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四夜
第四夜
“郎君不必憂心,尊夫人不過是魇着了,好生休息一夜,醒來應當無礙了。”
鶴發郎中收回把脈的手,起身背好藥箱欲要告辭。
趙修禮換下了濕衣,但頭發仍往下滴水,他攔住郎中問:“分明是落水昏迷,為何是魇着了?”
人唯有入睡後才可能生夢魇,白聽容坐在船上時顯然是醒着的,實在說不通。
老郎中也算有些脾氣,吹胡子瞪眼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難不成還會把錯脈?她的脈道鼓動無力,明顯是心陽不足,但面色漸趨紅潤,所以并非是長期的毛病,連藥都不必服,睡一覺就好了。”
“失禮了。”
趙修禮這才松開郎中,掏出一錠碎銀遞了過去,“這是診金,老先生請收好。”
老郎中頓時換了張笑臉,拿上銀子離開了莊子。
由于事發突然,趙修禮先把人帶到了自己的房中,在看診之前讓芝蘭給白聽容收拾了一番,換上了舒适幹淨的衣裳。
芝蘭站在一旁擔憂道:“主子,要不您換間房去睡吧,今晚我來照看夫人。”
白聽容在榻上睡得不安穩,時常翻來覆去地蹭掉薄被,若是沒個人在旁邊掖被子,這避暑之地的夏夜,也很容易着涼。
趙修禮遙遙頭道:“不必了,我留下。”
閑雜人等散去之後,滿室搖曳着晦暗的燭火,窗外清冷的月光傾瀉而入,撫平了雜糅在一起的各種情緒。
趙修禮坐在榻邊,目光滿是白日裏不敢表露的柔情。
他額邊垂下一縷碎發,卻因貪看而無暇顧及。如今的他,可以賞星,望月,亦或者是凝視世間的一切,唯獨不敢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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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遠離了京城這樣的是非之地後,才能于四下無人之際,肆意妄為地接近。
白聽容又在榻上亂動,本就寬松的中衣拉扯開了一道窄縫,賽雪的風姿半遮半掩,在夜半月華的籠罩下更顯旖旎。
平日裏步步為營的小寧國公爺,不過是晃過去一眼,忽然心中鼓聲如雷。
趙修禮實實在在地慌了。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之前其實見過不少自薦枕席的女人,縱使她們不着寸縷地站在他面前,他都不為所動,甚至有些厭惡。
結果面前的人只是衣衫不整,洩了半分春光,卻足以令他動容。
他能感覺到熱意不斷地往上攀升,室內清涼,他的掌心卻黏膩了起來。
趙修禮連忙轉過頭去,伸手用被子蓋住了那塊兒他不敢直視的地方。結果一不小心扯得用力了些,把白聽容的腦袋都給蓋了過去。
“唔……”白聽容在睡夢中憋得慌,發出了一陣悶響。
趙修禮察覺到響動才望了過去,趕緊把薄被拉到了她的頸脖之下。
他剛想把掖被子的手給收回來,卻聽見白聽容嘴裏又在嘟嘟囔囔,只不過像是發夢時的呓語,聽不大清楚具體的內容。
他俯下身子,把耳朵湊上前去——
懷謙。
她喊了他的字:懷謙。
趙修禮猛地站了起來,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一世,若非是他暗中籌謀,兩人定然形同陌路,更不用說以表字這樣親昵的稱呼來喚他。
在大昭國,唯有家中親眷長輩,或是師徒同窗之類的關系,彼此才會互稱表字以示親近,旁人要是随意叫了,只會叫人覺得放肆無禮。
而白聽容此生于他無意,不可能這樣稱呼他。
趙修禮恍然記起,之前在胡同民居中避雨的那一夜,白聽容沒頭沒尾地說出了和前世一樣的話。那時他勸慰自己一切都是偶然,可再加上今夜的情況,還是不是偶然就要另說了。
他靠近了還想再聽一句,但白聽容卻再也不出聲了,安安靜靜地睡了過去。
原本他還想到屋裏的躺椅上小憩一會兒,這下困意全無,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也許有一天,她會記起過往種種,再次回到他身邊來。
懷揣着這樣的希冀,後半夜他窩起身子,枕在榻邊将就着休息。
淩亂的夜,卻出人意料地寧靜。
白聽容一整夜似睡非睡,悠悠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手臂發麻,像是壓了什麽重物一般。她睜眼朝身邊看去,只看見了一個烏黑的發旋。
趙修禮原本靠着床沿,但睡沉了之後控制不了動作,竟然枕在了她一條手臂上。
白聽容對昨晚的記憶有些模糊,定睛看了看周圍,才發現這不是自己放行李的廂房,于是撐起半邊身子拍了拍身邊的人,道:“趙修禮……?”
昏睡的男人頓時清醒了過來。
趙修禮的側臉壓出了被褥的印子,發髻淩亂,沒來由地生出一種文弱感。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好些了嗎?”
白聽容只說了一個字:“麻。”
趙修禮恍惚了片刻,這才意識到自己壓住了她的手,慌忙直起了身子,緊接着關心道:“身上可還有不适之處?”
白聽容的記憶僅停留在水牢的畫面上,并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
她甩了甩發麻的胳膊,除此之外再沒有感覺到其他的不舒服,于是疑惑道:“沒有……我為什麽會在這兒?”
“沒事就好。”
趙修禮長舒一口氣,才發覺聲音有些啞,“昨夜你從船上落水,一時情急才将你帶到了我房內,郎中來瞧過了,說是無礙。”
落水?
聽見這兩個字,白聽容的身體先一步回憶起了那種被潮濕包裹的窒息感,但卻仍想不起事情發生的經過。
“你一直守着?”白聽容注意到了面前男人的疲憊,輕問出聲。
趙修禮道:“怕再出什麽事。”他雖未正面作答,但也表明了态度。
守夜都是下人做的事,況且二人之間無親無故,他會這樣做着實叫人意外。
白聽容也不是恩将仇報的人,柔聲答道:“謝謝。 ”
她在這世上了無牽挂,旁人也沒有義務對她好,既然承了恩,一聲道謝總是要的。
趙修禮目光低垂,讓人分辨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他緩了須臾道:“……我讓芝蘭進來替你更衣。”說罷他便轉身而去。
這下卻讓白聽容不大習慣了,之前的趙修禮事事主動,從未有過這般含糊的時候。
門外,芝蘭念着昨夜的事,所以起得早,一直候着。
房門開合,趙修禮邁了出來,吩咐道:“進去吧,她醒了。”
芝蘭點點頭應了下來,餘光卻瞥見主子的耳朵有點發紅,她好心問道:“主子您是不是受涼了,怎麽耳朵尖上紅紅的……”
她記得民間有俗話說,入水七分寒,一不小心就要生病,主子可別是寒氣侵體了。
趙修禮走得更快了,只留下了兩個字:“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