無奈搖搖頭,囑咐道:“倘若東窗事發,你和芝蘭一定要守在夫人身邊,別讓她出事。”
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會坐以待斃。
但,萬一呢?
如若一切又重演,他只希望白聽容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