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宿命
宿命
白聽容哪能聽他的話,抓緊時間問道:“蘇佑慈為何要将你落獄?”
張嶺逐漸清醒,身體上的疼痛已經麻木,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道:“上回……庫房……”
雖僅有只字片語,落入白聽容耳中便如悶雷一般,驚得她後背僵直。
之前她到庫房去查看杜連川一案的卷宗,由于匆忙而來沒帶腰牌,所以造訪名冊上只登記了張嶺一人的名字。
她後來聽說杜庚死在了蘇佑慈手下,似乎還在死前說了什麽話。
這樣看來,蘇佑慈終究還是起了疑心。
張嶺繼續催促道:“……事已至此,你,快走……”
白聽容不是那般背信棄義之人,她直截了當道:“你大可直接同指揮使說,是我進庫房看了卷宗,讓他有什麽事沖着我來,實在不行,我親自去向他禀明……”
“多此一舉……”
她的話音剛落,張嶺就出聲阻下了她,“就算你說出實情,他也不會放過我,到頭來還多死一個人,多不劃算……”
張嶺說這話的時候喉頭摩擦出一聲冷笑,他深知黑面鬼的脾性,一旦動手就是斬草除根,與案情有牽連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愧疚之意如潮水一般,幾乎要将白聽容淹沒。
她在诏獄的同僚之中,也就是與張嶺交好,她想起了終日憂心的鄭秀林,連忙道:“嫂子還在家等你,還有她肚子裏的孩子……”
聞言,張嶺回光返照般地擡頭,眼睛裏終于有了一絲亮光,喃喃自語道:“孩子,我有孩子了……”
“我立刻去找指揮使,讓他放你出來。”白聽容強行鎮定,轉身就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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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
張嶺有氣無力,仍是要把人勸下,“诏獄的五毒桶刑你不是不知道,我就算活下來,也只是廢人一個了……”
經過五毒蟲蛇啃食撕咬之人,外傷痊愈後雖然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內裏早在行刑時就已受到侵害,微量的毒素日漸沉積,輕則讓犯人不良于行,重則癡傻癱瘓也未可知。
白聽容霎時沉默不語,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害張嶺變成這樣。
而她對這一切,無能為力。
張嶺強打精神囑咐道:“至少你活着,還能幫我……照顧一下秀林和孩子。”
在成家之前,他在這世上也是無牽無挂的一個人。幹他們這一行,落獄行刑,沾染了數不清的人命,輪回一遭,最終還是要死在獄中。
揮刀之人,終究為刃所斬。
宿命如此。
白聽容哽咽道:“都是我的錯。”
張嶺抽動嘴角想要笑一下,卻突然感到身上疼痛,表情扭曲了起來,他道:“別跟秀林說我現在的情況,就說我被臨時派出去了,歸期不定……”
白聽容還沒來得及答應,外面兩位看守的腳步聲已然逼近。
張嶺耗盡氣力重複道:“記住了嗎?”
白聽容沉重地點頭,眼神發恨,始終控制住淚水不流出眼眶。
張嶺腦袋一垂,再度暈厥了過去。
在白聽容關上刑室門的前一刻,去而複返的看守已經進了最外圍的一道鐵門。
當他們走回第三道鐵門的時候,恰好看見白聽容迎面而來,她的直愣愣地瞪着一雙眼睛,眼白發紅,周身散發着與來時截然不同的氣場。
看守關心道:“白佥事這是怎麽了?”
白聽容漠然離去,只給他們留下了一道背影,還有一句輕飄飄的話:“诏獄的毒氣太甚,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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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聽容帶着滿身落寞回到了狀元府中,祥和安寧的景象給她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廊庑邊的秋菊到了正盛的時節,秋日的凄清似乎影響不到這些含苞待放的花簇,府中下人來往忙碌,無人有心為景致駐足。
而在那漆黑幽閉的地牢深處,一年四季都是同一種樣子——張着血盆大口吃人的模樣。
芝蘭見她失神,好心問道:“夫人今日一回來就失魂落魄的,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白聽容答非所問:“一直以來,我好像都做錯了。”
從前她只知道聽令行事,和其他人一樣麻木地活着,頂多是盼着有朝一日能離開诏獄,過上自在安穩的日子。
行刑者都有一種身為獵手的掌控感,似乎無須為性命而擔憂。可如今不同了,她恍然驚覺獵手也有等級區分,他們在上位者眼中,不過是蝼蟻一般的存在,随時可以棄之如履。
曾經一句“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便可以消解所有冤屈。
直到張嶺陰差陽錯做了她的替死鬼,她這才覺得過去所想的一切,都不過是在苦楚未落到自己身上之前,産生的一種冷眼旁觀的高傲。
總以為自己與犯人站在對立面,卻忘記了兩者的身份可以無限轉換。
芝蘭雖聽不懂她的話,但還是耿直地回道:“不打緊的,做錯了事可以改正,下次不再犯就是了……”
白聽容無力地看了她一眼,終究是沒再搭話。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讓張嶺帶自己進庫房。不,她就不該去盛樓,這樣就不會碰上杜庚。
思來想去,人總是容易無止境地往前追溯。
甚至她還想到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出生,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白聽容甩了甩思緒紛亂的腦袋,忽然意識到,世上就算少了她一個,世道也不會改變,所有該發生的悲劇依然會發生,只是主角換了副皮囊,換了個名字。
人海茫茫,無處不是诏獄。
白聽容原本像抽了魂似的倚靠在廊邊,此刻卻猛地站了起來,把芝蘭吓了一跳。
“夫人你今天到底怎麽了?一驚一乍的。”
白聽容轉身向屋內走去,邊走邊問:“我要去一趟寧國公府,趙修禮在不在府上?”
芝蘭意外答道:“主子應該是在的。”
“那就好。”
經此一難,白聽容終于下定了決心。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主動尋求破局之法。就算張嶺活不成了,那他也不能白死。
她會拼盡所能,去彌補她曾走錯的每一步。
芝蘭問:“需要奴婢陪您一同去嗎?”
白聽容已經掀開了床板,答道:“沒關系,我自己去就行了……這次我不會再累及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