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绫羅
绫羅
涼糕鋪子在集市最中心的位置上,承接着四方來客,店主是一對佝偻脊背的老夫妻,剛出攤不久,便已賣出去了好幾屜糕點。
白聽容遠遠地看見了張嶺的娘子,她穿了一身素花衣裳,料子雖稱不上名貴,但很貼合她溫婉的氣質。
“嫂子,這裏……”
聽見有熟悉的聲音在一側響起,張嶺娘子回過頭來笑了笑,随後快步走向了白聽容。
張嶺的娘子名喚鄭秀林,是屠戶家的女兒,從小見慣了她爹在院子裏宰殺牲畜,所以從來不覺得張嶺在诏獄任職,是一件讓人擡不起頭的事。
平凡人家,做什麽都是為了生活,沒必要去分個高低。
鄭秀林眉眼彎彎,招呼道:“大熱天兒的,還要你跑出來陪我,實在過意不去……不嫌棄的話,這個你拿着吃,剛買的,新鮮着呢。”
她把手上拎着的一整份涼糕,直接遞給了白聽容。
涼糕晶瑩剔透,面上還點綴了細碎的花瓣,分外精致可口。
白聽容不是矯情的人,她雙手接下涼糕說:“謝謝嫂子,那我便不客氣了。”
鄭秀林邊走邊說道:“去了诏獄那麽多趟,一直也沒說上過話,我只知道你姓白,你叫我一聲嫂子,我卻不知該如何稱呼你……”
聞言,白聽容也好生思索了一番。
對外她已經成婚,所以再叫姑娘怕是不合适。而鄭秀林又比她年長些,若是讓別人叫自己夫人也覺得怪異。
思來想去,白聽容道:“嫂子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聽容。”
“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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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秀林喃喃自語重複了一遍,稱贊道,“雖然我認不了幾個字,但這名字聽着舒服。”
白聽容這名字,還是當年剛進诏獄,負責帶她的師父給起的。
師父手底下不止她一個徒弟,卻只有她一個女徒弟。他給其他人起的都是諸如張三、李四之類的名兒,獨獨給她弄了個還算像樣的名字。
她問師父為什麽自己不叫白五,師父說女娃入诏獄已經夠慘了,得起個好名兒壓一壓邪祟之氣。
她又問師父,自己與其他人相比慘在何處?師父答,一輩子可能都嫁不了人。
白聽容當時就笑了。
她的親生爹娘成了家,還不是要靠賣兒鬻女活命;那些高門貴女不論是否嫁人,連家門都輕易出不得。與之相較,究竟誰更慘?
終究是把自己的命運,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人更慘。
白聽容渴望平凡之家的溫馨,但若要為此圈地為牢,她寧願舍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世上總歸沒有雙全法,至少她還沒有遇見。
師父許是見她與其他人不一樣,平日裏便指點得更多些,才助她走到今日。
“咱們看看這家吧!”
鄭秀林的聲音将她從無邊思緒中拉出,兩人一同停在了一間綢緞莊前。
掌櫃的十分熱情,不管誰進店都親自上前迎接。
“這是江南運過來的雙面繡緞……那邊是蜀中新到的霞光錦……各種布匹本店應有盡有,二位只管挑,有看中的直接喚我便是。”
掌櫃的将店裏的好貨介紹了一番,随後很有眼力見地退下了,不再打擾客人挑選。
各色織緞琳琅滿目,襯得綢緞莊要比其他店裏都亮堂些,但又不似金銀首飾那樣晃眼。
鄭秀林四處看了看,每每發現合心意的料子她都會眼前一亮,卻總是摸完之後搖頭,猶豫着把手縮了回去。
白聽容在一旁瞧得真切,問道:“嫂子可是不滿意?”
鄭秀林道:“不是,這些都很好看,只是……”
白聽容沒有立即接話,而是耐心地等她自己說完。
鄭秀林側過身子,小聲繼續道:“只是平時這樣好的料子也不常穿,總感覺這錢花得不值,白白浪費了。”
“張嶺既然舍得,嫂子你就別多想了。”
白聽容随手抄起一小塊樣布到她身前比劃,“在诏獄當值每月能拿多少俸祿我清楚得很,一次買個兩三匹下來都綽綽有餘,你們夫婦二人過日子從來都不鋪張,這點兒錢還是花得起的。”
“其實還有一點……”
“怎麽?”
鄭秀林羞赧地摸了摸肚子說:“我怕等月份大了,裁好的衣裳又穿不下了……”
這本也不是需要擔憂的事,可孕中婦人多思,竟為此糾結了半晌。
“恭喜!”
道賀之後,白聽容繼續道,“嫂子可把此事告訴張嶺了?”她這同僚,媳婦兒親手做的飯菜都要四處炫耀,更別說懷上孩子了。
鄭秀林搖搖頭:“我想等胎坐穩了再告訴他。”
白聽容在說話的間隙挑了不少樣布,盡數交到鄭秀林手裏,寬慰道:“既然有喜事臨門,那嫂子就更得好生挑選,還能順便給孩子做幾身小衣裳,是不是?”
鄭秀林這才舒展了神情,拾回了挑選布料的興致。左翻右找了好一陣,她終于尋到了心儀的款式,去到掌櫃處結賬。
鄭秀林看着正在打包的布匹,喃喃自語道:“好像不太好拿……”
她一高興就多買了兩匹,眼下又擔憂起了拿貨的事。
掌櫃的耳尖,立刻回道:“這位夫人只管留個住址,鄙店将會差夥計送貨上門。”
鄭秀林安心付完賬,兩人一同出了綢緞莊。
路上,白聽容對她說:“感覺嫂子近來憂思過重,其實在小事上,有時候不必想太多。”
鄭秀林坦白道:“不知怎地,自從懷上孩子以後,我這心裏總是不安。尤其是張嶺每日離家上值,心口突突跳得更厲害。”
白聽容忽然想起了蘇佑慈在庫房逗留之事,自那以後,诏獄中的氛圍确實比以往緊張。猶豫了片刻,她還是沒有将此事說與鄭秀林聽。
畢竟聽了這種消息,只會徒增煩惱。
沿着街市一路走下去,喧鬧之聲漸消,酒樓食肆飄蕩的香氣逐漸被如沉水般的香火之氣掩蓋。
靜中寺門前香客往來,此名頗具鬧中取靜的深意。
靜中寺由來已久,當繁華街巷還是一片荒林的時候,寺廟就已經矗立在此處了。不論朝代如何更疊,它始終隐于鬧市,如同佛祖借了一雙人間的眼,在凝視着這片土地。
鄭秀林雜亂的心緒被香火氣味撫平,她提議道:“路過寺廟亦是有緣,咱們不如進去拜一拜吧?”
白聽容今日無事,索性答應下來:“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