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甘
不甘
趙修禮本在屋裏小憩,得了白聽容跑到別人家去的消息,趕緊找了過來。他原意不想露面,只是想在門前多聽兩耳朵,确認她沒有危險之後就離開。
但嗓子眼兒不合時宜地發癢,越克制咳得越厲害,到最後還是驚動了屋內的人。
二娘剛拉開門,見到一位衣冠楚楚的郎君站在外面,仍在捂着嘴輕咳,她關心道:“您是莊子裏的客人吧,可是和白姑娘認識?”
平白無故可不會有客人逛到田埂子裏來。
趙修禮緩和了一陣,啞着聲回道:“是,不過……”他本想說自己只是随意走走。
眼見着到了家家戶戶開飯的時候,二娘一聽是白聽容的朋友,熱心腸招呼道:“這個點兒還在外頭肯定餓着肚子,不嫌棄的話,要不您也進來吃點兒?白姑娘天仙兒似的人物,都誇我兒子鐵蛋的手藝好。”
最後那句話的前一半,趙修禮十分認同,但是後半句……
什麽菜?能有他做的東西好吃?
趙修禮眉頭一皺,下一刻又戴上了他那副客套的假面:“怎麽好意思。”
二娘引他進門道:“來吧,沒事兒。”
一張木頭桌子上擺了三四碟家常菜,娘倆的碗用的久了總有磕碰缺角,但給客人用的碗都是嶄新的。碗裏的米飯還冒着熱氣,顆顆分明。
進來之後,二娘解釋說:“适才在路上我不小心弄破了白姑娘的衣擺,所以想請她吃頓便飯彌補,但一頓飯又不抵錢,我這心裏還是過意不去……現在白姑娘的朋友也來了,才叫我好受些。郎君盡管吃,不夠啊,還有!”
“既然是沾了她的光,那我便不客氣了。”趙修禮拱手相謝。
白聽容吃了兩口菜,擡眸對視道:“你怎麽來了?”有了上一回落水照料之事,她的态度平和了不少。
趙修禮:“四處走走,不小心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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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聽容:“真能趕巧。”
她也不是瞎子,霧行和芝蘭那麽大倆人跟在後頭還能看不見?會這麽問,無非是好奇這次趙修禮又會找什麽借口,結果一來二去還是老一套。
二娘搡了搡兒子的肩膀,催促道:“坐過去點,給客人讓個寬松的位置。”
鐵蛋捧着碗,表現得不太情願,畢竟家裏來了個陌生的男人,看樣子還跟白姑娘關系匪淺。
趙修禮擺擺手道:“不用麻煩,我坐這兒就行。”他把板凳挪動到靠近白聽容的一邊,坐下後兩人吃飯手肘都能碰到一起去。
鐵蛋見狀立馬起身,坐到了一旁的土炕上去,扒着飯說:“我就在這邊吃,您入座,哪能讓客人擠着啊……”
趙修禮擺弄凳子的手忽然僵住,須臾之後,他裝作聽不見,繼續往另一邊靠。
白聽容手一指,提醒道:“主人家都給你讓了座,別折騰了。”
趙修禮悻悻地坐了過去:“聽你的。”
他轉過臉去,朝側後方坐在炕上的鐵蛋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仿佛要将人冰凍。
“看什麽呢?”
白聽容感知敏銳,顧念上次的相救之恩,夾了一筷子香椿雞蛋到他碗裏,“趁熱吃。”
趙修禮也管不上旁人了,樂滋滋地往嘴裏塞了一口。
二娘見他們吃得開心,終于道:“二位且安心吃着,我要去買點兒喂雞的谷子,有什麽事兒就同我兒子鐵蛋說。”她吃得很快,起身後在粗布裙上蹭了蹭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白聽容道:“快去吧,別因為我們耽誤了事兒。”
二娘“诶”了一聲,随後匆忙離了家,屋內只剩下三人碗筷輕碰的聲響。
“明天一回去,休假也就結束了。”
趙修禮沒什麽胃口,吞下剛才那一口就不再吃了,顧忌到還有外人在場,他說得十分隐晦,“接下來這段時日恐怕不太平,如果有什麽變故,記得讓霧行給我帶話。”
白聽容淡然道:“倘若真有突如其來的變故,估計也來不及說什麽。”
朝堂和诏獄是兩個看似天差地別,實則內裏別無二致的地方。
老話說風吹草動,可這兩處的風只在籠子裏刮,被當成雜草一類的人、事、物,根本沒機會聽見風聲,轉眼連根都給人拔了,徒留一片光禿禿的龜裂土地。
鐵蛋在一邊聽得迷迷糊糊,但他也不想落于人後,倔強地說了句:“有事我也能幫上忙,我有力氣!”
白聽容被他這股子愣頭青的勁兒給逗笑了,回了句:“謝謝你有這份心,不過,光憑力氣可能解決不了問題。”
“咳……”
趙修禮撐着桌面站起來,克制不住地又咳嗽了一聲。
這次他可不是裝出來的症狀,喉嚨口的瘙癢逐漸變成了生澀的疼痛,弄得他食不下咽。
鐵蛋默默給他倒了一碗水,重重擱在桌上,水花沿着碗邊晃了出來,洇得木質桌面深了一塊兒。
“喝吧。”
趙修禮道:“多謝你,鐵蛋。”
平時莊子裏的佃戶這麽叫,鐵蛋從來不覺得羞赧,可今天當着白姑娘的面被旁人這麽稱呼,他卻想要一頭鑽到泥地裏去。
鐵蛋此時的表情萬分複雜,沉默了半晌,最後還是坐回了炕上。
趙修禮潤完嗓子,感覺還是不大舒服,索性說:“我到門外透透氣,可能會好過些。”
白聽容答:“好,過會兒也該走了。”
趙修禮為人周全,轉頭向鐵蛋告別道:“多謝款待,先行一步。”他剛說完又捂着嘴咳了聲,于是加快腳步推門而出。
白聽容多留這一刻,其實是為了把沾上油漬的空碗疊在一起,順手再送到旁邊洗碗用的木盆裏去。
畢竟是來別人家做客,總不能剩一桌子殘羹冷炙給主人家處理吧?
鐵蛋見她已經端起了碗碟,連忙上前來搭手:“別沾了油污,不好洗,讓我來。”
交接之時,鐵蛋不小心碰到了白聽容的手背,那是不同于男人的光潔觸感,驚得他一瞬間把手縮了回去。
白聽容蹲下放碗,不曾注意到他的異樣:“洗還是得麻煩你們,但是力所能及地收拾一下,這是我該做的,不能白蹭你家一頓飯。”
她在這裏感受到的一切,早就超出了一件衣裳的價值。
“替我給二娘道聲謝。”
白聽容在抹布上擦了擦手,走到門前忽然又止步,回身多添了一句,“還忘了說,也謝謝你辛苦下廚,家常菜很好吃。”
她和趙修禮走後,鐵蛋一個人在屋子裏站了好久,一直望着空落落的院子出神。
從前他不曾想過将來,因為只要比照着其他佃戶的人生,他就能知道自己未來的模樣。
一家人守着一塊地,不論生死都在這兒。
可今日之後,他卻不甘心再這樣過。
傍晚二娘回家,唠叨了一番,卻見兒子與以往不同,對她的話毫無反應,于是關懷道:“鐵蛋,要是不舒服了別忍着,得跟娘講啊……”
“娘,我有名字,李巍,以後別瞎叫我鐵蛋了。”
二娘和她的亡夫都不識字,這名字還是當初向一位老神棍求來的。
二娘覺得兒子像變了個人,不禁擔憂了起來:“今日有客人在的時候你就不對勁,咋了啊這是?”
李巍思忖半晌,堅定道:“娘,我要從軍!”
“可莊子裏不一定放人吶……”二娘覺得日子就該踏踏實實過,不能折騰。
李巍道:“明日我就去求見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