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清湯
清湯
曦光将白雲揉碎,客棧前堂已有早行的商旅離店。
白聽容出了房門,卻見周遭靜悄悄,她以為自己起得早,另外三人還在睡夢中。下樓之後,她看向四人昨日坐過的位置上,芝蘭和霧行卻已經等在了那兒。
芝蘭聽見木樓梯有響動,擡頭見到她,趕緊揮揮手,作了個口型:這裏!
白聽容剛坐定,就聽見霧行喝着茶說:“主子把踏雪留下了,說一會兒出行,想坐車辇,還是騎馬都随你。”
“他們去哪兒了?”
白聽容一聽這話,就知道人已經不在客棧中了。
霧行正色答道:“主子帶着路生先去平浪莊打點一番,把雜七雜八的事都安排妥當。”
因行商在外耗費體力,所以客棧的飲食大多以分量大的肉食為主,連早上的菜品都滿滿當當全是葷腥,一眼望去碗碟裏全是漂浮的油花兒。
白聽容只是瞥了一眼,就失去了興致。
好在她也不是挑三揀四的人,出門在外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況且尋常百姓家也不是頓頓都能有油水,還是不要浪費。
“等等!”
白聽容剛要應付着夾兩筷子,就聽見芝蘭出了聲。
桌子的方角擋住了視線,所以她一開始沒有看見芝蘭身後擺着個小巧的食盒。芝蘭順手一提,就把食盒放到了桌面的空位上。
芝蘭道:“您吃這個吧。”
白聽容好奇地掀開蓋子,食盒裏放着一碗撒着青蔥的清湯面,她摸了摸碗沿,此刻尚有餘溫,但又不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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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來的?”她嗅了一鼻子面湯氣味兒,很是清透。
芝蘭嘟囔了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呃……這個……”
今天一大早,主子就把她和霧行叫了起來,手上還捧着一碗熱乎乎的清湯面,說是專門為白姑娘所準備,而且千叮咛萬囑咐,不能放涼了。
當問起為什麽不親自奉上時,主子的意思是,不想讓白姑娘覺得不自在。
見狀,霧行在一旁接話:“這面是芝蘭借用炊具順手做的,她與你相處也有幾日了,悄悄記下了一些你的習慣。”
“是是是。”芝蘭連忙點頭。
白聽容難得柔和了眉眼,嘴角彎彎。這麽多年來她習慣了一個人,這還是頭一回接受旁人的關照。
“多謝你,有心了。”
她把碗從食盒中小心端了出來,“趁着還沒涼,我趕緊嘗嘗。”
軟爛的面條入口即化,但它們團在碗中時,用筷子挑弄卻不會斷開。湯頭清亮透白,面上飄着青翠的蔥花,鹹淡适中,正适合她晨起的口味。
在她咽下第一口面條之後,就忍不住要繼續多吃幾口,這味道分明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卻始終在她舌尖萦繞,像是吃過很多次。
很快一碗清湯面就見了底,連湯都沒剩多少。
芝蘭怯生生地問道:“……如何?”
白聽容咽下最後一口面,才回答:“這是我吃過最清爽的面條,你這手藝是跟誰學的?”
“記,記不……”芝蘭一下子被問住了,支支吾吾老半天,本想說句記不得了,卻又顧慮主子的話,怕露餡。
霧行反應最快,又替她找補了回來:“她是一次采買路過西街,跟在那兒擺攤的季師傅學的。”
“沒錯!季師傅!”芝蘭今天說話磕巴,點頭倒是如搗蒜般靈活。
白聽容看着面前兩人一唱一和的樣子,總覺得她們有古怪,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什麽問題,默默又抿了一口清湯。
填飽了肚子,渾身上下就都舒坦了。
正當三人交還房牌,車夫架好馬車,白聽容也騎上了踏雪,正準備離開客棧時,大路上卻出現了一隊官兵要借道。
“都讓讓!”
衙署官兵高帽皂靴,騎着棕馬飛馳而過,口中大喊着躲開,惹得行人車馬紛紛避讓。
白聽容本來已經上了路,正要起步前行,幸得踏雪反應機敏,三兩步就讓到了側邊,這才免了一場無故的沖突。
霧行撩開車簾探出頭來查看情況,而還未上車的芝蘭慌忙趕了過來,關心道:“夫人沒事吧?”
“無礙。”
白聽容撣了撣衣角沾上的塵土,盯着官兵離去的方向看了好久。
那條岔路應該是返京的,而這些官兵身上的服飾并非來自京城衙署,像是周邊城鎮出來的人。他們行色匆匆,很顯然是有急事要辦。
白聽容忽然問:“離京城最近的地方官衙在哪兒?”
這群官兵聲音洪亮,一大早趕路不露疲色,且未在這方圓百裏唯一的客棧落過腳,想必是從離得不遠的城鎮出發。
芝蘭思索片刻,答:“只有奉岚縣了。”
白聽容立刻想起了昨日黑胡子在馬廄裏的話,他們聚福商隊原本的計劃就是前往奉岚縣走商,因早先定下的買家遭了禍,這才改道赴京。
她不由得将兩件事聯系了起來,又試探性地一問:“聚福商隊衆人……可還在客棧裏啊?”
“他們忙着趕早市那波生意,跟主子幾乎是同時離的店。那時候天剛蒙蒙亮,客棧許多人還未醒。”
白聽容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猜測。
不過這也僅是她一人的想法,也許官兵是為了別的差事趕路,跟商隊沒有任何關系。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她管不上的事。
車夫在不遠處催促道:“咱們還走嗎?”
白聽容将這一切暫時抛在腦後,看着芝蘭上車後,朗聲道:“出發!”
這次白聽容并未肆意奔馳,而是慢悠悠地跟在馬車邊,一路從林蔭小徑,行到跨江河而建的古樸石橋,馬蹄之下碧波蕩漾。
從客棧前往平浪莊的路,比之前的要好走不少,距離也短,耗費了不過一個時辰就抵達了目的地。
平浪莊依山傍水,目及之處良田千頃,四野綠意盎然,環抱着鱗次栉比的高低樓臺。三兩個佃戶在田埂邊晾曬着剛染好的布匹,孩童追蜂逐蝶嬉笑打鬧。
白聽容剛下馬,進莊子的路口就上來一位老婦人。
“這位是白夫人吧?”
“……是。”
白聽容在外頭假扮狀元新婦久了,對這個稱呼也不算陌生,直接應了下來。
誰知那老婦一笑,竟說:“若是不嫌棄,喚一聲牛嬸就行。你家夫君已經把煩瑣雜事都安排好了,你只管跟我來,咱們先去落腳的莊子瞧瞧……”
白聽容沒反應過來,小聲道:“夫君?”
牛嬸拉着她的手,貌似心領神會地對她私語:“就是今早來的那位身着騎裝的俊逸郎君……瞧你這樣子,才新婚不久吧?”
白聽容想解釋:“我……不……”
牛嬸卻連珠炮似的,不給她這個機會,松開手又拍拍她的肩膀,道:“害羞啥,過來人都懂!不說了不說了,趁着日頭還沒上來咱先進莊子……”