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尋蹤
尋蹤
鄭秀林突然現身在诏獄門前,讓白聽容想起了這些天一直沒見到張嶺這件事,不由得覺得古怪。
所以隔天下值後,她特地早走了些。
果不其然,還沒等她走到胡同的拐角,鄭秀林的身影再度出現,這次直接擋在了她的面前。
鄭秀林神色慌亂,強作鎮定地問道:“聽容,我來就是想問問,我家張嶺最近是不是有任務啊?”
白聽容帶着她往外走,遠離诏獄的範圍,試探道:“嫂子怎麽突然這樣問?”
“這幾天張嶺一直沒回家,從前他如果有任務,都會提前同我說好,但是這次什麽都沒說……”
鄭秀林的不安溢于言表,可她依然懷着一絲希望揣測道,“許是他忙忘了呢……”
白聽容心下一沉,感到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對勁。
張嶺不僅沒來诏獄,而且也沒回家,甚至鄭秀林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诏獄有時候是會有一些密案要辦,雖不能向家人提及具體事由,但告知近日有事還是可以的,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白聽容問:“你最後一次見到張嶺是什麽時候?”
鄭秀林回:“三天前他像往常一樣出門上值,結果當天晚上就沒回來了。”
也就是說,張嶺要麽是消失在前來诏獄的途中,要麽……就是失蹤在诏獄。
鄭秀林注意到她的神色有異,繼續擔心道:“會這麽問,是不是張嶺他……”她總有不詳的預感,卻又無處證實。
白聽容顧及鄭秀林身懷有孕,迂回勸說道:“看嫂子你又多想了,我和張嶺負責不同的案件,所以他的動向我也不是全然清楚。你先回家去,我替你問問。”
鄭秀林聞言才稍稍安心些,再三确認道:“不會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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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放心。”白聽容眼下只能這麽說。
鄭秀林三步一回頭,走到胡同盡頭還要再往回看幾眼,似乎盼着張嶺能從哪個角落裏走出來,給她報個平安。
風雨欲來,天上像是倒扣着一個灰蒙蒙的碗,壓得人心煩氣躁。
白聽容駐足在原地,終究還是不曾回去狀元府,而是調頭走向了诏獄的方向,她也想弄清楚張嶺到底去哪兒了。
孫校力正準備開溜,就看見白聽容去而複返,他打趣道:“剛還想說今天怎麽都比我跑得都早,結果就又回來了一個。”
各行各業,誰都希望早早結束一天的勞累,好回家歇着去,卻沒見過下了值還回頭的。
白聽容借口道:“之前的活兒需要收個尾,走半道上覺得還是不能往後拖。”
孫校力朝她豎了個大拇指,稱道:“怪不得能升佥事,就是比一般人自覺主動。不過鄙人胸無大志,就不打擾白佥事了。”說完,他正要離去。
白聽容卸下披風,随口一問:“地牢裏多出來那個犯人,是什麽時候收押的?”
地牢中八人的叛國通敵的死罪已經落實,過不了多久就能把刑室牢房給空出來。照理說就算是蘇佑慈親理的案子,诏獄中也會有風聲,但這第九人卻像是憑空多出來的,無人提及。
孫校力着急走,所以沒多想,頓了片刻回答道:“好像是三天前吧……怎麽了?”
白聽容心中有了一種怪異的猜測,但未表現在面上,搪塞道:“沒什麽,随便問問。你要是不走的話,不如留下來幫忙?”
孫校力一聽連連搖頭,慌忙道:“這就走了!”
牆壁上懸挂的燈火并未給诏獄增添一絲暖意,反在搖曳晃動之中攪亂了人的心緒。随着大部分刑官下值離獄,耳邊滴滴答答的潮濕水聲清晰可聞。
趁着還沒到換班的時候,白聽容先去了一趟懲戒堂。
那日她走後,羅韬便直接去了懲戒堂領罰,期間并未有任何需要移交刑室鑰匙的案件要辦,所以地牢的鑰匙應該還在羅韬身上,
懲戒堂由一間間封閉的逼仄小屋組成,裏面伸手不見五指,專門用于懲罰做錯事的刑官。書生面壁思過尚有一豆明燈在側,而此處,唯有無邊的黑暗與沉寂作伴。
白聽容找到了羅韬所在的暗室,敲了敲門喊道:“羅韬?”
門內先是沉默了一陣,随後傳出了細不可聞的聲音。
“是……白佥事嗎?”羅韬在裏面不過待了幾日,就已經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幻覺。
白聽容卸下了門外的插銷,暗室內終于洩入了一絲光亮,她道:“懲戒時限已至,出來吧。”
白佥事禦下一向嚴厲,一旦判罰懲戒堂,不關上半個月出不來。
羅韬捂着眼睛适應光線,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佥事沒記錯吧?”
白聽容道:“看來你是不想出來?”
羅韬瞪大雙眼,意識到面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慌忙起身竄了出來,連連擺手道:“想想想,立馬就出來。”
“等一下。”白聽容伸手攔了一道,接着說,“地牢刑室的鑰匙是不是還在你那兒?”
羅韬緩了緩,摸着胸前的口袋答:“沒錯,還在。”
白聽容對他說:“交給我,上次你搞砸的案子我得去善後。”用對方心虛之事作為理由,最容易讓人放松戒備。
不出所料,羅韬想都不敢多想,即刻将鑰匙拿給了她,還滿臉愧疚:“下次我一定注意,絕對不會再出這樣的纰漏。”
“長記性就行,去吧。”白聽容難得表現大度,意在把人譴走。
羅韬一刻都不想在這個不見天日的窄籠裏多待,得允之後,跑得比脫缰的野馬還快,一下子就不見蹤影。
白聽容攥着沉甸甸的鑰匙,走向了地牢入口。
地牢之中有專門負責看守的獄卒,進這裏比進庫房不知嚴了多少倍。在看守的眼皮子底下,白聽容不可能直接去查看關押第九人的刑室,所以她得想辦法把看守暫時支開。
之前受了梳洗之刑的犯人還在其中的一間刑室裏,按照她的經驗來看,估計已經是死透了。
白聽容打開那間刑室看了看,架上挂着的犯人早已沒了聲息,而且散發出陣陣惡臭。
她把杵在最裏一道門前的兩個看守叫了過來,說道:“還請麻煩兩位幫個忙。”
兩人對視一眼,猶豫道:“我等不得擅離職守。”
“之前的案件已結,但八名犯人仍在刑室中。”
白聽容一邊解釋,一邊讓開了身位,“其中有人傷勢過重,已然伏法斃命,需要将屍體清離刑室。我一人只能将屍體都拖出來,然而與本案無關的刑官若要下來幫手,還得向上報告,一來二去實在費事,否則我也不會向二位開這個口。”
看守獄卒往裏頭瞧了一眼,見到犯人慘狀之後,只好答應了此事。
畢竟地牢還有兩道門,就算白聽容想要做些什麽,憑她一個人也是孤掌難鳴。
“那你把屍首拖到這兒來,我們送出去。”
“好嘞,多謝。”
白聽容清查了一遍八間刑室,也就剩下三人茍延殘喘,其餘五人死狀各異,而且每個人都被割去了舌頭,從傷口新舊程度來看,入獄前他們就已經不能說話了。
現在她十分肯定,這八人恐怕就是崇帝向啓王發難的借口。
他們究竟是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能讓崇帝名正言順讨伐自己的親叔叔。蘇佑慈審出來的所謂供詞,估計也是提前就備下的,把人弄得半死不活了再畫押。
她艱難地把五具屍體給拖了出來,然後道:“剩下三人還有氣兒,就先不動了。”
兩名看守一前一後,一人擡肩膀,一人擡着雙腿,慢悠悠地挪到了第三道門外,他們先把五具屍體統一搬運到石階口上,然後再依次送上去找人接應。
白聽容趁着二人一時回不來的間隙,徑直走向了她始終假意忽視的第九間刑室。
她的時間不多,所以必須盡快弄清裏面的狀況。
剛一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半人高的鐵桶,上面覆蓋着成套的鐵蓋,而蓋子上的孔洞伸出一顆黑色的腦袋,有一人正背對着她坐在桶裏。
白聽容心口突突跳了起來,她試探性地喊了一句:“……張嶺?”
無人回應。
她只好快步繞到另一側,想要看清此人的面貌。
纏繞成一團的長發遮住了低垂的腦袋,白聽容小心翼翼地撩開了他面前的發團,即便滿臉血污斑駁,她依然能夠認清此人就是同僚張嶺。
“張嶺!”她低聲叫着,同時拍打着對方的臉頰。
鐵桶孔洞的縫隙中時不時有毒蟲的觸須探出來,在洞邊逡巡了一陣子,發覺外界沒有賴以生存的血肉,便會重新縮回去。
這也是诏獄的酷刑之一,把犯人鎖在密不透風的鐵桶中,在其中放有微毒的蛇、蟲、鼠、蟻,它們會蜂擁而上啃食人的身體,但短時間內卻不致命。
只有犯人開口,才能得到解脫。
張嶺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喊自己,掙紮着把眼睛眯開一條縫,緩了好久才認出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嗓子啞得幾乎發不出聲來,只說了兩個字:“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