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催婚
催婚
“趙大人。”
蘇佑慈沙啞的嗓音仿佛從地獄而來,在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停下了腳步,“百聞不如一見。”
兩人的身量差不多高,但此時日頭偏移到了趙修禮身後,影子向一側傾去,恰好在蘇佑慈臉上籠罩出一半的陰影。
窮奇本是兇獸,窮奇服穿在蘇佑慈身上,兇惡中更添陰毒。
趙修禮目不斜視,回道:“蘇指揮使,久仰。”
蘇佑慈聞言玩味一笑,從上到下地打量着他,眼神冒犯:“看樣子,趙大人是認識我?”這些年折在他手上的高官,比趙修禮品級高的有不少,除了聖上,他可以誰都不放在眼裏。
“談不上認識,略有耳聞。”趙修禮按捺下躁動的心緒,冷眼看向面前的人,“況且以指揮使的樣子,想讓人認不出也難。”
世上也找不出第二個,面中盤踞着如此醜陋疤痕的人。
蘇佑慈不以為意道:“不過啊,還是不認識的好。倘若今後趙大人惹上什麽案子,生人之間才好公正決斷……你說是不是?”
他話裏有話,似是篤定趙修禮來日必要落獄一般。
趙修禮冷嗤一聲,回:“公正?這詞從指揮使的口裏說出來,倒是稀奇……”
大昭國剛建朝時設立诏獄,是為了秉公處理涉及王公貴族的案件。可随着時間的推移,诏獄漸漸變成了一家之國的私器,皇帝一人的耳目爪牙。
诏獄裏雖不全是冤假錯案,但由蘇佑慈親理的大小案件,無一不是崇帝授命。
各中掩蓋有多少隐情,恐怕天下知道實情的,除了蘇佑慈和崇帝,都早已經走過奈何橋了。
蘇佑慈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佩刀的位置,卻發現在進宮門前銳器已被卸除,這一手摸了個空,他擡眸道:“外頭都說趙大人憑溜須拍馬上位,如今巧遇,卻覺得趙大人這張嘴,不怎麽讨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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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群列隊從天際掠過,卻沒有帶走兩人之間湧動的暗流。
趙修禮道:“都是吃天家饷的,事兒辦好了才最重要。”說到底,崇帝向來只留聽話的有用之人,甚至不辨忠奸。
“此言……确是不假。”
蘇佑慈袖中還有要呈上去的東西,正是那日白聽容交給他的述職文書。文書中的主角是趙修禮,而此刻這人卻懵然不知地與他對話,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令他身心歡愉。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殊不知妄圖做局之人,頃刻間已經成了局中人。
趙修禮道:“不妨礙蘇指揮使面聖了,告辭。”他點頭致意,擡步邁下悠悠長階。
蘇佑慈獨自站在高處,俯視着緋色身影遠去,他輕蔑地往身側啐了一口,好似對勳爵權貴極為厭惡。
人走後他并未多留,而是收拾好心緒,朝議事閣的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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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修禮回到寧國公府的時候,還未至晌午。
路生懷裏抱着一大堆畫像卷軸,堵在書房門前,滿臉為難道:“主子您可算回來了,要是再晚上些時辰,我可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了……”
趙修禮看向這堆東西,不解道:“都是些什麽?”他并無收藏字畫古玩的愛好,不過是閑來偶爾賞玩一二。
“您自個兒看看吧。”
路生側身避開,讓趙修禮進了門。
室內蔭涼,趙修禮連忙将官帽和朝服脫下,換上了輕薄松透的常服,他才剛坐下,路生就把畫卷擺了上來。
大略從外觀一看,這些畫卷的托裱不俗,顯然不是尋常書生用得起的絹料。但若從新舊的程度看去,它們實在太過嶄新,全然不是沉積多年的古畫該有的質地。
趙修禮懷着好奇之心,随手拉開了最近的畫卷。
畫卷上是一位羅裙翩翩的妙齡女子,正依靠在山石邊,手中拿着一面刺繡團扇,遮住了半張青澀秀麗的臉。他又快速打開了另外幾幅畫卷,果不其然,無一不是适婚女子的畫像。
……想都不用想了,這些一定是他祖母搜羅來的東西。
趙修禮瞪了路生一眼,道:“不會多動動腦子?送來你就收?”
路生無奈道:“袁嬷嬷親自帶人送過來的,特地強調了是老夫人的囑咐,要您好生相看……我左右不過是一随侍,哪有多嘴的份。”
換言之,就算是主子在場,恐怕也只能先勉強收下,會不會看就另說了。
趙修禮頓時感到頭疼,将所有畫卷收攏到一起,果斷道:“找個祖母休息的時間,處理掉。回頭袁嬷嬷要是問你,就敷衍着打太極,拖久了就消停了……”
正當他思索着如何應對此事之時,門外便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出現。
“要跟誰打太極呢……”
孫善芳由袁嬷嬷攙着,蹒跚地邁入了書房。
趙修禮連忙上前,接替了袁嬷嬷的位置,把祖母帶到了軟座上。
趙修禮朝路生使了個眼色,想要他把畫卷都拿遠些,嘴上說:“……這不是孫兒的病剛好,正想要練太極拳強身健體呢。”
孫善芳滿臉不信,手一擡,說道:“等等。”她指着路生,意思是要他把東西都放下。
路生停在原地左右為難,主子和主子的祖母,兩邊他都得罪不起。最後還是看見趙修禮認命般地點了點頭,他才把畫卷放回了桌上。
孫善芳問:“都看過了吧,可有中意的女子啊?”
“剛回來,沒來得及看。”
趙修禮可不敢說他看過了,那今天祖母怎麽都得逼着他從裏面挑一個出來,“不都是些字畫麽,哪兒來的女子?”
“別在我面前插科打诨,真以為祖母的年紀是白長的?”
孫善芳打定了主意,親手給卷軸排列好次序,“沒看不要緊,祖母在這兒陪着你看,若是沒有看中的,等過幾日新的畫像裱好了送來,接着再挑便是。”
京城裏身家清白的适齡女子多如雨後春筍,她就不信趙修禮一個都看不上。
從前孫善芳身體還康健時,在婚姻大事上從來沒有逼迫過她這個孫兒。只是随着年紀漸長,孫善芳虛弱起來整天都吃不進任何飯食,靠些糖水撐着精神,等好些了才能進兩口。
寧國公府本就冷清,要是哪天她駕鶴西去了,她這孫兒身邊連個能照顧他的貼心人都沒有。
孫善芳每每念及此處,都要一個人默默擦眼淚。
趙修禮拗不過她,但又不想一直糾纏這件事,于是好聲好氣道:“今日真沒空看,您也知道我之前告了病假,手頭上拖欠了好多公事還沒處理……這不,方才面聖回來剛換好衣裳,正打算去戶部一趟,結果您就來了,沒走成。”
孫善芳一聽是公事,猶疑道:“真的?”
“千真萬确。”
趙修禮雖然有些心虛,但早已想好了去處。
與其在畫卷裏挑媳婦兒,倒不如直接去隔壁找人。他當然願意成家,只不過并非是誰都可以。
見祖母仍未松口,趙修禮道:“不信的話,畫卷您就放這兒,等我得空了,肯定給您挑幾張出來。”
反正是忙是閑,都是他說了算。
孫善芳聽見這番話,才安心道:“你願意看就好……”說完,她便想起身。
趙修禮趕忙上前攙扶,道:“孫兒送您回齊壽堂。”
孫善芳說:“你先去忙吧,我要看着他們把畫卷收好再走。”
“……”
趙修禮原本是想在祖母離開之後,直接從書房的地道去狀元府,現在可好,用不成了。
孫善芳還催他:“既然有公事要辦,還愣着做什麽?”
“這就去了……”
離開書房的路上,趙修禮在腦子裏,把府裏的密道的位置都想了一遍,最終還是來到了上次霧行帶白聽容走的那一處。
當他踩着花叢,狼狽地攀上矮牆的那瞬間,他想,之後一定要把這些密道全都修繕一遍。
畢竟也不知哪日就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